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

　　杜可艺看着他嘴角的浅笑忽然就想到拈花一笑，昔日佛祖曾拈花，唯有迦叶尊者会心，杜可艺和牧原亦是一见如故，后来从秦爸爸那里她才知道牧原主修梵文，是这个专业鲜有悟性的青年学者，一来二去秦爸爸乱点的鸳鸯谱没成却让杜、牧两人寻得了毕生知己。

　　没事的时候，两人会去一家华人开得私家茶馆喝茶，没想到牧原还精通茶道。

　　烫壶、置茶，温杯每一步都熟稔妥帖，见牧原低头敛眉的点茶，可艺总觉得像看到自己，或许他就是一面未来的镜子，能照出她内心深处最不可查的蛛丝马迹。

　　关于那封信，如果她那天没有返回去在看一眼妈妈的故居，房子的新主人根本不会把那封信交给她，现在的一切不会发生，花坛里这幕灼灼春景她也一辈子不可能看到。

　　一个星期后她就要搬到另一个地方去住了，秦爸爸给她联系了工作，她的新住所已经一切安排妥当，而这封“薛定谔的信”在杜可艺的手指撕开牛皮纸的那一瞬便如推翻的多米诺骨牌般，裹胁着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秘密，先是一个，然后三个，接着是一片，吧嗒嗒朝着相反的方向轰然倾倒了下去。

　　他还记得牧原劝秦家父子的话：让她去吧，不然她一辈子也不会真的走出来。

　　于是她回来，横穿近万里的距离，以一个系铃人的身份，来救赎五年后的自己。

　　杜可艺在床上又磨蹭了一会儿，觉得屋子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寒冷，于是用尽了意念万分艰难的离开了温暖的被窝。

　　这座公寓在装修时不知为什么没有装地暖，杜可艺又怕冷，到了冬天只得全靠空调和油汀续命，此刻卧室的空调开着暖风，虚掩着的房门外一点暖红色的光从外面漏进来。

　　杜可艺心想昨天客厅的油汀忘关了吗？可油汀开关上的指示灯好像也没这么亮吧，她顺势下了床没想到脚下一阵虚浮，又跌坐回到了床上，在眩晕之中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只一下复又恢复了安静。

　　杜可艺首先想到是不是遭了贼，又疑心是周怀南没走，试了试觉得自己应该适应了，站起身慢慢走到门边，朝客厅张望。

　　秦生生正蔫头耷脑的站在偏厅餐桌旁边，活像个刚挨过训的小学生，杜可艺的眼睛逐渐瞪大，然后惊道：“你从哪找来这么多？”

　　原来秦生生不知什么时候拿来了四个电暖炉，一字排开全部大开着，在小小的屋子里散发着红彤彤的温暖光亮，顺便将秦生生脸上的皮肤炙烤成有点滑稽的黑红色。

　　杜可艺的第一反应居然想到的是费电，接着又马上联想到同时开着大功率电器会烧断保险丝，她刚住过来时就傻不拉几的犯过这种错，同时开着空调、电磁炉去洗澡，洗澡的也是电热水器，洗到一半可想而知，那回她感冒足足半个月才好。

　　“关了关了！保险丝要烧了！”杜可艺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叫了出来，脚下连带也有了冲过去的动作。

　　这时从厨房里不慌不忙走出了一个人，两手端着三只碗，淡淡道：“刚刚我去换了保险丝，以后应该没事了。”

　　这......

　　杜可艺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不仅秦生生在，居然连周怀南也在，这是什么场面？

　　在见秦生生的脸上则似乎是羞愧的模样，他看见周怀南的手托着三只碗，默默走过去接了其中两只，看这情形，不用想也知道是秦生生提来的四个电暖炉光荣的完结了上一根保险丝。

　　可这也不对啊。

　　杜可艺终于下了狠心掐了一下大腿，很疼，非常疼。

　　“吃饭吧。”周怀南波澜不惊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杜可艺的大脑短路起来，张了张嘴反倒是想不起怎么组织语言发问。

　　餐桌一下子坐了三个人，多少让习惯了自己吃饭的杜可艺有点不太适应，餐椅也不够，秦生生一语不发的从沙发边拿了两把坐墩叠起来坐着。

　　周怀南又从厨房里拿出了些什么摆在餐桌上，霎时一阵浓郁的食物香味直冲杜可艺的脑门，她有些难为情的咽了咽口水，冰箱里能用的食材极少，不过周怀南一向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她是知道的。

　　三碗白粥，三个茶叶蛋，一碟酱菜，一盘火腿肠炒青椒，甚至还有几片码的整整齐齐的炸馒头片......

　　馒头？哦，那是两天前她在超市买的手工馒头，因为是现蒸的，在超市各种食物的香味中馒头的味道闻起来格外显得亲切而香甜，杜可艺冲动之下买了三大个，出了超市就站在门口吃掉了半个。

　　她对于食物一向不讲究延迟满足那一套，只要不是工作的场合，她在哪都是该吃就吃，白胖热乎的馒头一口下去松软绵密，齿颊满是麦香味，汪曾祺先生说过，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是啊，浮生之间，再多的轰轰烈烈最后无外乎一碗热腾腾的饭菜，所以在吃东西面前一切都是云烟。

　　杜可艺大口咀嚼着，或许是那天太饿了，又或许是吃的太快，她吃着吃着几乎流下泪来。

　　这两天因为在公司加班冰箱里的馒头自然也忘了，没想到今天被周怀南完美征用了，杜可艺看着其中一片炸馒头上还带着可疑的几个弧度，迟疑着准备拿起来，周怀南伸出筷子动作流畅的将那片馒头送进了嘴里。

　　“那，应该，好像是我吃剩......”杜可艺吞吞吐吐的开口道。

　　周怀南动作没停，眼珠慢吞吞的斜向她，露出个“你以前的剩饭还不都是我吃”的表情。

　　杜可艺选择乖乖的闭了嘴。

　　三个人沉默的吃完了早餐，杜可艺看秦生生欲言又止只好主动扯开话道：“你们怎么都在我家？”

　　秦生生垂着头：“我今天和朋友约好去郊区的九灵山采风，一会就走了。”

　　门口果然放着一个行李箱。

　　“所以呢？你为什么在我家，”杜可艺刚说完就觉得大大的不妥，因为周怀南还在这里，根据她对秦生生这个幼稚鬼的了解，他下一秒必定会怒发冲冠的质问：所以？那你告诉我！这个男的为什么还在这里！

　　杜可艺额角瞬时沁出一滴汗来，我真是烧傻了。

　　没想到秦生生倒是沮丧的把头更低下来几分，轻声道：“对不起，我昨天说了不好的话......我还说要保护好你的，自己却这样，真对不起儿，真对不起儿。”

　　秦生生的中文真的已经非常好了，只是有些儿化音分不清什么时候加，此时连说了几个对不起，语调变得难以形容，杜可艺憋笑憋的辛苦，见他委屈巴巴的拉着嘴角，哪里还会怪他，又见他脸上昨天被周怀南打出的伤，温声道：“还疼吗？”说着伸手准备去碰。

　　“啪嗒”一声响，却是周怀南的筷子掉了，他捡起来放在桌上，顺手拿起杜可艺的用过的筷子夹起了盘子里最后一小块炸馒头，放进嘴里，嚼了嚼，慢吞吞说道：“我去刷碗了。”

　　杜可艺连忙站起来阻止，周怀南压根没听她在说话，或者说连看一眼都没看她，一件一件叠放了碗盘，转身去厨房了，杜可艺有点不确定，难道他生气了？转过脸竟见秦生生也没有好脸色。

　　杜可艺的头开始疼起来，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只有女人翻脸比翻书快，怎么男人也这样，与时俱进也要有个底线吧，刚才不是好好的，她还在纳闷呢，昨天晚上还打的不可开交的两人，早上就一个帮另一个收拾残局换了烧掉的保险丝，另一个又是帮忙接碗，又是歉让凳子的，她甚至一度怀疑他们两个在她昏睡的时间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协议，才会出现这样诡异的画面，可现在不过一顿早餐之后，怎么又像是势同水火了？

　　送走了秦生生，周怀南正好从厨房走出了，他向来就是一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就是你的架势，杜可艺叹了口起，只好开口道：“你和生生，我是说和我弟，你们，他怎么好像还有点听你的似得？”

　　周怀南正拿着抹布擦桌子，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擦得溜光水华，头也没抬答道：“小孩子打一顿就老实了。”

　　“什么你又打他了！”杜可艺惊道。

　　周怀南从鼻子里发出一种讥讽的音调：“他不是也打了我。”说完转过头盯着杜可艺，以验证此言非虚，他的嘴唇破了一块儿，嘴角隐隐还有血渍，想来昨天秦生生那一拳下了狠手，估计嘴里的肉铁定是烂了。

　　杜可艺只好赧然一笑，算作回答。

　　周怀南擦完桌子，又去阳台收衣服，熟悉的就跟在自己家似得，倒是杜可艺站在客厅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拘束。

　　阳台上挂着内衣、袜子和几件衬衫，周怀南的外套挂在最里边，旁边挂着自己昨天陪康健相亲时穿的那身运动装，为了不让人误会，她故意穿了套中规中矩的运动套装，外面随意套了件羽绒马甲，杜可艺瞧着阳台上的衣服，慢慢将视线拉回到自己身上的珊瑚绒睡衣，一张脸渐渐成了红透的酱紫色。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