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人很难

　　陆瞻的眸光却一寸寸冷下，似裹覆了寒冰。

　　赵世良仍无顾忌地盯着林胭看了会，片刻才淡淡收回视线，“陆府台别来无恙。”

　　“本府嘛，自是无恙。”陆瞻轻嗤一声，捏紧林胭的手不再理会赵世良，朝水榭内走去。

　　“阿胭……”

　　一声显得克制却包含思念的低唤，让林胭下意识停了瞬脚，陆瞻察觉，当即面容冷然地扫了眼她。

　　微微一颤，林胭忙收起心思和外泄的情绪。

　　赵世良眼看着日思夜想的人擦身而过，看着曾属于自己的阿胭，被别的男人紧紧攥住，但无可奈何。

　　水榭围栏外的湖面被风吹起了涟漪，冷风从四周围挂的暖帘缝隙无声溜入。

　　“陆府台快快请！”今个寿星李老太爷迎上前，堆了满脸笑容，他略瞧一眼林胭，而后颇带责怪地看了看李朝。

　　李朝觑着陆瞻朝靠里边的桌席走去，忙暗暗回一个眼神与李老太爷，似说，他已拦了，可陆府台执意如此，他没办法。

　　里桌不似正中桌席坐着赵崔、林煊堂、文进忠等，只孙达盛及几个散在其他衙门的低阶官员。

　　内官文进忠率先挪了碗筷过去，尖着嗓音道：“咱家可许久没会着陆大人了！”

　　陆瞻啜一口林胭斟好的茶，“文翁贵人多忙。”

　　听陆瞻明显清淡的语气，文进忠笑了笑，他朝陆瞻身侧的美人移了眼，记得上回与陆世子同席还在赵家，陆世子身侧的，便是那位风传被娇宠于内衙的林姑娘吧。

　　林胭曾与赵家小爷有一段，文进忠明晓几分。

　　观着赵世良迎出水榭那时候，他还提了口气，而赵崔更直接黑了脸。

　　“那尊羊脂玉观音，可得林姑娘的眼？”既然陆世子将人带来水榭，文进忠便不再顾着什么女眷之类。

　　林胭暗暗回想一阵，才忆起陆瞻从家里接她回衙，外面各路借着她的病却实为交结陆瞻之故，给她送了许多东西，里面便有那么一尊羊脂玉观音。

　　当时，蔓珠捧着与她看了眼，她即使着蔓珠收去库房了。

　　她带着笑道：“多谢文翁厚爱。”听陆瞻称文翁，林胭有样学样也跟着唤文进忠一声文翁。

　　文进忠面上笑开了花，“它能得林姑娘的眼，咱家便放心了。咱家哪儿还得了些玩赏东西，过后，再使人送去府衙，还望林姑娘莫嫌弃呀！”

　　“怎会呢。文翁太客气了。”林胭暗暗在桌下握了握陆瞻的手，既笑着应对文进忠，但望陆瞻出面略拦一拦文进忠的意思也不少。

　　因赵世良那声低唤她情绪外泄，无需多分辨，她知道陆瞻置气了。

　　只要陆瞻置气，她望一眼便能知。

　　陆瞻虽置了她气，但能啜饮她斟的茶，林胭知道无论如何在外面还是会与她几分情面，不会全然不顾她。

　　果不其然，她正思量，只听他淡道：“文翁的好东西自是好，到时，若有赏玩不明的地方本府也自会帮她掌眼。”

　　文进忠笑容凝滞一瞬，只得附和：“论眼力，咱家可不敢同陆府台相较啊。”陆世子这是放他血呀，既有这话，过后送去府衙的东西便糊弄不得，必须样样儿割着心头爱了。

　　“给文翁斟盏茶，以谢文翁各处奔走搜罗玩赏之物的劳苦。”陆瞻对林胭道。

　　“是。”

　　林胭抬盏斟茶，溜进暖帘围屏的风清扬起她鬓角细发，随着动作，发中的钗环流苏亦随着脆脆轻颤。

　　陆瞻微怔一瞬，温和地替她挽了挽鬓发。

　　他此举，使林胭的眉目清朗了几分，不由展出柔柔的笑，接着将手中茶盏推至到文进忠身前，“文翁请。”

　　这一幕，瞧得文进忠眼皮直跳，也瞧得赵世良暗咬住了牙关，拿了碗筷倏地起身，在众人惊讶的视线中坐去了陆瞻那桌。

　　文进忠垂眸啜一口茶水，他哪能听不明白陆家这位爷的话，什么谢他“劳苦”？分明是嫌他多嘴将他在云香府的风流之举呈了天听，前阵儿，曹州抚至京回来第一桩便是上府衙去了，恐是陛下降了斥责。

　　纵得陛下信任，陆家这位爷也不是他区区一介内官能得罪的，文进忠饮尽茶朝陆瞻陪笑，心想，这次非得大出血一回舍却心头爱，才能略作赔罪之意了。

　　他撇一眼赵世良，眼瞧着桌上另几个低阶官员及府衙同知孙达盛起身，让了赵崔、林煊堂及李家父子过来。

　　也是，陆世子与他在这桌，能不过来吗？

　　不一会，李朝吩咐开席，方氏也施施然地到了，隔坐在林胭与文进忠之间，方氏对面既赵家父子与林煊堂。李老太爷陪坐在赵世良下手，李朝紧挨方氏左侧。

　　李老太爷虽是主家寿星，但一众大人们未先动筷，他自不敢轻易碰筷子，忙吩咐侍候在旁的丫鬟斟酒。

　　一桌上，按品阶自然赵崔位高，但文进忠为宫中人，论起来代表着宫里自该与薄面三分，李老太爷及李朝望向文进忠。

　　李家人不透晓陆瞻身份拎不清，文进忠却不能拎不清，他觑陆瞻一眼，没作声。

　　色香味俱的菜一道道占满席面，看见一碟子醋鱼段，陆瞻率先动筷给林胭夹了块。他记得，林胭是有些喜食酸甜的。

　　陆瞻动了筷，文进忠也跟着动筷。

　　以往，李家只知连赵家都朝府衙送人，委实存了三分讨好，府衙陆大人该有些来头或背后有些来头，也或是赵家给新任府台一点薄面，今个一品，李家纵再愚钝也咂摸出了味道，这份薄面连宫里内官都紧着给，动筷都先先一步，便不是几许薄面的事了。

　　这位陆府台，当真来头不一般。

　　赵崔举杯：“陆府台，请。”赵崔与陆瞻之间空了一个位子。

　　陆瞻淡淡应对，微抿了抿杯中酒。

　　李府这趟热闹他并非非淌不可，也无甚多余功夫陪赵家、林家等，可鬼使神差地，在听闻赵世良去到李府赴宴，裹着一团纷乱理不出头绪的心思，望见那双澄澈清朗的眸子时，他就想来李府走一遭，观一观林胭反应，更为理一理自己心头所想。

　　意外的，察觉到林胭对赵世良或还存着些情，尽管她甚为收敛，也讨好地握着他手，一行一动皆偷偷觑他脸色，连面上表情都展得恰到好的合他心意，但他的胸口内仍裹了一团闷恼。

　　“林姑娘尝尝这个，这道紫参乌鸡汤打从寅时便吊着了，配醋鱼是刚好。”方氏给林胭盛了半碗汤，笑着搁在林胭手侧。

　　林胭轻嗅着从方氏身上蕴散出地浓郁的桂香，略朝她颔首：“多谢李夫人。”徐家虽与李家断交，但林胭明晓她舅母这位嫂嫂绝非善茬，而舅所提及，那位牵涉她父亲案子的承揽商之妻方氏，恐怕也是她无疑。

　　丫鬟正上着一道桂花糖藕。

　　赵世良缓声道：“搁去林姑娘那儿，林姑娘爱吃这个。”

　　瞥一眼触手可及的桂花糖藕，林胭垂下视线专心吃着碗中醋鱼，仅一个呼吸，她已感觉到陆瞻的气场变了。

　　“阿胭，我记得，你极喜食桂花糖藕的，短短时日该是没变口味儿吧？”赵世良意有所指地道。

　　什么叫短短时日？什么叫没变口味？陆瞻挑了挑眉，从那碟子桂花糖藕中夹起一块，尝过一口，便搁在了另一只汤碗内，淡道：“太甜。”扫过咬口处将断未断的藕丝，忽觉胸口那团闷恼只多不少，更甚了些。

　　他倒也不吝啬地给林胭夹一块，“你既喜欢，便尝尝。”

　　林胭霎地抬眸，待触及陆瞻眼里的冷意，复将视线垂下，轻咬一口碗中那块尚染度着男人试探意味的糖藕，未怎么咀嚼几乎是囫囵咽下去，微蹙一瞬娥眉，忙将那糖藕也搁在汤碗，定定道：“确实太甜了。”

　　她借着擦拭唇边的动作，在桌下偷偷握了握陆瞻的手，而后再握住筷子，夹了块醋鱼给陆瞻：“这鱼酸甜适宜，大人试试这个。”

　　醋鱼。
　　何意，他话里有吃酸的意思？陆瞻微不可见地皱着眉头，略略尝过，仍准备将鱼段夹去汤碗，可临抬起筷子时又细细盯着看了番，掠一眼赵世良，陆瞻垂首将那鱼段尽数吃了。

　　林胭握筷那只手的手心浸出薄汗，夹醋鱼给陆瞻只是为缓解桂花糖藕引发的尴尬，倒没多想“醋鱼”也有一语双关的意思。

　　轻舒一口气，幸而陆瞻赏脸吃了，也未显出甚么责怪之意。

　　林胭觉得，李家这宴赴得她胆战心惊。

　　水榭中，悄无声息地弥散出一阵不自在，就连旁桌孙达盛也不仅轻了呼吸，咕隆咕隆狠狠地咽了口碗中汤。

　　赵崔瞪赵世良一眼，让他适可而止。

　　文进忠打了声哈哈，忙招呼丫鬟把那碟子桂花糖藕搁在他眼前，连着吃下几块，道：“还别说，咱家就好这口甜味，李老太爷，你家这道菜没合着陆府台口味，倒合了咱家口味，待会替咱家安排一番，咱家定要见一见这道菜的厨子，向你府上借人数日，你，可不能推拒啊。”

　　李老太爷转一圈腕上佛珠，“岂敢岂敢，能得文翁看中是他九辈得来的造化。”

　　文进忠笑着，又吃了块桂花糖藕。

　　方氏使着丫鬟替陆瞻和林胭撤换汤碗，那丫鬟在撤换林胭汤碗时忽然不慎失手，将碗内余着的汤汁倾了方氏一身。

　　此情此景，方氏纵然心底已怒，却不得不敛藏住表情，让人换了那丫鬟事后再罚也告罪地起身失陪片刻，欲另去换一身衣裳。

　　“我陪李夫人去吧。”林胭怕赵世良再语出惊人地挑出甚不适宜的话，瞅见这当口，忙跟着起身，即便是陪方氏走一走也可。

　　方氏觑一眼陆瞻，见陆府台没甚反对意思，便笑着点了点头。

　　＊

　　李府内院。

　　由于前头宴客，凡前头后头的丫鬟皆在前头忙碌，深深内院仅留了一两个看守院门之人。

　　一个丫鬟跨过方氏院子的月门，低声道：“少爷，水榭那边成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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