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是你

　　客厅里确实很热闹，除方炽外的四人围坐在茶几旁打麻将，叩牌声不断。段舒和孟泽川进去时，纪斯然刚好杠上开花加清一色胡牌，其余几人纷纷赞他手气好。

　　纪斯然温和笑着，称自己只是侥幸。
　　宋容调侃道：“要不咱俩换个位置，我沾沾运气，下局也侥幸一次。”

　　“可以。”纪斯然从地毯上起来，直身的瞬间他看到玄关处，打招呼道，“段舒和孟老师回来了，段舒会打麻将吗？我让位置你玩一会儿？”
　　段舒摇摇头：“我不太会，你们玩。”
　　纪斯然看向孟泽川。
　　孟泽川也拒绝。

　　房间里响起哗啦哗啦的洗麻将声，纪斯然和宋容已经换好位置。

　　孟泽川和段舒一起上楼：“你等下干嘛？”
　　段舒：“洗澡，玩手机，你呢？”
　　孟泽川笑了下：“我也是。”

　　段舒忽然想起孟泽川恋爱导师的身份：“孟老师，你的导师室是不是都没有开张过？”

　　孟泽川和宁薇分别有一间为前来倾诉的嘉宾进行谈心开导服务的导师谈话室，而且他们还必须在固定的时间段内待在房间里，等待嘉宾随时前来。
　　但录制节目至今，没有一位嘉宾使用过这项服务，所以他和宁薇也只在第一天的时候在房间里坐了会儿，之后再没有去过。

　　孟泽川点头。
　　段舒提议：“不然我们过去坐坐，我替你开张？”
　　孟泽川微怔，他抿着唇。

　　就在这时，节目组递来一张卡片。

　　明天星期六，素人嘉宾们即将迎来第一次约会，现在要进行约会对象的选择，每个男嘉宾和每个女嘉宾一组，一共分为三组。
　　选择的方式非常简单粗暴，节目组提供两个盒子，每个盒子里分别放有粉蓝紫三种颜色的小球，男嘉宾和女嘉宾相隔两米距离背对背进行挑选。

　　孟泽川在旁边主持小游戏。

　　为公平起见，几位嘉宾没有发出声音，在选择过程中都是以眼神互动。

　　段舒没有纠结，直接选择她喜欢的蓝色；江灵音拿过粉色的小球，做决定期间还朝段舒手里瞄了好几眼；宋容不怎么在意，等她们先选好。
　　男嘉宾那边出结果更快，纪斯然是蓝色，方炽是粉色，何南霄是紫色。

　　倒数五秒，孟泽川请六位嘉宾转过身。
　　每个人都清楚看到彼此手中小球的颜色，除了段舒和纪斯然，其余几人对结果并不怎么满意，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失望。

　　*

　　最终段舒没有能帮孟泽川开张，在分组结果出来后她便回房间休息了。

　　从浴室出来，段舒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低头看手机。
　　她划了两下屏幕，刚点进朋友圈便看到孟泽川在半个小时前发表的一条动态。

　　是一轮圆月的照片。
　　漆黑的夜空，皎洁的月盘。

　　[孟泽川：今天是满月，比昨天的月亮好看。]

　　看到“满月”二字，段舒擦头发的动作微顿，她望向窗外，满月如镜又似灯，高悬天幕之上，银光透过半敞的纱帘洒落窗台，月色浪漫。

　　以前，段舒喜欢的是满月，圆圆满满，听着就吉利。
　　后来她想人生确实要有所或缺，就像那弯新月，拥有的很少，但它一直都在得到，而满月拥有一切的时刻正是它不停失去的开始。

　　这是一位朋友告诉段舒的。
　　她在很久很久之后，才懂得。

　　……

　　2014年的秋天，段舒高三，她最近认识一个新朋友，脾气很大，人很有趣。虽然他们一直没有见过面，但段舒认为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正在增温的友谊。

　　中秋那天，他们刚好认识满一周。

　　段康时是一个老古董，每年中秋都要组织全家在观月台赏月。
　　这一年也没有例外。
　　放学后段舒被迫参与集体活动，她面无表情的靠在秋千上，一边啃着月饼一边拍蚊子，耳畔时不时响起相机快门的声音。
　　段舒非常不能理解这项为蚊子爱心献血的活动，年年如此，这月亮怎么还没看腻？

　　[ZC：在学习？]
　　手机突然震动，看到消息提示，段舒来了精神。

　　“ZC”是段舒为这位新朋友更改的备注。

　　他们最开始的认识很奇妙，也很尴尬。
　　一切源于段舒。

　　高三入学第一天，段舒不幸迟到，她那时的班主任很不走寻常路，排位置从来都是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因此她注定和卡点进班的温羡无同桌之缘。
　　但好在有个女生跟在她身后一起迟到。
　　女生同桌总比男生同桌好，不幸中的万幸。

　　新同桌的名字是辛瑶瑶，性格很安静，看起来柔柔弱弱，让人有想要保护她的欲望，但换个角度，也会有人觉得她很好欺负。

　　9月1日，周一，语文早读。
　　段舒再次迟到，她叼着豆浆慢悠悠晃进教室，收拾书包时听到旁边有断续的抽泣声，侧耳听了会儿，这才发现她的新同桌原来不是趴在桌子上睡觉。

　　这就……很头疼了。
　　但要是装作看不到也不太好。

　　段舒用手机搜了几句安慰人的话，硬着头皮凑过去。在她不甚熟练的安慰下，辛瑶瑶情绪渐渐平缓，眼眶通红的诉说着委屈。

　　从上周五开始，辛瑶瑶一直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不堪入目，她试图把对方拉黑，但很快对方就又换上新的号码给她发短信。
　　像是一条癞皮狗，怎么都甩不掉。
　　今天早上对方忽然给辛瑶瑶打电话，用着冰冷的机械男音威胁辛瑶瑶，不准辛瑶瑶再将他拉黑，末了仍不忘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辛瑶瑶被吓到，也恶心的反胃。

　　段舒对自己有很明确的认知，称不上乐于助人，但也绝对看不得别人欺负弱小。
　　听完讲述，她热血上头，义愤填膺的抄下那串最新使用的陌生号码。

　　课间休息时，段舒进了间没人的自习室，她提前开启录音，酝酿完气势后拨出那串号码，准备和对方好好聊聊，若是谈不拢她就拿着录音报警。

　　但计划的很好，行动在第一步就遭遇困难。
　　对方根本不接电话！
　　她拨了十通，对方挂断十通！
　　绝对是故意的！

　　段舒急脾气上来，一连给对方发了十一条短信，每条都是精彩绝伦的国粹合集。

　　段舒狠狠的解气了。
　　上课铃响，她准备回教室。
　　这时，手机震动。

　　[你是？]
　　[兄弟你这脾气挺大啊，我不就因为正上课挂了你几通电话，至于吗？]

　　段舒刚压下去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她连发三条——
　　[人渣！]
　　[傻逼！]
　　[变态去死吧！！！]

　　[干嘛，故意找茬？想约架报时间地点。]

　　段舒虽然冲动，但不是没脑子，更何况电话那端是一个年龄姓名体型都一概不知的只会在阴暗处偷窥骚扰女生的变态，她再怎么也不会和对方当面battle。

　　不过——
　　段舒：[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景城十五中扛把子，你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今晚十点老巷子见，你不来你是猪，天网恢恢你迟早坐牢！]

　　段舒就读的是景城实验中学，该校生源优秀、师资力量强大，还是近五年来高考省文理科状元的母校，在景城乃至整个省的高校中排名第一。

　　而景城实验中学对面是臭名昭著的景城第十五中学，该校一直被戏称为垃圾回收站，只要拿钱，就能入校，因此里面多是在其他学校违规违纪遭退学处理的学生。
　　要成绩成绩不行，但打架斗殴、抽烟喝酒等样样在行。
　　再严重一些的例子也有，去年有两位同学和社会上的人瞎混最后被拉去少年管教所进行改造。

　　……

　　晚上十点，段舒正在为一道数学题抓心挠肺。
　　反扣在书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段舒吓得一个激灵，思路全无，她烦躁的拿过手机，倒要看看是谁找她，最好是有要紧事！

　　[小猪呢，怂了？]
　　[不是约架嘛，怎么不见你人。]

　　是一串陌生数字。
　　和早上时如出一辙的吊儿郎当的腔调。

　　段舒愣了下，想起来她早上只把和对方的短信记录、通话记录删除，忘记将人拉黑了！她不得不承认现在变态的心理素质是真不错，尽情在钢丝上蹦跶，都不怕突然掉下来。

　　作业都没做完，段舒可没闲工夫陪着变态闲聊，她撇撇嘴，准备将人拉黑。
　　但指腹落下的瞬间，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在辛瑶瑶的描述中那个变态是恶心龌龊阴冷卑鄙的形象，而给她发短信的这个人，似乎都不沾边，同一个人能有两幅面孔吗？

　　迟疑片刻，段舒怀着万分之一的侥幸和辛瑶瑶联系。

　　结果有些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段舒在抄写电话号码时，抄反了两位数字。一想到今天之内，她对那位无辜受害者做的事情，段舒恨不得换一个星球生活。

　　做错就要认错，段舒老老实实，写了一条非常真挚的道歉短信发出去。
　　对方回了一个问号。
　　段舒尴尬至极，都已经脑补出对方因为她前后反差骂她傻逼的画面了，又试图挽尊的简单讲述了误会的起因。
　　对方接受道歉。

　　段舒仍觉得过意不去：[那个……你不会现在还在老巷子等我吧？]

　　[我有那么蠢吗？早猜到你不会去，我还过去干嘛，喂蚊子吗？]
　　段舒：[那你刚才]
　　[逗你的，小猪。]
　　段舒：[你才是猪！]

　　……

　　关于变态的事情，最终是由这位无辜受害者帮忙解决的。

　　认识的第二天，他向段舒索要变态使用过的所有电话号码，言称不能白受冤枉，所以他决定替自己讨回公道。
　　当天晚上，他将一个包含姓名、学校班级和家庭住址的信息发给段舒。

　　段舒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但因为同是实验中学的学生，其他人可能会认识，她先询问辛瑶瑶，没想到辛瑶瑶真的认识，而且两人还有过一点不算过节的过节。
　　暑假时，这个男生曾让朋友将辛瑶瑶约出来，在大庭广众下向她表白，周围是起伏不断的“在一起”“答应他”这种叫好声，辛瑶瑶难堪的跑掉。

　　段舒很信任那位无辜受害者。
　　至于原因，大概是直觉吧。

　　如今作案动机也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指向那个男生。

　　第三天，段舒喊上一群平时称兄道弟的男生，带上辛瑶瑶和打印出来的恶心到不行的短信图片，气势汹汹堵在对方教室门口，准备好好理论一番。
　　那个男生看到辛瑶瑶后，当即顺着教室后门溜走。
　　这恰恰证明了对方做贼心虚，连对峙的环节都省掉了。

　　许是段舒他们找茬的架势太过明显，有同学害怕，直接把年级主任找来。

　　段舒觉得这事儿既然已经没有悬念，而且她再伸张正义也不能搭上自己，当即便用了小学生最爱的一招——告老师。

　　作为一流高校，景城实验中学的学风很正，学校当即调查取证，确定无误后严肃处理，并特意在课间操的集会上就这件事发表演讲，进行批评与警告。

　　此事过后，段舒没有和那位无辜受害者断掉联系。
　　但因为之前闹过的笑话，她并不想让对方知道她是谁，以防万一还专门警告对方不准查她的信息，对方同意，之后两人就一直用着发短信这么古早的方式交流。

　　段舒不想只称呼他“喂”，提出了交换昵称。

　　段舒的名字取自父母姓氏的结合，其含义一目了然。
　　她出生那天，舒双玉正在池塘边投喂锦鲤，很突然的感受到段舒对这个世界的渴望，因此段舒还有一个小名叫“小锦鲤”。

　　段舒告诉对方，她是小鲤。
　　对方发来两个字母，ZC。

　　……

　　[小鲤：没有呢，我在赏月。]
　　[小鲤：中秋快乐呀！]

　　段舒望着夜空，努力凹角度，拍了一张绝美明月发送过去。

　　[ZC：不用祝福，我不过中秋。]
　　[小鲤：为什么呀？]
　　[ZC：不喜欢今天的月亮。]

　　每年都被迫赏月，段舒对这大圆盘子早看腻歪了，但看到ZC这么离谱的理由，她突然叛逆起来，非要和ZC抬杠，列举出数条满月值得被喜欢的理由。
　　ZC竟然也一反常态，如杠精附体一般，认真和她争辩新月值得被喜欢的理由。

　　满月与新月之争，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段舒必须睡觉这才落下帷幕。

　　满月以微弱的优势取得胜利。
　　怕ZC不高兴，段舒小心翼翼安慰：[你看满月多好，圆圆满满，听着就吉利。我们多赏几次满月，人生会更加圆满。]

　　初一新月，十五满月。
　　之后每月农历十五，他们都会给对方发月亮的照片。
　　没有约定，但是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

　　以前段舒不理解段康时年年赏月的心情，现在她懂了。
　　是因为赏月的人呀。

　　他们或许在同一座城市，又或许在不同的城市，但都在仰望星空共赏这同一轮月亮。段舒想，这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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