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

　　杜可艺脑中拧巴的那团乱麻电光火石间像是终于找到了绳头，被谁毫不留情的“哗啦”一拽，瞬间捋顺出一长串清晰的画面来，杜可艺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我主动，主动，我......还有他嘴上的那个口子!!

　　杜可艺简直要直接刨个坑埋自己了，太不可理喻了，太丧心病狂了，太丢人了......

　　杜可艺冲进洗手间连掬了几捧水凉水，才压下去脸颊上的燥热，她盯着镜子里满脸菜色的自己：昨天晚上我都那样了，他也没对我做什么？是他太正人君子，还是我太没吸引力，我.......啊啊啊，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杜可艺干脆把脸直接埋进了脸盆里，心想：我是不是疯了。

　　来到科里时孙飞刚刚会诊完回来，见到周怀南打趣道：“呦，还从没见过咱们周大医生说临时有事让顶班的啊，是不是昨天晚上做了坏事起晚了呀，你瞅瞅这嘴给咬的，啧啧。”

　　周怀南瞥他一眼：“让你替会班废话真多。”

　　孙飞追着他，不依不饶：“嘿，我说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知道我昨天晚上接了几个诊？大早上还替了你这大半天，我早饭还没吃呢？你就这态度，别怪我没提醒你新来的32床......”

　　孙飞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小护士跑过来道：“梁大夫，32床的家属不让抽血......”

　　眼见小护士红红的眼睛孙飞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和周怀南对望一样道：“走吧，又是一难缠的主。”

　　还没走到32床所在病室的就已经听到一个男人恶狠狠的声音：“医院不就是想多挣点钱.......我告诉你们别他妈想吭老子......不治好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谁是负责的让他出来.......”

　　“是我，是我，”孙飞答应道，“我是管床大夫，有什么话跟我说。”护士长见孙大夫和周大夫来了，终于松了口气。

　　32床是位78岁的老年女性，晚上120拉来的，急性心梗伴脑梗抢救了一夜才保住命，这个满脸凶相的干瘦男人是老人的儿子，一晚上没出现，这会才醉醺醺的赶了过来，一听说要补交昨天晚上的救治费用就骂骂咧咧个不停，这会血也不让抽。

　　听说大夫来了更是叫嚣起来：“什么狗屁大夫，老子正他妈要问治心脏病为啥要抽血，还做主动脉夹层CT，明明就是想赚提成！”

　　想必就算不是医务工作者听到这样的话也是要上火的，周怀南听这男人满嘴污言秽语，再也忍不住，往前一步正要发作，手腕倒被孙飞握住了，他见多了这种人，倒是也不慌不忙，翻了翻病历道：“大哥，我看大娘是残疾人和低保户，这种情况农合报销的不少，另外国家对这种公民可是有补助的，要是大娘治好了每个月还能有补贴点家用，要是这样不用药，万一有个好歹......”

　　32床终于安生了，孙飞打了个哈欠道：“去看看航航吧，他们准备出院了。”

　　航航是周怀南接诊的一个先心患儿，小家伙黑黑瘦瘦的，每次打针吃药从来不哭，乖巧的让人心痛，前几年他的父母亲辗转奔波在全国的各大医院求医，现在也终于在日复一日的打击下麻木了，周怀南敲了敲虚掩的门，航航的母亲连忙站起来道：“周大夫来了。”

　　周怀南点点头，航航的病情又加重了，几乎24时带着氧气罩，又因为脸颊瘦氧气罩看起来格外大，护士只好用胶带给他固定在脸上，航航看到是周怀南疲倦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

　　这里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喜欢航航，私下里有好吃好玩的总要带给孩子，小小的病床下塞满了科里同事拿的一些玩具和衣物，航航的妈妈微红着眼睛道：“航航早上还问周叔叔呢？”

　　周怀南低头摸了摸航航的脑门柔声道：“航航，今天看着好多了啊。”

　　航航眨巴眨巴眼睛慢慢的说道：“是啊，妈妈说，过几天我就能回家了。”转转头看了看周怀南的身后又道：“小艺姐姐没有来吗？”

　　航航妈妈笑了：“那是阿姨，是周叔叔的女朋友。”

　　“女朋友吗？”航航的眼睛一亮，小小的脸上露出个狡黠的笑容：“真好，周叔叔有那么好的姐姐陪着，真好。”

　　周怀南捏捏航航的小脸，无声的笑了。

　　病室外，航航妈推回了周怀南递过来的信封。

　　“周大夫，你们已经帮了很多了，航航的情况我们自己知道的，”透过小小的玻璃窗航航妈温柔的注视着躺在病床上的小家伙：“我跟航航爸都想好了，航航和我们的缘分到了，我们就不强留了，他能陪我们这9年已经很好了。”

　　周怀南再一次被久违的无力感淹没了，很小的时候，他亲眼看到爸爸惨死在自己眼前，他就想，将来一定要成为个优秀的医生，医生能救人的命啊，可是这些年过去了，在他人生所有的转折点上，他永远只能束手无策。

　　航航妈从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周怀南道：“这是上次杜小姐留下的，我们不能收的，周大夫麻烦你还给杜小姐吧。”

　　周末的时候，杜可艺接到了丁晓彤姗姗来迟的邀约，听说要去吃西餐，她眼前立马浮现出一大群丁晓彤口中的艺术家们在西餐厅里一边念普希金的诗，一边脱光衣服举着“请吻我”的牌子站在入口，又或者几个长发及腰的白胖子大谈阿布拉莫维奇的情景，看来上一次的“艺术盛宴”至今都让杜可艺这个土包子记忆犹新。

　　丁晓彤选的地方位于H市市中心最大的摩天大楼之上，层高90，据说在这家餐厅吃饭可以俯瞰整个城市，餐厅的装潢异常简单尖锐，水泥墙面，金属色的餐桌餐椅，连服务员都是满脸的冷若冰霜，果然十分符合艺术家的古怪口味。

　　有年轻的服务生上前示意她去角落里的位置，那是个墙体与落地窗形成的夹角，灯光晦暗暧昧，透过厚重的玻璃窗子可以看见城市灰蒙蒙的天穹，一轮残月孤零零的挂在东南角，丁晓彤一袭刺绣红裙，披散着长发，正盯着远处不知名的某个地方怔怔的发愣，宛若古词里描绘的满腹心事的纤弱红颜。

　　丁晓彤的美显而易见，可是这样略略带着忧郁的样子实在是太少见，也实在是太美了，连杜可艺都有些不忍去破坏丁晓彤这种别样风情的美丽。

　　她轻轻的坐下来，随着丁晓彤的目光看过去，透过茫茫夜色微微愣怔，直到服务生走过来轻声询问她们是否要点餐。

　　丁晓彤转过身一愣，下一秒立马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埋怨道：“哎呦，你到了也不叫我。”

　　说着话塞过来一瓶小巧的香水，笑靥如花：“迟来的生日祝福哟。”

　　“谢谢。”杜可艺平时并不爱奢侈品，看着一串说明像是法文，嗅了嗅味道十分清雅悠长。

　　丁晓彤眨眨眼：“可艺，你说过的，准备了上次看展的谢礼，礼物礼物！”说着伸手过来，眼睛来回在杜可艺的手包上面扫射。

　　杜可艺扶额笑起来：“果然。”

　　果然，就知道丁晓彤的绝对和忧郁沾不上边。

　　“果然，什么果然？”丁晓彤压下一边的眉角，斜斜看着杜可艺：“不会是忘记准备礼物了吧！”

　　杜可艺亲昵的拍了下丁晓彤伸过来的手掌，笑道：“什么都忘记了，这个也不会忘。”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过去，里面是一对手工制作的流苏耳坠，长长的一串，点缀着各色的宝石，杜可艺从第一眼看见就觉得十分适合丁晓彤。

　　丁晓彤接过来眼睛都亮了，马上戴在自己耳朵上，摇晃着脑袋臭美道：“是不是美翻了？我就知道你挑的东西肯定适合我，等下我可得发个朋友圈......你倒是说呀，美不美？”

　　正是香腮赤染，耳畔明珠摇曳，媚眼如丝之下杜可艺看的呆了，怪不得上下五千年会有烽火戏诸侯这种荒唐事，只可惜了.....丁晓彤怎么就长了张这么能说的嘴了？艺术家不都是惜字如金，对视一眼，眼角膜都要起一层六角霜花那种的吗？杜可艺在心中感叹，上天果然是公平的。

　　杜可艺默默惋惜着，丁晓彤还说个没完，从朋友圈扯到这家餐厅的招牌菜，后来恨不得把这次出国看展的所见所闻全部倒进杜可艺的脑子里。

　　当然这种级别的聊天模式杜可艺也早习惯了，看样子她还挺享受的，就跟小时候一样，目光如炬的看着丁晓彤眉飞色舞。

　　也亏得杜可艺是个爱神游天外的主，两个人你说我呆，总之是，一个不在乎对方是不是真的在听，一个不在乎对方说了多久。

　　偶尔居然还能交流一下，杜可艺就跟客服的自动回复一样，过段时间插上几句，竟然也对答如流，天、衣无、缝，让人不得不感叹这两个人还真是合该能成为对方好友。

　　后来，谭毅给她们两人下了一个拍案叫绝的总结：丁晓彤脑子里的念头多的天天往外冒，杜可艺的脑子则天天飞在外面，正好腾出地方，太互补了！

　　就这样边吃边聊，丁晓彤忽然发现对面杜可艺的表情起了微妙的变化，呆还是呆的，不过这呆里怎么还掺和着点不可查的悲苦，转瞬又成了无所谓的漠然，仿佛是经历万念俱灭后的一种麻木，槁木死灰般的瞪着她身后的某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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