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归

　　夏仲新十分地头疼，他脑子一热动用了自南荒求来的枯枝救了一个小姑娘，却是个傻的，不仅跟着他回了家，还一心想要嫁给他。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夏仲新，我嫁给你吧。”
　　“夏仲新，你救了我，就要对我负责任啊！”
　　“夏仲新，我这么好看，你娶我不会吃亏的。”
　　他在医馆熬药的时候，这个小姑娘就跟在一边喋喋不休。
　　他去村里行医的时候，这个小姑娘也跟着到处跑。
　　甚至他休息的时候，这个小姑娘就在一边认真地看他，待到他醒来便甜甜一笑，眉眼弯弯地，“夏仲新，你真好看！”
　　果然是个傻的。
　　幸好言儿大病初愈，不能出来走动，否则定要因这个小姑娘吃醋不理自己，夏仲新这样想。
　　其实这个傻姑娘很好，天真又热情，莽撞又勇敢，若是没有言儿，也许自己会动心也不一定。
　　可是他已经有了言儿，青梅竹马地一起长大，度过那么多美好的时光。自己家横遭变故的时候，言儿也没有嫌弃自己，依旧愿意嫁给自己，却不想生了重病。
　　现在都好了，言儿的病也好了，自己开了医馆，就等着找一个好日子成亲，然后年年岁岁地牵手过下去，直到白发苍苍。
　　他盘算得这样好，却争不过天。
　　城里突然起了瘟疫，患者先是高烧不退，接着猛烈地咳嗽，随后便是起满身的红疹，最后便是红疹破成一片，死时形同恶鬼。
　　夏仲新是大夫，医者父母心，满城的哀嚎痛哭中，他背着药箱四处奔波，采药熬药喂药，却只能看着病人们一个个地倒下，直到自己也高烧不退。
　　阿棠照顾他，给他擦脸，给他喂水，却只能看着他满面通红地紧紧蜷缩着，迷迷糊糊地□□时不时地溢出口，“真冷啊。”
　　偶尔清醒的时候，他便着阿棠给他找医书，念药方，将形形色色难闻的药灌下去，可一点儿起色都没有。
　　“阿棠，你赶紧走吧，跑出城去，说不定有生机。”夏仲新已经开始咳嗽了，他将房门紧紧闭住了，高烧后的身体绵软，他就瘫坐在门口对阿棠说。
　　“你开门，夏仲新，你开门！”阿棠拍门拍得手都红了，她好不容易跑下南荒找到他，怎么能在这时候离去呢？
　　阿棠撞开门的时候，夏侯新的脸上已经起了许多的红疹，密密麻麻，他虚弱地对着阿棠笑一笑，“我生得不好看了，你快走吧。”
　　这个傻瓜，还把她也当做傻瓜么，还以为自己喜欢的是那具皮囊？
　　说着他又笑一笑，“不知道言儿怎么样了，要是能见一见她就好了。”
　　能怎么样呢，瘟疫刚起的时候，城中间的大户就跑了许多，他的言儿姑娘怕也早跑了，不然怎么这么许久也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呢？
　　可这话不能对夏仲新说，她听过好几个好本子，说快要死的人有念想才能活过来，若是谁断了他的念想，说不定立时三刻就要去阎罗殿报道呢。
　　阿棠终于撞开了门，她飞快地背起他，“我带你去见她，很快的！你要撑着啊！”
　　言儿一点事没有，他们一家子都没事，只是正挑了这一天举家逃难，准备去城外避一避，恰在路边遇上了背着夏仲新的阿棠。
　　林言儿带着锥帽，还用轻纱蒙了口鼻，可身姿袅娜，美人气质遮也遮不住。
　　夏仲新隔着层层面纱一眼看见了自己的未婚妻，他朝着言儿伸出手去，还不曾开口说什么，林言儿的尖叫声已经响起，“你走开，别过来！”
　　阿棠不解，这是夏仲新啊，这难道不是曾为了她不顾性命的爱人吗？她疑惑地再走近些，林言儿便尖叫着跳开，“滚开，滚开啊！”
　　她飞快地用丝帕在面前飞舞，甚至惧怕夏仲新的呼吸波及到自己。
　　阿棠感觉到背上的人身子一僵，伸出的手也犹豫着垂了下去，突然就有些生气，她冲到那个夏仲新心心念念的姑娘面前，拽着她的胳膊恶狠狠地说，“你给我等着！”
　　她心里很生气，早知道夏仲新是把自己的枝丫给这个讨厌的姑娘，当初就不该给！可事到如今，枝丫都被吃掉了，没法子了，她再凶林言儿也没有用。
　　林言儿的哥哥冲上来，狠狠地用剑柄推开她，护着林言儿上了马车。
　　她被推得一个踉跄，狼狈地跌在路旁吃了一嘴的泥，却姿势别扭地将背上夏仲新护得好好的。
　　夏仲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血腥气缓缓弥漫，她背着夏仲新回医馆，背上的人声音低缓，“我和言儿从小就在一起长大，那时候她总是跟在我身后，是我的小尾巴。”
　　夏仲新低低地笑了一声，“那时候有人笑话她，说她是我的小媳妇，她一点儿也不脸红，还笑眯眯地对我说，仲新哥哥，你这么好看，嫁给你言儿不吃亏。”
　　“后来我们议亲了，两家父母说定，等到言儿及笄便成亲。那天夜里我们一起去看花灯，还放了一盏孔明灯，上面写着，写着......”
　　夏仲新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医馆到了。
　　许是回光返照，夏仲新被安置在床上的时候，仍拉着阿棠的手不停地说，“我爹娘去世，夏家一夕败落，那晚言儿偷偷跑到我家中，她说自己的心意不会变......”
　　“她在祠堂里跪了三天三夜，才求得林世伯不退婚......那几日是宋城最冷的时候，她还落下了病根。”
　　阿棠看着夏仲新苍白起皮的嘴唇开开合合，回忆着心尖上的姑娘，突然有些生气，伤人的话脱口而出，“那这会儿她怎么叫你滚开了？”
　　“那个姑娘有什么好，若是我，我才不会让你滚开！”阿棠气咻咻地，“你明明是因为救人才染上了病，她还叫你滚开。”
　　“也许，也许是这场瘟疫把她吓坏了，爱情哪里能比性命重要呢？”他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凄然一笑“何况我现在这样，确实很吓人！”
　　曾经白玉一般的脸上满布红色的疮痢，有些灌满了脓，有些破了在结痂，黑红一片，确实惨不忍睹。
　　阿棠想起南荒灵木园中的夏仲新，那时候的他，风姿出众，纵然满身泥泞，额头污脏，仍然是好风华。如今躺在床上，满面疮疤，笑着说自己吓人，这样狼狈。
　　“她这样对你，你还替她开脱。”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若是有人爱你逾过性命呢？”
　　夏仲新笑了笑，“我如今性命堪忧，容貌不再，谁会爱我？”他黯然低语，“连言儿都不肯靠近我了。”
　　“夏仲新，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自南荒来找你，还没能让你爱上我，我不会让你死的。
　　言儿为你把身体熬坏了，你便对她深情不改，我若把身体送给你，这样你是不是会爱上我呢？
　　阿棠那时候初涉人世，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你爱他逾过性命又怎样呢，到头来还不是被害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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