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亚楠难得地没有直接开口，手上摆弄着自己的包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招娣难得见她这般，不由取笑道：“这是怎么了？几十年的老姊妹了，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你放心大胆地说，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会被你几句话吓坏的。”

　　亚楠似乎下定了决心，不再犹豫，抬头看招娣：“这事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得跟你说一声，虽然我知道你可能会因此生气，会鄙视我，甚至会跟我绝交，但是我并不想骗你。”

　　招娣愣住，很快笑道：“我倒是真的好奇了，什么样的事还能打破咱们几十年的感情。除了死亡，这世上还会有这样的事？”

　　亚楠摇摇头，开口：“你刚刚不是说让我找个合适的人再走一步么？我已经找到这么一个人了。”

　　招娣大喜：“这不是好事么？太好了！太好了！你终于想开了！早就该这样了！早就该这样了！好好好！艾珍要是知道肯定也会很高兴的，哎，你刚刚怎么没有跟艾珍说这事？难道对方还看不上你？哼！是谁呀，我认识不？”兴奋得比她自己谈恋爱都要激动。

　　亚楠一脸的平静：“你认识，就是老牛。”

　　招娣的激动戛然而止。老牛？老牛！！！！艾珍的未亡人老牛？！这个男人还有没有点良心？！艾珍才去了多久，他就另寻新欢了？！这连周年都还没过呢吧？！他有这么饥渴吗？！这个死男人！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这一瞬间，招娣真的有冲进小牛家将老牛拖出来暴打一顿的冲动。这什么人啊？还在孝期就来勾引自己的姊妹，要知道那也是他已故老婆几十年的姊妹呀！他怎么下得去这手的？无耻！过分！不要脸！！！

　　招娣牙齿磨得咯咯响，脸上露出难以控制的狰狞，却不说话。

　　“你骂我吧，生气不要憋心里，发出来才好。”亚楠伸手想去拍她胸口，给她顺气，却被招娣侧身躲开。亚楠愣了愣，坐回原位，继续道：“他的脾气性格我都熟悉，我的情况他也很清楚。前些日子他生病没人照顾，小牛忙，彤彤自己还是个病号，只有我有空就多照顾了一些。他大约是感激我吧，说等艾珍的孝过去，便要和我在一起，也算是晚年做个伴。”

　　招娣努力平复情绪。其实，如果那个人不是老牛，招娣是完全能接受的，不知道要多么为亚楠高兴。但是那个人为什么是老牛呢？那可是艾珍的未亡人啊！虽不指望他一个男人能为艾珍守多久，但也不至于这么急吼吼吧？还有亚楠，她怎么下得去手呢？这可是挚友的未亡人呀！

　　“我还没有答应他。我觉得这事还要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毕竟，”亚楠顿了顿，才继续道，“我、你和艾珍，咱们三个人的关系不一般，不是姐妹胜似姐妹。如今艾珍走了，你就是我唯一的姐妹了，我希望能获得你的祝福。”

　　招娣的心情已经平复许多，想了想，她问：“小牛他们都知道了吗？”

　　“小牛肯定不知道，不过我估计彤彤心里有点数，但是却什么也没说。我的想法是现在还早，起码得等过了艾珍的孝期再说。我不想刺激大家，但是也想获得大家的祝福。老牛的人品你我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对他比较认可。到这个年纪，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这种东西了，就是想安安生生的，找个可以信任的人，彼此陪伴，不至于太寂寞。”亚楠顿了顿，继续道：“我想过，我俩就不领证了，免得将来还要涉及到遗产继承之类的麻烦事。等我们百年之后，我还是要和我先生丫头他们合葬在一起，他也会和艾珍合葬在一起。我们这一段，只能算是人生最后路途中的同路人，相互扶持一番，最后还是各自回归到自己的家庭中去的。”

　　招娣懂她的这种心情，她自己一直在寻寻觅觅找的，就是这样的同路人。可惜她并没有这样的运气，找到合适的人。说起来，如果是等艾珍孝期之后，她是否能接受老牛再找个伴呢？招娣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觉得自己是能接受的。那么如果这个伴是亚楠，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自己的两个好朋友相互欣赏，在一起共度余生，这其实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同时解决了两个好友的寂寞人生，难道不好么？

　　当然是好的。理智很快就说服了招娣，但是感情上，招娣还是觉得有些受伤。是，这确实对亚楠对老牛都是一件好事，但是艾珍呢？她只是离开这个世界不到半年而已，世界已经发生了如此多的变化，就连她的未亡人和她的挚友，都快要背叛她了。是的，招娣觉得，老牛和亚楠的这种行为，是对艾珍的背叛。虽然可以理解，但是她的感情不接受，至少，现在还不能接受。

　　“我知道了。”招娣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想了想才道：“你如果要我现在就祝福你们，老实说我做不到。但是我也不会反对你们在一起，这是你俩的自由。或许，你，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吧，让我再适应适应。”

　　招娣这样的反应，虽然不如亚楠的期望，但也已经相当于给亚楠吃了一颗定心丸，算是比较正面的反馈了。亚楠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我明白。我说了，这事不急，起码得等艾珍的孝期过了再说。我……谢谢你，招娣。”

　　沉默片刻，招娣回道：“不用谢我，你是自由的。我想，即便是艾珍，跟我想的也不会差很多。所以，你不要有负担，好好享受现在吧。”说完这句话，招娣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下午她去接亚楠去墓园时，老牛那依依不舍的眼神。当时招娣只觉得有些怪怪的，但此时，才明白那眼神中的意味，顿时心中五味杂陈。

　　亚楠也沉默了片刻，道：“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像艾珍一样。可能不如她那般周到，但是也会尽我所能。”

　　“好。”招娣背过身去，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这句话，她有一种要流泪的冲动，瞬间有些释然了。是因为她走了，所以你想直接活成她的样子么？

　　“我下车了，你好好养着。我得空就去看你。”亚楠的声音也带了些沙哑，急急地下了车，等招娣擦好眼泪回过头来看时，她已经下了车朝饮品店的三人招手示意他们上车了。

　　等三人上了车，亚楠才朝他们招招手，往小牛家走去。

　　“黄总，您和程姨聊得不开心吗？我看她眼圈都红了。”牧鑫兰上车看了看招娣，试探问道。

　　“没有，就是聊起了你方姨的一些事，有些伤感。”招娣随口道。

　　“哦，方姨这事真是可惜了。方姨那么好一个人，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呢！真是好人不长命啊！”牧鑫兰随口叹了一句。

　　牧鑫明咳了两声，瞪牧鑫兰一眼，难得开口问：“黄总，我们现在回去？”

　　“嗯，回家。明儿还有事呢，早点回去复健完了好休息。”

　　“司机师傅，咱回家去吧。”牧鑫兰脆声唤道，车辆往招娣家去。

　　到家的时候，岳海峰正坐在客厅喝茶，见他们回来，忙起身接过招娣的轮椅，推她到自己刚刚坐的位置对面放好，又对牧鑫明道：“你老婆刚刚找你来着，你去看看吧。”

　　牧鑫明皱了皱眉，目光看向招娣，等她吩咐。

　　“去吧，等会儿你妹妹做好晚饭去叫你们。”招娣挥挥手，牧鑫明才应了一声离开。

　　牧鑫兰已经往厨房去了，客厅便只剩下岳海峰和招娣两人。岳海峰给招娣泡了一杯柠檬水，问：“下午去哪了？我听小凯说你没吃午饭就回来了，怎么不好好在家休息？”

　　“去看艾珍了。她的丧礼我也没参加，好不容易出院了，我总得去一趟，看看她。”招娣喝了口水，如实道。

　　“哦。”岳海峰不自觉地松了口气，点头道：“确实该去看看她的，你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跟亲姊妹也没多大区别了。跟亚楠她们一起去的？”

　　“嗯，我也不知道她葬在哪里，亚楠带我去的。”招娣随口道，“那地方倒确实不错，景色挺好的。”顿了顿，突然懊恼道：“哎呀，刚刚忘了问一问那地方的墓地价格，说不定过两年我就用得上了。听说现在墓地价格也在疯涨，我该早点打算的。买在那边的话，以后也好和艾珍做个伴。”

　　“别瞎说！”岳海峰轻斥道，“出院的时候医生不是说了，只要注意平衡饮食，规律作息，积极复健，按时复检，就不会有问题的。不是说有人带病活了好几十年的么？别人可以，你也可以的。”

　　招娣笑：“还活几十年？算了算了，我现在这样，一天天的净给别人添乱，还是别做那样的祸害了。”

　　“谁觉得你是祸害了？小凯吗？那他可就不孝了，我下次得批评他！”岳海峰严肃道。

　　“你可别瞎来，小凯是好孩子，他可没有嫌弃我。是我自己嫌弃我自己呢！这一天天的，正事干不了几件，净给大家添麻烦，我这心里……总是不好受。”这是招娣的心里话。她一个要强的人，如今去哪哪都得两三个人陪着她，配合她，什么事都得靠别人帮忙，她心里其实并不好受，压力还是蛮大的。

　　“你别瞎想，可没人嫌弃你，你自己也不许嫌弃自己。好好复健，还是有机会站起来的，就算站不起来也没关系，你的价值又不在于你这双腿，而是你这个人，怎么就觉得自己没用了呢？”岳海峰劝道，“别人我不知道，不过对于我来说，我肯定是希望你好好的，以后还能帮帮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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