女子本色之军师远行

　　话说，怡风等人获救自然早就派了士兵进城去通知众人，所以等到他们进城的那天，罗仲、宋小池等一众官员，刚好十人，不多不少，皆站于城门外迎接等候。
　　罗仲此番行事，虽然大家都看得出来实为的是阿谀奉承，但是又找不到半句话去说他个不是。唯有那宋小池见了裴乂是眼神闪烁，畏畏缩缩。
　　“大人劳累了，先回衙门休息吧。裴娘子也辛苦了，随大人回衙门还是？”罗仲一番话说得是体面又无纰漏。
　　“回衙门？”怡风没好气地反问他。
　　“大人，”裴乂却并不想回衙门，“我，我还是想回药馆。”
　　怡风见在场的人多，所以并不想勉强她，只得点了点头。然而那宋小池却没眼力，以为裴乂是记恨了自己所以才故意不去的衙门，连忙走出来劝说：“裴娘子还是回衙门住吧，那里是你从前住着长大的，熟悉又舒服不是？之前是下官眼拙，得罪娘子了，垦请娘子见谅。”
　　不说起这个还好，说起这个，裴乂尚且还能忍忍，怡风却忍不了，白了他一眼，道：“哼，见谅？城里死了那么多人，你让他们的家属也对你见谅见谅？”说毕也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他便不顾众人反应径自驱马疾驰着往衙门而去了。
　　等到其他人都跟着怡风走后，裴乂这才与林无衣一起回了医药馆。等回了医药馆与张晓念等人见了面，自然是一番欢喜和畅谈。
　　又过了几天，岚壑村那边传来了消息，陆陆续续地又死了十五个人，皆是花甲老人。而且由于物资匮乏，村子里面甚至有一户人饿死在家，直到章太医和鹿鸣上了门才被发现。除此之外，在将理院又陆陆续续有了三四个医生大夫病倒。由于全城大部分的患者都住在将理院，随着确诊者的增加，里面已经住了大约有一千多人，便越发不能没有主理大夫。所以，张晓念索性把医药馆的事情交代了给苏阳景和裴乂，她便带着手下的十个尚在学习阶段的女医师一起进了将理院。
　　当裴乂看着他们背上药箱头也不回地往前路走去的时候，她看到了女子的命运在那一刻有了光辉。从前她对女子不能自主自己的命运多有愤恨，但是此时，她才发现女子不但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也有能力去拯救别人的生命。她一直想要挣脱与生俱来的枷锁，然而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也只是逃。以前是逃离家，满城去偷着玩；后来是想逃离王府，想要远离悲伤。可是，逃离之后呢？命好的话或许可以靠着小聪明活下来。但是更大的几率是，被卖为娼被拐为奴或者饿死街巷或者被丢尸山野。如今，她看着那些女孩子便像是看到了自己逃走之后的命运。
　　“想什么呢？”旁边突然有熟悉的声音响起。裴乂一转身，发现说话者是自己的表哥林无衣。
　　“我是看到师姐她们，便想着若是自己也能如她们一样去当个英雄就好了。可惜，我读遍百书，唯独没有看过医书。真可谓‘书到用时方恨少’。”
　　“不学医就救不了人了吗？”
　　“那倒也不是。”
　　“我说表妹你就是爱多想......”
　　“别叫我表妹，我们也没那么亲，你叫我十思吧。”
　　“你现在除了我，不没别的亲人了嘛，那我们当然就亲咯！”
　　“行吧，那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哎，表妹。”
　　裴乂无奈翻了个白眼，走回药馆，林无衣立即跟了上去，又道：“表妹，你往后真不住我家啊。”
　　“我说表哥，现在我还要负责药馆这边的事情，哪里还有时间回你家啊，你能不能干点正事啊。”
　　林无衣却像是被戳痛了心一样，呆呆地站着，并没有再跟上前去。裴乂回头，却看见他一脸的沉默，便觉失语，道歉道：“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无衣笑了笑，说：“我已经两个月没回家了，你嫂子肯定担心。我也不知道家里粮食够不够，可是我也不敢回去。我是天天守着岚壑村的人，我怕自己也，也有什么问题，万一传染了给你嫂子，我......我就想着你要是能够回去住，帮我看看她，陪陪她，我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裴乂听着他这朴素的一段话，却红了眼睛，亲情这两个字在此时变得无比的清晰。而这一个“死”字也让她无比的难受。因为，眼前这个才见面没几次的表哥，已经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亲人了，如果他也死了，那她便真的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了。血缘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大部分的时候总是没什么实在用处的，但是在某个脆弱的时刻又能给人以慰藉。“哥，嫂子不会有事的。而且，我天天跟你在一起，你要是有什么事，我不是也有事嘛。我去看她跟你去看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裴乂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林袍，他这才不好意思地回道：“哈哈，说得也是哦。你看我都糊涂了，糊涂了。”
　　“行了，我陪你回去看看嫂子吧，远远的在家门口外见一面。”
　　“你陪我去？”
　　“你找回了你大妹子，你不得跟嫂子说一声啊。”
　　“好好，走。”林无衣一听便转哀为喜，恨不得三步并两步走到家门去。
　　“等等，我们先去药馆取点姜葱豉给嫂子，让她平时煮来喝。”说着，两人便向药馆走去。
　　等到裴乂和林无衣拿着药材到了林宅外面，两人只是远远地观望着，本以为等不到林无衣的妻子薛雪出门，最后她居然鬼使神差的出来了，当她看到丈夫的时候，自然又是开心又是激动。正欲奔过来，林无衣却大喊：“夫人，不能，咱们就这么见吧。”薛雪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便只含泪点头，想说什么，又见旁边又站了个女子，脑子里首先冒出的想法是丈夫在外面沾花惹草想把这个女子带回家纳为妾，却不料，林无衣又兴奋地告诉她道:“夫人，这便是我那位姑妈的女儿，垵州才女那个。”薛雪一听，竟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嫂子好，我叫裴乂。”裴乂开心地大喊。
　　薛雪回神来回道：“妹妹好。”
　　而后，不过是各自嘱咐了一些注意保护之类的话，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一晚，裴乂良久都没有睡过去。跑了一天明明很累，可是白天的事情在她的脑海里反复重现，这点微弱的亲情联系在生命随时都会被带走的环境下显得弥足珍贵。除此之外，她还忍不住想到明天的工作，那么的繁重又那么的重要，于是便更累了，一旦累到了某个程度，就不容易睡得着了。与其躺着胡思乱想，不如出去走走？于是，她起来走出房间，却见外面仍有灯火，走进一看，却是苏阳景在做着什么针线活。裴乂便笑道：“真没想到苏大夫不仅妙手仁心，还心灵手巧，女红也会做。”
　　苏阳景被裴乂这一声，吓了一跳，回过头发现是她，才笑回：“裴姑娘见笑了，这其实是张大夫留下的，她做到一半，现在进了将理院便没机会继续做下去了，她临走前让我改进。我哪里会什么女红呢？白天人多都不好意思拿出来，这不，趁着大家都睡了，我便来看看怎么改进比较好。”
　　裴乂听了便感兴趣，随即坐在一旁，问道：“这做的是什么？”
　　苏阳景回道：“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张大夫说，我们用的面纱防护效果都不好，所以我们的大夫才感染了那么多。她就想改进一下，看怎么能够让这个面纱具有更强的防护效果。不然就算是搭进去所有的大夫也救不过来啊。”
　　裴乂听见如此说，便把苏阳景手上的针线活接了过来，前后左右地翻看了一遍，又道：“苏大夫，交给我吧，我来改进。你回去休息吧，你白天还有好多事情呢，咱们药馆可离不开你了。”
　　苏阳景也不是那种扭捏之人，若只是他一个人的命，倒也罢了，但是现在他一个人的命担负着太多人的希望了，他知道他休息好意味着什么，所以也不推辞，只说：“那我也不推辞了，有劳姑娘。”
　　“去吧。”
　　裴乂虽然不是那么的精通女红刺绣一类的事情，但也是学过的，所以倒不是一窍不通，摸不着头脑。而且，这些日子来她一直在医药馆帮忙，也学了不少药理知识。只见她一会找了各种样式的布料，一会又捣鼓一下各种药材，就这么来来回回地针，来来回回地刺，也不知道搞了有多久才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睡去。
　　“裴乂，裴乂？醒醒，醒醒......”
　　裴乂能感觉到有谁在叫唤自己，但是她就是睁不开眼睛，可是在这里有谁会叫自己“裴乂”呢？突然，她想起来了，想起来之后，她便立马跳醒过来。果然一睁开眼睛，便是那张熟悉的脸，像尊佛似的怼在她面前。
　　“殿，殿下，你怎么来了？”
　　怡风笑道：“怎么我不能来吗？”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桌子上的一块布来瞧，又道：“这是什么？怎么剪得这么奇形怪状的？”
　　裴乂一把抢了回来，尴尬地回道：“没什么，还没做好呢？”
　　“你要做什么啊？”
　　“不告诉你。”
　　“没想到啊，原来你还会女红啊。”
　　“我为什么不能会女红啊？”裴乂觉得他似乎是话里有话，便没好气地反问。
　　“我看你平时大大咧咧的，又只爱做些男子做的事，便以为你没有心思在女红上。”
　　“女孩子就不能大大咧咧吗？而且我也没干男孩子才能做的事啊？读书写字、诗词歌赋，哪一样是男孩子才能做的？”
　　“哈哈哈，你吵架就没输过吧？”怡风被她这么怼倒也不生气，反而看着她笑了一会，才忍不住说一句。
　　“也，也输过，”裴乂见他今天怪怪的，被驳斥了也不生气，便有点心虚，拿不准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行了，我今天也不是来跟你辩论的。”
　　“是衙门那边有什么事吗？”
　　“确实挺多事的，不过今天也不是为了衙门的事来。”
　　“怎么了？还有别的更严峻的事吗？”
　　怡风双手扶着裴乂的肩膀，道：“没事，没事，别紧张。”而后，又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什么日子？”
　　“四月四。”
　　“哦，对哦，四月四了。可是，殿下怎么知道的？”话一说出来，裴乂才惊觉自己是傻了。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生辰，与他的结识不就是要互换庚帖嘛。只是后来，出了事，互换庚帖便成了入府为奴而已。
　　裴乂又苦笑着道：“没想到殿下还记得。”
　　“怎么？我记得就这么奇怪吗？”
　　良久的沉默之后，裴乂才抬头，冷眼地看着他，道：“不奇怪，只是没必要而已，主人又何须记着一个奴仆的生日呢？”说毕便站起来想离开，不知道为何她今天居然感到生气，甚至有那么一点恨，不，不是一点，是很多很多。那些埋藏在她心底里的对他的仇恨，在那一瞬间爆发了，来得让她自己都有点猝不及防。她从来没有跟谁说过，甚至宓宓都没有，但是她一直知道，很明确的知道，告发和弹劾父亲的折子就是越王怡风找人做的。因为他不能有一个行为不端，劣迹斑斑的岳父，所以他要在娶她之前就把她父亲这个遗患给铲除了才不至于后患无穷。一直以来，裴乂都告诉自己，父亲死有余辜，所以不能怪他。也确实，这一年多，裴乂过得再怎么苦，即便是在殿堂上被陛下再一次下令发配，她都没有恨过他，也从来没有怪过他。然而，今天她却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恨了。她不知道是因为今天是自己生辰的缘故，还是因为昨天与林无衣和薛雪的会面让她再一次感受到了亲情的缘故，总之，她已经开始在抗拒面前的这个人了。
　　“我从来没有当你是奴仆，”怡风本是想来带她去轻松一天的，却不曾想她突然脸色大变，蛮不讲理。“我，我没有......”
　　“你没有？可我就是。我就是你府中一个罪奴而已......”
　　“裴乂......”
　　“越王殿下，您高兴的时候可以对我笑一笑，您不高兴的时候可以给我一顿打，我都不能有怨言的，您又何必来给我过生日？况且，如今垵州城的疫情一天比一天差，一个奴仆的生日跟您的百姓的生命比起来，算什么？”
　　“我只是看你最近太累了，想来让你开心一下......”
　　“开心？你凭什么觉得，觉得我还能开心......”
　　“你什么意思？”
　　“殿下，你自己看看外面，看看将理院里面的情况，看看那些被封锁了的村子，看看每天有多少人不能过生日，看看有多少人失去了孩子失去了父母。他们开心吗？”
　　“本王又不是说不管他们了。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是个薄情寡义，不顾百姓性命的昏聩王侯？再说了，他们失去了家人，别人就不能庆祝生日了吗？生命宝贵，所以才更应该纪念生命诞生的那天不是吗？”怡风不知道裴乂为什么突然变得生气，所以他也莫名得变得怒气冲冲。
　　裴乂被他这么一顿反问，问得哑口无言，片刻后，才回道：“您回去吧，我的生日不需要您帮我过。如果您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昏聩的王侯，那就会回去做您该做的事情去。”说毕便头也不转地往后院去了，留下怡风一人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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