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

　　唐华公司的广告部里，杜可艺和同事康健刚刚从总监梁兰的办公室走出来，康健满脸沮丧道：“我这策划写的多好呀，梁总监一定是因为单身太久内分泌失调，见什么都要挑点毛病！”

　　杜可艺笑着摇头：“好了，怎么说就怎么改吧。”

　　“嘿嘿，还是可艺姐姐比较好，”康健看了眼手表，笑眯眯地转过脸：“快十二点了，走，我请你吃饭去，楼下新开的重庆小面，味道那叫一个，啧啧啧，劲爆！”

　　“重庆小面啊，那，咦，你刚刚说什么！”杜可艺一下子连声调也变了。

　　康健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我......我说味道不错......喂，虽然我的确帅到山无棱天地合，但是跟我吃个面条不用激动的在楼道里狂奔吧。”

　　康健还没说完，杜可艺早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小美捧着从大老板办公室里顺出来的咖啡悠悠地说：“我刚才好像听见一个自恋狂魔的猪叫声。”

　　一阵电话的震动声在办公桌上响起来，康健在杜可艺的桌子上翻找着，眼睛却贱兮兮瞥了眼小美手里的咖啡，说道：“对呀，我也听见了，听说她还挺爱占便宜的。”

　　桌子上的电话依旧嗡嗡作响，这好像是杜可艺的工作手机，一般用来联系客户，大概走得急落下了，康健本来是不打算接的，可那个打电话的人真是个固执狂，居然一遍又一遍的打着，仿佛没人接的话他就能一直打到电池耗尽关机，康健挣扎了几秒钟还是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听键，里边一个男人暴怒地吼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才肯联系我！”

　　康健被电话里的声音震的龇牙咧嘴，把听筒离得稍微远了一点开口说了句你好。

　　电话那头似乎没有想到不是杜可艺本人，沉默着，康健看电话还通着，就道：“你好，我是杜可艺的同事，她手机忘......”

　　可惜他话没说完，电话那头就挂断了，而且很明显带着情绪，康健看了眼通话时间，10秒钟，我天，这什么人啊，简直了，康健嘟囔着把杜可艺的手机递给小美，甩了甩头发说道：“小美眉，我下午出去给公司办几个牌照，记得回头给可艺姐”。

　　小美答应着，眼睛倒盯着康健的领口阴测测地笑起来，康健后退了一步，小美又逼一步：“你不会不懂吧，帮忙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哦。”

　　康健向来爱开玩笑，连忙捂住了胸口，发出一种十分风骚的扭捏腔调：“干什么呀，人家可是正经人，你休想，休想，嗯~”

　　小美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受不了地说：“我是想告诉你......”

　　康健入戏很深，惊慌失措的看着小美。

　　小美两手一摊：“这个月我奖金不保，所以上次说要请你吃海鲜的事情能不能不去啊？”

　　康健不敢置信地看着小美，本来就大的眼睛瞬间又大了两圈，小美被他盯得发毛，只好说：“不就上次你顺便帮着背了个小小的黑锅嘛，再说梁总监好歹是你姐的同学，有她罩着你，你又的确没什么大损失......好，好，还去吃行了吧，不过能不能AA啊？”小美做了最后的挣扎。

　　康健瞬间觉得无比挫败，失望地说：“你要是在坚持一下，说不定我就答应你了。”

　　小美两眼放光：“真的！那我在次真诚的请求你这次的海鲜计划永久取消。”

　　康健看了小美一眼，哼的笑了声说道：“白日做梦。”

　　小美气结：“你说话不算话。”

　　康健妩媚的拉了拉衬衫领子，兰花指一翘说道：“人家说的答应是这个啦。”

　　小美终于败下阵来，一把夺过手机回自己办公桌去了。

　　杜可艺看了看手表马上要十二点半了，她不顾形象地狂奔向出站口，一路都在懊恼，自己真是忙糊涂了，怎么把这事给忘了，等她冲锋陷阵地跑到出站口时，周怀南正和一个年轻男孩扶着周妈妈出站台，她停下来稳定了气息，又整理了一下头发，才微笑着走了过去。

　　她今天穿了件干练的驼色风衣，脚下同色系的高跟鞋更显出她好看的腿型，老人家是最先看见她的，隔着老远就叫杜可艺的名字，那浓浓的南方口音带着股熟悉的温柔，让杜可艺不由想起小时候门前的那条温凉的小河，还有记忆里那绵绵的乡音，她不由红了眼眶，把手放进老人干燥粗糙的手掌心里，轻轻地叫了声阿姨，周妈妈握着她的手满脸的笑意。

　　周妈妈是典型的南方人模样，个子不高，大大的眼睛，慈祥的笑容和当年一模一样。

　　大学放假的时候杜可艺曾随着周怀南到过那个诗一般的小镇，一下大巴车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南方特有的湿润，甜甜的叫人舒服，放眼看去皆是白墙青瓦，旧式的阁楼透着厚重岁月所沉积的乌色，小小的青石板一路延伸。

　　门坎边上有老人在聚精会神的打骨牌，三三两两的小娃娃笑闹着呼啸而过，周怀南一路拉着她的手，他的掌心温暖干燥，握着她一点点指尖一如他这个人一般的温润力道。

　　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心脏砰砰跳个不停，随着他在七拐八拐的小胡同里穿行，终于在一扇半旧的木门前停了下来。

　　门前的空地上种着在寻常不过的夹竹桃，叶片似柳似竹，浸着微微水汽，浓重的翠色几乎欲滴，此时正值花期，红花灼灼，艳若桃李。

　　远处是淡淡的一点山影，近处则是绯红一片，周怀南就在这诗意的背景里冲她浅笑，浓黑如墨的眉，灿如星辰的目，十足好的一副水墨丹青。

　　杜可艺看着他，嘴角不由自主牵出一个笑容，两人一起推门走了进去。

　　她瞪大眼睛，滴溜溜打量起他的家来，古朴庄重的老宅子，收拾的干净整洁，进门的照壁墙上雕着旧时花样，疏疏几只竹影斜映在上面，阳光从天井洒下来连微尘亦是清晰可辨，杜可艺脑子里忽的冒出《淇奥》里的一句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

　　抬眸望了身边的周怀南一眼，嗯，难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真的就像书里的翩翩佳公子啊，想到这杜可艺“噗”的笑出声来。

　　周怀南早习惯她思维跳脱，伸手揉揉她的发顶，温声道：“真是个傻丫头。”

　　杜可艺装作没听见，闭了眼睛，陶醉地吸了口气，水汪汪的眼睛看向他，认真说道：“怀南，我来过的，这太美了。”

　　周怀南笑了，有点宠溺的瞥了她一眼：“又胡说。”

　　周家老宅的后院连着一片山，大片大片的翠竹与柑橘依山势生长着，杜可艺虽然也生在南方，却从小随父母北上，自然从未见过这样连绵的翠色，高兴地直摇他的胳膊。

　　周怀南一转身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个小锄头和背篓，说是去挖笋子，可艺听罢顿时摩拳擦掌，满脸的跃跃欲试，一路上叽叽喳喳像个孩子。

　　茂密的林子里积着厚厚的枯叶，正是橙黄橘绿的季节，空气里到处是柑橘和竹叶的甘冽味道，两个人揪了竹叶最嫩的叶尖吊在嘴里，满齿清甜，活像两个刚刚下山门的天真少年朗。

　　杜可艺和周怀南都是内秀的人，外人最常形容他们的词无外乎：安静、文气之类的，但杜可艺的静是女孩子特有的那种温柔和干净，而周怀南的静除了寡言，还藏着种深不可解的冷淡，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事，只要他不看在眼里，就不能引起他丝毫情绪的波动。

　　正因如此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之后，杜可艺反而显得活泼起来，或许热恋时人的性格真的会有所改变，杜可艺的话也多了起来，一会问是什么鸟儿在叫，一会说看见一簇艳丽的花，消停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又道：“怀南，你以前说从小就想要当医生，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周怀南愣了一下，微微眯起眼睛，阳光被树影筛成细碎的光斑，像只金色的蝴蝶落在他的眼睛上，照的眼眸里的那片清澈透明了一般，他低下头，轻声说：“我总觉得，如果有一天我所珍视的人受了伤，我或许还能救救他呢。”

　　杜可艺的眼睛弯成两个小月牙，夸赞道：“怀南你好厉害呀，我一直佩服那些很小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人，我决定了，以后要更加努力学习，争取在将来成为一名优秀的法官，你呢就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我们一块惩奸除恶，”她说着调皮的挤了下眼睫，笑道：“哈哈哈......不过现下的我也不差是不是？不然你也不能够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周怀南也笑：“你这鬼机灵，绕着弯夸自己呢。”

　　后来，杜可艺在周怀南《外科学》的扉页上见过他很端正的一行字：“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此谓之医道。”

　　那时候的周怀南与杜可艺正是风华正茂，同所有的热血青年一样以为世上的事情非黑即白，说为万世开太平也不为过，满怀抱负，只求无愧于心，却不知人在江湖总是身不由己的。

　　周怀南找笋子找的特别准，不一会就挖了十几个，杜可艺不得要领刨了无数个洞只挖了两颗，人倒是弄的脏兮兮的，她看着周怀南还是清清爽爽的样子气的直跺脚，眼珠子一转伸出一双沾满泥土的手去抹周怀南的脸。

　　他一侧身躲了过去，反到是自己差点跌了个狗啃泥，抬头见周怀南扶着一株翠竹笑的直不起腰，他素来稳重，很少过分笑闹，那样肆意的笑容映在杜可艺漆点一般的眸子里，倒成了她山长水阔后身困囹圄也抹不去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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