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

　　周怀南不知为什么开心不起来，他在那时学会了喝酒的，一瓶劣质酒精下肚，整个人如同腾云驾雾，他在城市里来回晃荡，有好几次一定神才发现自己站在曾经两人租房子的城郊。

　　因为城市规划，这里马上就要拆迁了，周怀南那段时间就常常来，直到他们曾经租住过得的那个小屋子也不复存在了，他忽然冲到那断砖残墙的废墟之上，魔怔的狂扒着那片建筑垃圾，碎掉的砖块冰冷粗糙，磨得他手指手掌起了一层皮，他只觉得凉，指尖那寒意顺着血脉逆流而上，在左胸跳动那一点凝结挤压，让他痛不可抑，终于半块带着粉色壁纸的砖头被他扒了出来。

　　那是他们刚刚搬进这里时他们一起贴的，老房子的墙灰蒙蒙的，带着历史的斑驳痕迹，她在批发市场挑了十张壁纸，4块钱一张，俗气的桃红色，她回头问他好不好看，他提着大包小包的日用品，两只手还各拿着铁锅和电水壶，侧头用肩膀给自己额头擦汗，嘴里答应道：“嗯嗯嗯，好看！”

　　她有些不满他的敷衍，噘嘴瞪着他，下一瞬他提着一个纸袋子不堪重负漏了底，一卷卫生纸咕噜滚了出来，他弯腰小跑着追，更多的纸卷落在他身后，散成一条条白色的小毯，引得路人纷纷躲避，她惊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憋出一阵爆笑......

　　周怀南拿着半截砖头笑出声来，一道刺眼的光亮打在他的脸上，周怀南拿手一档，听到有人喝问道：“谁？大半夜在这干啥呢！”

　　原来这世上的事竟这样巧，来人正是当年的小超市老板，他还记得周怀南，嘟囔道：“还以为又是哪个收破烂的半夜来刨钢筋嘞。”见周怀南不搭话也不恼，笑嘻嘻道：“也是来念旧看看的吧，小艺呢？没跟着你？”周怀南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心口剧痛，一张脸霎时变得苍白，胖老板终于察觉面前的小伙神色有异，身上似乎还沾着酒气。

　　“我找不着她了......”周怀南喃喃道。

　　胖老板一怔，露出了然的笑容：“吵架了吧？没事，女人识哄的，我和我老婆年轻时也这样，满嘴混账话，不光骂，还动手打，哪一天不是鸡飞狗跳、掀房解瓦的，现在年纪大了，反而越看越顺眼，长辈们怎么说来着，哦，对，少年夫妻老来伴......”

　　见周怀南满手满身是土，胖老板热情的招呼他到家里洗洗，周怀南一向话少只是讷讷的听着，倒是胖老板越说越起劲，絮叨叨说了许多家长理短、年少往事，周怀南百感交集，他一向不是贪心的人，所求的不过是这样极其平凡的琐碎，可即便如此也是登天一般，他心里苦闷，神思混乱，就着胖老板家的手龙头洗了一遍又一遍，胖老板以为他爱干净，忙去屋里拿肥皂出来，一个瘦不拉几的小东西摇摇晃晃的跟在他身后，胖老板见周怀南半瞎一样的眼睛，终于在看到这小东西后恢复了一点视力，于是又扯开话头道：“这是八斤的崽子，一窝足足生了8个呢，咱们八斤种纯，是我老表从国外带回来的，一只小崽能卖500嘞，这只小，看着病怏怏的没人要就剩下了。”

　　那天醉醺醺的周怀南怀里抱着个小狗崽回到了住的地方，背包里还搁着半块砖头。

　　他自己也没想到居然能把它养的这样好，除了偶尔被金毛犬过分的亲近闹得全身出红疹，许多个无人倾吐的夜晚，不可否认这只狗给过他的温暖，甚至超过他身边的任何一个朋友。

　　杜可艺禁不住伸手去抚摸金毛的脑袋，它很享受的闭上眼睛，又往可艺的脚边挪了挪，简直乖得像一只求抱抱的猫咪。

　　杜可艺喜欢的不行，扭过头问周怀南它叫什么名字，周怀南似乎在想着什么，有些迟钝的“嗯”了一下，答道：“金毛。”

　　杜可艺一愣，有点好笑：“我知道它是金毛，我又没瞎。”

　　周怀南少见的有些慌神，提高了一些声音说道：“金毛，是金毛。”

　　杜可艺无语，却发现怀里的金毛犬从她的掌心里滑出，一下子扑到周怀南脚步，摇着尾巴绕圈圈。

　　杜可艺愣了好几分钟才惊悚的看了周怀南一眼，又瞠目结舌的看了金毛犬一眼，终于道破天机：“你不会给他起的名字就叫金毛吧。”

　　周怀南不置可否，也低头揉了揉金毛毛茸茸的脑袋没有回答。

　　杜可艺是被周怀南送回到小区的，她一瘸一拐的提着自己的东西，脚上穿着周怀南家里的拖鞋，手里还拿着份红彤彤的喜帖，周怀南的声音还在耳边：“林夕托我带给你的，下周日举行典礼。”

　　接下来的几天里，周怀南神奇的出现在杜可艺上、下班等车的所有可能地点，得到的回复都是：“顺路。”

　　杜可艺在副驾驶上叹气，心想：他当我是白痴吗？

　　第四天的时候杜可艺终于礼貌的拒绝了，她表示自己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完全可以自己上下班，周怀南目视前方轻轻点了一下头，到了晚上下班果然没在公交站旁附近看到他的车。

　　可惜的是杜可艺在站牌翻遍了自己的包，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钥匙，思来想去只能是早上落在了周怀南的车上，她犹豫了半天还是拨了他的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周怀南略带点疲倦的声音从听筒中传过来：“有事吗？”

　　杜可艺期期艾艾的答道：“那个，你看见我的钥匙了吗？一大串，有家里的，还有公司的，上面还有门禁卡，呃，有一把特别大的钥匙上边缺了一个角......”

　　周怀南打断她：“上面有一枚乾隆通宝的铜钱是吗？”

　　“对对对！”杜可艺觉得刚才自己抓不住重点的描述傻透了。

　　她盯着电话屏幕上的秒数，53秒、54秒、55秒，56秒，就在她认为周怀南已经把电话揣兜里忙工作的时候，听筒里又传来周怀南的声音：“我今天值夜班，你来找我拿吧，”顿了顿他又说道：“来的路上方便帮我买饭吗？”

　　杜可艺：“哦，方便。”

　　周怀南说着“那真是麻烦你了，”语气倒没一点客气：“我要锦记的西葫芦鸡蛋饺子，两份，在带点她们家的辣酱和醋。”

　　杜可艺点了点头，想到隔着电话人家也看不到，连忙答了个：“好的。”

　　晚上的医院格外安静，杜可艺提着两份饺子轻手轻脚到了心内三，护士站里的值班护士正在吃饭，见到有人来了，便问道：“你找人吗？”

　　杜可艺道：“周怀南大夫在吗？”

　　护士打量了她一眼，伸手指出一个方向：“再往里走几步，医生值班室。”

　　医生值班室的门大开着，周怀南正坐在那写病历，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来了，坐吧。”

　　杜可艺走过去，把两份水饺放在了桌子上，周怀南还在专注于病历，钢笔的笔尖磨着纸张沙沙作响，合着墙上的一面石英钟的指针声，在这小小的值班室里清晰可辨，石英钟边挂着副心肺循环图示，另一边墙上则挂着副中堂，是清代的漆书体，风格规整，笔力浑厚，颇有金农先生的遗风。

　　杜可艺眯细眼睛瞧着，直到听到周怀南有点戏谑的声音：“用不用摘下来给你看？”

　　“啊？哦，不用，不用，了......”杜可艺尴尬的转了转脖子，把贴近的脸慢慢收回了几分。

　　周怀南写完了病历，见桌上的饺子早凉透了，去更衣室的微波炉热了热，回来就见杜可艺正伸长脖子看墙上那副字，她认真看一件东西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要尽全力贴到最近，反正能有多近就有多近，这些年过去也没变过。

　　周怀南不止一次怀疑她的视力有问题，因为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贴那么近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可事实上她的视力是标准的5.2，他十分纳闷，也曾问过她这个问题，那会她正在神游天外，听见他说话，半天才反应过了，笑了两声，忽然把脸凑近，神神秘秘道：“你不懂，贴的近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他看着她慧黠的笑容，猛地更加靠近她，额头抵着额头低声问道：“这次呢？你看到什么了？”

　　“这次呢？你又看到什么了？”

　　杜可艺含糊答道：“这次.....哦，这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写的很好。”

　　“是吗？”周怀南和杜可艺肩并肩的看了片刻，说道：“干了这一行每天心里默念的就这几个字，一步行差踏错后果不可挽回，和人的命比起来啊，什么都不重要。”

　　杜可艺坐在值班室和周怀南一起吃着饺子，西葫芦鸡蛋馅的，里面还放的有海米和火腿，她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种馅，吃起来味道还挺不错。

　　周怀南把食不言执行的非常彻底，从两人打开饺子到现在，他一个字没说，甚至连吃饺子的咀嚼声都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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