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本色之军师远行

　　出了宫门，怡风走到裴乂的身边，担忧地对她道：“我送你回去吧。”
　　裴乂摇了摇头不多作理会，便与他插肩而过，自顾自地走了。她走着走着，如此漫无目的走着，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回去的路，当然她也根本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她只想离开这一切，离开痛苦的这一切，至少暂时离开这一切。可世界之大，此刻她又能去哪里呢？眼前的路那么多，她又能在哪一条找到归宿呢？痛苦那么长，她又能忍耐到何时呢？
　　天已黑了，隆冬的风，像把镰刀一样，一刀一刀地刮在身上。虽不见雪，却让人感觉又疼又冷，又麻又酸。裴乂也理不清自己在街上走了有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去，离那个叫做家但不是她家的地方有多远。街上叫卖的人渐渐少了，行色匆匆的路人也越来越少。各处的门庭都点上了灯，那羊角灯被风吹得摇摇曳曳，迷迷蒙蒙像极了此刻的她。裴乂突然停了下来，盯着一处看得出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或许只是走得累了，想停下来歇息一下。也不知道看了有多久，她还是没有回过神来。突然，那路中间，有一队马疾驰而过，掀起一阵狂风和砂石，那啥子入眼，把她的眼睛弄得生疼，睁也睁不开。她便蹲了下去，用手不断去揉，好不容易，将石子揉了出来，才站起来，却因为气血不足，导致头昏眼花，眼前一片乌黑，直愣愣地便晕倒了过去。
　　等裴乂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睡在了五敛阁的床上。这里多么熟悉啊，她不会认错的。是谁送自己回来的？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迷迷糊糊地，又过了好些日子，已是临近除夕，城内热闹非凡，各种街市都是从早开到晚。到了天黑之后，夜空便已时不时有烟花绽放。墙外的车马声总是络绎不绝，偶尔还有小孩的哭闹声和嬉戏声传来。府内也早装扮一新，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就连平时没人来的五敛阁现在也常常有人来点火加炭，送汤送食。
　　而今年的最后一件大事，则是在朝堂上皇上宣布给五皇子俞怡耒加封亲王，为明贤王。同时赐婚西原郡主，两人互换庚帖，来年春天，择佳日成婚。
　　怡耒虽不情愿，可是天子一言，又有礼部文书，忤逆不得，只能接受。
　　除夕前一天，裴乂去找了怡风，跟他说，她想除夕那天出府去看城内游神大会。怡风知她因前些日子在宫里的事情不开心，这近一个月来都心情不佳，所以他也希望有什么事情能够宽慰她一下，让她好早点回复以前的样子。便立即答应道：“好，那我让多几个侍卫跟着，让李总管去帐房给你支取银子。明天你吃了午饭便出去玩吧。注意安全，早点回来。”裴乂回了个好字，再无其他话，也就离开了。
　　到了除夕这天，裴乂将宓宓拉到一边，把自己的计划告知她，今她准备借看游神的机会出府去，然后再偷偷溜走。宓宓这段日子来看着裴乂精神大不像从前，便猜到是出了什么事，所以听了这计划并没有反对，反而立即点头答应。当下两人便穿上最好最厚的衣裳，又将随身可带的贵重之物全部带上，其余东西一概不要了。吃过午饭，李总管带了几个侍卫和一包碎银子来到五敛阁，将怡风吩咐之事说了一遍，就让裴乂带着众人出了府，坐了轿子往街市上去看游神。白天人虽多，但是光线好，不好撇开跟着的侍卫，到了暮色降临，街市反倒越发热闹起来，围着闹岁的人也越来越多，裴乂才拖着宓宓，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甩开了侍卫，往那人多的地方挤来挤去，也就逃了。
　　两人进入一裁缝店，将身上的衣裳换了人家店内的衣裳，又换了个发髻，将顺手买来的面具戴上，往人群中一躲，任是那火眼金睛的人，也认不出来，哪里还能找得着？
　　裴乂知道除夕夜里怡风和秦凤枝、怡耒和郡主都要进宫赴除夕夜宴，肯定闹到很晚方才回来。这段时间，除了府里那几个侍卫，就不会再有人找她们了。所以她们一定要趁这段时间逃出城去。出了城，天大地大，如果不是全国缉捕，封锁所有关口，那就是大海捞针，再也找不到她人了。况且，早先在殿上已经闹得那个样子，现在就算她丢了，怡风也不敢劳师动众大张旗鼓地去找她，自己也就安全了。将事情捋毕，裴乂便带着宓宓跟着那一茬一茬的游神队伍走，打算跟在他们后面，浑水摸鱼出城去。
　　出了城，夜色已晚，裴乂想到今夜不可能赶到先前定下的目的地辛河城去，万一在路上被抓到了就不好了。于是跟着游神的队伍去了城外一城隍庙借住。庙里一个和尚带着裴乂和宓宓去了城隍庙外有一茅草屋安歇，那小和尚告诉裴乂说：“两位施主来得巧，前两日这草屋还有一家人在居住着，不想就在昨日死了。连年也没过，善哉，善哉。不过，施主不必惊慌，我们庙里的觉慧师父已经给他们念经超度，此处已经非常干净，请两位宽心住下。”
　　裴乂倒是不怕什么鬼怪，只是听了小和尚这话，心里难免为他们一家人感到伤心。便又多问了几句，道：“他们怎么会一家人住在庙里？”
　　小和尚回道：“他们原是逃难而来的，在京城无依无靠，全家人又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前些日子京中一位贵人将他们安置在此处，吩咐我们好生照看着，却不曾想还是走了。善哉，善哉。”
　　裴乂又问：“逃难来的？现在也没听说哪里有灾害啊，怎么就逃难来了？”
　　原来，起先在这里住着的那一家人就是怡风那日在吃光酒楼外面遇到的那几个人。鹿鸣得了怡风的命令之后，便将他们安置在此处，托庙里的和尚们照看着，时不时也有差大夫来给他们治疗，两三个月过去了也不见病情好转，临近过年了，还是没能救回来。
　　那和尚回裴乂道：“他们也有说过的，是从垵州逃难来的。原是垵州鱼肉市场的一个鱼民？但是那鱼肉市场一下子无缘无故病死了十几个人，官府便将那鱼肉市场封了。他没了商机，便想来京城谋出路，这一路上妻儿死了，只剩下两个孩子和一个老母亲。到了京城，这几人也都统统病倒。若不是在街上偷包子被京城的贵人遇见解救了，他们早不知死于何处了。善哉，善哉。”
　　裴乂不禁大惊，垵州不就是自己的家乡嘛。鱼肉市场一下子死了十几个人，还被查封了？裴乂的心咕咚沉了下去，泛起层层不详的涟漪。儿童时经历过的恐怖事情，迷迷糊糊，陆陆续续浮上脑海：宣和五年，垵州一鱼肉市场一个月内死了三十几人，引起瘟疫，波及周边州县，导致超过十十万人死。她自己的外公一家，当地有名的书香世家林家，便也是死于这场瘟疫。此后，母亲伤心过度，加上府里的那些姨娘刁难，也含恨而终。
　　裴乂又连问了那小和尚这家人的病情状况，那小和尚说道：“大夫说可能是劳累风寒引起的肺炎。”
　　裴乂又问：“那你们呢，你们接触了他们以后，有没有也生过病？”
　　那小和尚听到裴乂这么问，便觉得她很神奇，连忙回道：“说来也奇怪，我便是首先接待他们的那个人，第二天，我便病了。后来，又唤了释能师弟照料他们，没多久也病了。不过，那个时候我又病好了，所以又换成了我来照顾他们，就再也没事了。”
　　裴乂一听，心里越发的不安，又问：“送他们来的那位贵人是谁？”
　　那小和尚原本不想将此事说出去的，但是看她急成那个样子，只能实话告诉她道：“是京中的越王殿下派人送来的。”
　　裴乂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怡风也病了有一个多月，起先也以为是风寒。裴乂最后问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和尚又回：“是十月十一日那天，因为前一天，十月十正好是一年一度的佛堂庙会，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听到这里，裴乂也就不再问了。当下便对那小和尚叮嘱几句，告了辞，拉着宓宓连夜往城里赶去，希望能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到城去。
　　可惜，尽管她们一路狂奔，还是没能在关城门前进到城去。无奈之下，也只能在城墙外不远的客店里歇了一宿。到了新年第一天，天才微微亮，裴乂和宓宓便起身，赶着城门一开第一时间进城去了。
　　此时，城内地上还余留着除夕游街留下的彩纸果皮鞭炮碎核等一类的垃圾，整条街只有早起的赶车人，拉着货物往各商铺去。春寒料峭，北风呼啸，冷得人直哆嗦。
　　按照第一次出城的记忆，裴乂很快便找到了回王府的路。原以为还要在城内走上一个时辰方才能徒步回到王府，却在半路上遇到了骑着马赶着城门一开便出城去寻人的怡风。怡风远远的在马背上便认出了裴乂来，还没近身，他便跳下了马，跑到裴乂身边去。裴乂头一次见到怡风有那么的高兴，直高兴到，喘着大气，也说不出话来。怡风见着，也不怎么的，一把将她紧紧地抱住，许久都未曾松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何来的勇气。
　　裴乂被他的举动吓得一时不知作何反应，过了一会，才又想起自己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这才将他推开。然后将昨夜所遇之事，以及自己的猜测一股脑地说给怡风知道。怡风听了，惊恐万分，却又为难。只听他对裴乂道：“此事我早有告知陛下，却不曾想有可能是瘟疫。只是，如果是瘟疫的话，为何垵州知府事和苏安总督竟不上报？况且近来各地方的奏折也不曾提到哪里有大量死亡的情况。”
　　裴乂气急道：“哼，苏安总督罗仲，要不是他我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如果真的是瘟疫，这么大的事，他肯定能瞒便瞒着，才不敢上报，他怕丢了他的乌纱帽，这种草菅人命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怡风又道：“可是现在，我又进不了宫。”
　　“殿下也进不了吗？”
　　怡风无奈回道：“按照规定，除了军报，今日陛下不接见任何人了。”过了一会，怡风见裴乂眉间若蹙，神思倦怠，是忧虑过度之状，便安慰她道：“只是此事拖不得，我先派人去一趟垵州，探个究竟，你别担心。”
　　裴乂听见怡风如此说，心情方才轻松了一点，紧绷着的脸也才缓和过来，对他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怡风这才又对她道：“我先送你回去休息吧。”见她又点了点头，便把她抱上自己的马去，然后自己再踩着马镫一跨而上，坐在裴乂后面，掉转马头，拉起缰绳，“驾”一声，疾驰着往王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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