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子逆爱

　　董建川当初留下的那点钱几乎全都给了商店老板赔偿损失，然后他们带着电话嘈杂声中的那点可怜的极不确定的信息在商店老板的叫嚷声中“滚蛋”了。
　　“你真要去么？”柯晶晶问他。
　　董建川没有回答，只是停下来揉了揉突然疼起来的脚踝，刚刚一时心急忘了疼。
　　“我们明天就去么？”柯晶晶关切的又问。
　　“不是我们，是我一个人去，你还是回家去吧。”董建川在路灯下看着柯晶晶。
　　“你让我回我爸那里去!？”柯晶晶愤怒地质问他。
　　“你也承认他是你爸。”
　　“我不回去！我有权力找我亲爹亲妈!”
　　“现在警察在找我，你不回去就是给我惹麻烦，而且带着你去那种地方太危险了!”
　　“行，我不跟着你，不给你惹麻烦，我自己去找行了吧！”说着，柯晶晶自顾走掉了。
　　董建川急忙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倔啊!”
　　“我自己去找，又碍着你了？”
　　“错是我犯的，我自己弥补!”
　　“爹妈是我的，我自己去找!”
　　“行，我带着你，但以后所有事儿都得听我的安排。”
　　柯晶晶的行动缓下来了，“真的？董伯伯以前真没发现你人这么好!”这是她第一次冲她露出小女孩该有的笑，带着甜美和纯真。
　　“伶牙俐齿，诬赖我的事儿还没跟你算账呢!”董建川也笑了，转身朝旅馆的方向走。
　　“到时候我给你写一张告示，真不行我长大了赔你钱，好多好多钱总行了吧……”
　　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暗夜中，只有天上的繁星和宇宙中无数的粒子俯视着身为人的烦恼。
　　第二天一早，他们简单吃了早饭，确认了电话号码的属地，又特意在报摊上买了那个省份的地图，然后仔细的寻找，没用多长时间他们就找到了一个叫“夏营”的行政村。
　　要去的地方离他们此刻所在的小城大约一千多公里，而且是个很偏僻的地方，在一片大山腹地。
　　钱因为赔偿剩得不多了，他们要精打细算，但因为身为现代人的初来乍到，很多花费都没法算，能走着到的地方他们绝不会坐车，而且一个老人领着一个小女孩总能因为受人怜悯搭上免费的车。
　　有一段路他们遇到了两个骑摩托车到外地打工的年轻人，捎了他们很长一段路，董建川跟着其中一个还学会了骑摩托。
　　董建川一路上都要买报纸看，时刻琢磨着一路上遇到的人的言行举止，他逐渐对这个国家，对这个民族有了了解，加上粒子附身后□□自然呈现出的语言和行为记忆，不认识他的人几乎听不出也看不出自己有哪里奇怪了。
　　董建川现在很善于调动体内前世的记忆和阅历了，尤其是那个武士的，那似乎就是原本属于他的牢不可分的一部分。
　　但有些时候他还是很困惑，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自己呢？
　　他最初的记忆是那个腼腆又爱蛮干的野人，打起仗来可以不要命，这难到才是骨子里的自己？就像一个树木的年轮，每经一世就要多上一道，最终竟然连自己也琢磨不透自己的“内芯”了。
　　当初附身演员和武士时，因为时间不长，惯性般地演绎就行了，没有遇到太多的怀疑，但现在留给他的时间太长了，处境又太糟了，很难不被人发现异样。
　　破旧的中巴车载着他们摇摇晃晃驶上一条像是没有尽头的盘山道，车里多是县城中趁天黑返回村庄的农民，各种日用品、卖剩下的农货挨着人挤满了车内其余的空间。
　　车子一次次在靠近某个村子的地方停下来，人开始三三两两的减少，董建川早向司机问了路，快到夏营村的时候他会主动提醒他们。
　　“你们去夏营村哦？”有人主动开口跟他们搭话，虽然带有浓重的口音，但能听明白。
　　“这马上就五点钟了，下了车，夏营村还远着哩，至少还要走三小时的山路!”旁边又有人插话道。
　　董建川觉得事情有点不妙，天黑走山路自己没问题，柯晶晶怎么办，小孩子肯定怕。“有夏营村的吗？”董建川站起身冲车里的人喊道。
　　没有人回应他。
　　“夏营村的人很少这个时间回村里的，山路不好走，又有野兽。”又有人说道。
　　“关键还闹鬼!”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句。
　　“真的？!”董建川惊讶地看着他们。
　　车里的人哄堂大笑。
　　“你最好早做打算，下了车可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了，有人接你们不？”司机问道。
　　“没有。”他扭头看着柯晶晶，用目光询问她。
　　“真不行你就跟我坐到终点站潘水镇，明天一早我还得返回来，到那个时候你们趁着白天再爬山路嘛！”司机给了一个似乎不错的主意。
　　“不行！”柯晶晶开口道，“今天就要去！”
　　车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个只有八岁的小女孩。
　　“就冲小姑娘这句话，这个给你了！”有人从包里拿出一个很旧的手电筒递给董建川。
　　董建川接过来一再谢，过了半个多小时，司机提醒他们该下车了，车上所有人目送他们下车，车开出很远也还是有人扭头看着他们。
　　“怕是凶多吉少哦！”有人说了一句，车里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董建川和柯晶晶沿着岔开的一条小路进到山里去了，此时时间马上五点半了，太阳开始一点点往远处山凹里坠。
　　“你真不怕？”董建川笑着打趣道。
　　“这有什么好怕的，世界上又没鬼。”柯晶晶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真的只有八岁？”
　　“怎么了？”
　　“你分明早熟嘛，说话、做事、胆量都不像这个年龄该有的。”
　　“你真的四十八岁？”柯晶晶反问道。
　　“我又怎么啦？”
　　“你这人古怪得很，以前怎么没见你身手那么好，把我爸、我哥打成那样，还一脚把人防盗门给踹碎了，害的我们连饭都快吃不上了，你以前装的够可以的啊！”
　　“我这不是为了你嘛，将功补过。”
　　“还有，你说话也变了，以前见你，不是个坏蛋就是个混蛋，现在……”柯晶晶疑惑地看着董建川，“要么是被什么东西附了体，要么像我爸说的那样，精神出了问题。”
　　董建川有一种立刻给她说出真相的冲动，但他很快就压抑住了，因为在江户时代他就这么做过，如果不是以自嘲解围，坚持真相肯定会被人当成脑子不正常。
　　“那是因为你只看到我的一面，而人可有很多面。”董建川解释道。
　　“我明白了，现在我看到的是好的一面，坏的一面你暂时给藏起来了，那什么时候露出来呢？天可就要黑了。”柯晶晶指着天边那一轮红彤彤的太阳说道。
　　此时霞光映满了山谷，春季的生机盎然被这一片红光覆盖，一种幽静随着山谷氤氲的雾气逐渐弥散开，归鸟和草香伴随着他们一路。
　　“你要信不过我，还跟着我干嘛？”董建川喘着粗气说道。
　　“因为我不怕死啊！难道你比死还可怕！？”
　　“这不是你这个年龄该说的话！”董建川明显感觉到了冒犯。
　　“什么年龄该说什么话不用你操心！”
　　两个人都沉默了，低头沿着窄窄的山路往前走，在沉默中天光渐渐变暗，加上密林的遮挡，即便远处山谷还留有一抹银亮，他们前方的路已经黑到睁眼也无用了。
　　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董建川坚持到现在才把那个老旧的手电筒打亮，一束昏黄的灯光沿着漆黑的山路悠悠折折地向前摸索着。
　　这时候山谷才像是董建川说的，彻底调转了脸色，露出了凶狠邪恶的一面，四面八法的黑暗中，有的低吟着野兽，有的突然压过来某片树丛厉鬼般的暗影。
　　天空中的光少得可怜，云层厚的一直遮蔽着月亮，那一束灯光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一旦它断了，似乎两个生命也要跟着灭。
　　“怕吗？”董建川问。
　　柯晶晶没有说话，看不出她的表情。
　　“真的不怕？”董建川又问，“怕就靠近我点，我真不是坏人。”
　　柯晶晶一直跟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既不过分贴近也不离开太远。
　　柯晶晶还是不说话，但渐渐的，董建川听到了轻微的哭泣声。
　　董建川伸出一只胳膊搂住柯晶晶那个瘦小单薄的肩膀，把她贴近自己，柯晶晶的头顺势靠在他身上，两个人就这么奇妙的亲密接触了。
　　山里的时间虽慢，但还不至于停滞不前，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山谷中心的夏营村，可以看到村里的灯光了，而手里那只老旧的手电筒恰在此时孱弱又悲壮地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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