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老庞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陪着招娣的黄新凯语气严肃，显见的不高兴。

　　庞明伟冷哼一声，不接他的话，而是对招娣道：“黄总，我有事想跟您单独谈一谈，您方便吗？”

　　招娣已经从两人的对话中嗅出不对劲了，这是怎么了？庞明伟可是元老级的员工了，招娣印象中他都还算负责，交给他的任务基本都能完成，在基层员工中也颇有几分威信，类似于老大哥的角色。这样一个人无缘无故怎么会跟黄新凯闹得不开心了？

　　“正好我要回办公室去，你跟我一起走吧。”招娣笑道，又对黄新凯道：“小凯，你去忙你自己的吧。我跟老庞聊一会，等会儿要是没事我就自己回去了。”

　　“大姑，这人……”黄新凯急急想解释。

　　招娣摆摆手截住他的话头道：“你去吧，大姑有数。”

　　黄新凯只能怏怏不乐地先离开了。招娣朝庞明伟招招手：“走吧，老庞。好久没见，我站不起来了，你怎么也老了许多？我看你头上都不见黑头发了。”

　　庞明伟瞟了一眼慢慢离开的黄新凯，没有直接回答关于自己的问题，而是问起招娣的身体来：“黄总，您身体还好吗？我原本想去看您的，可是出了一些事，一直也没抽出空来。您现在还是不能走吗？”

　　招娣摇摇头：“走是不能走了，以后估计就只能坐轮椅啦！好在手还能动，靠着小牧和小明，基本生活还算能够自理。对了，这是小明，我新招的贴身助理。你看我现在的情况也知道，没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在身边，轮椅去不了的地方就成了我的禁地啦！”招娣感慨了一声。很多东西，得等失去之后，才能意识到其珍贵，比如自由行动的能力。

　　庞明伟抬头看了眼牧鑫明，笑道：“是个结实的小伙子，黄总你的眼光不错。”又对牧鑫明道：“小伙子，好好干，黄总不会亏待你的！”

　　牧鑫明笑笑，没接话。

　　招娣得意道：“小明确实不错，我的眼光可能一般，但我的运气好像还不错。就像老庞你，也跟着我干了一辈子了，能遇着像你这样实在肯干的人也是我的运气。”

　　庞明伟呵呵笑了两声，谦虚道：“黄总您抬举我啦，跟着您是我的运气才是！”

　　招娣笑笑，边往自己的办公室去边循循善诱问道：“我有段时间没来厂里了，最近有发生什么大事吗？身体不好，他们都担心我，有什么事也不肯跟我说，我现在是两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啦！”

　　庞明伟点点头：“我就知道您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刚刚听说您回来之后，我马上就过来找您了。这段时间厂里真的发生了许多事情，我呢已经是快退休的人了，按理说没必要出这个头。但是我这一辈子都奉献给咱们厂啦，对咱们厂的感情也不比您差多少，实在不愿意看着厂子就这么败落下去。所以我一定要和您唠几句，也算全了我的一片心了。”

　　这话听着倒是有几分严重，招娣刚刚巡视过一轮，倒没发现什么“败落”的迹象。但是老员工的话还是要多听一听，哪怕他们想的不对，听一听总不会有什么损失。

　　“好呀！咱就坐下来好好聊聊。你不知道，我在医院都憋坏了，每天就是吃吃喝喝外加各种康复训练和治疗，感觉自己离猪圈里面的猪差得不远了。”招娣笑着自黑。

　　“您看着倒是蛮精神的。”庞明伟恭维道，“这次出院应该就算大好了吧？”

　　“我觉得自己已经好了，可是他们不觉得呀！”招娣指指身后的两尊门神：“天天监督我不能做这个做那个，我都被他们唠叨死了。身体不好是真遭罪，连一点自由都没有呀！”

　　两人聊着聊着，就到了招娣的办公室。牧鑫兰已经来过，大略知道东西都在哪里，自顾自去泡茶，比招娣的小秘书还要勤快。牧鑫明还是站在招娣的轮椅后面没动。招娣请庞明伟坐下，问道：“老庞，这里也没有外人，你跟我说说呢，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竟让你觉得咱们厂就要败落了？”

　　庞明伟看了眼铁塔般站在招娣身后的牧鑫明，以及像花蝴蝶般穿梭来去的牧鑫兰，犹豫了一瞬没有马上开口。

　　招娣立刻明白了他的顾虑，道：“他们俩你放心，都是签了保密协议的，我和任何人之间的讨论，他们都不能对外说的，所以你不必担心在我这里说的话传出去。如果真的传出去了，那你可以认为是我传出去的。”原本牧鑫兰是没有签过这种保密协议的，是这次招娣招揽牧鑫明的时候补签的。今后招娣来去哪里，见什么人，做什么事基本上是避不了这两个人了，所以签这个协议是有必要的。但是招娣也很清楚，像这种协议，基本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这也是她为何选了这对兄妹，因为在州市，这对兄妹毫无根基。如果他们背叛自己，以他们的能量完全不能与招娣抗衡，招娣可以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这种震慑力会降低他们背叛自己的风险。当然要完全收服一个人也不能完全靠这种外在的威胁震慑，所以招娣才愿意借钱给牧鑫明助他达成心愿，希望借此收获心服口服的衷心小弟一枚。

　　庞明伟点了点头，开始说这段时间厂里发生的事。

　　原来前段时间厂子跟山天集团签了战略合作协议之后，黄新凯便在办公会上宣布给研发部的全体员工涨薪10%，让赵晨宇这边尽快拟个方案出来实施。这话一出，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作为受益方，赵晨宇这边自然是喜笑颜开，乐呵呵地应下来。但其他没有受益的部门，尤其是几个车间主任，立刻便跳起来提要求。言下之意拿下山天集团的订单，研发部当然是首功，但是没有他们车间的配合也是不可能的，要求同步涨薪。

　　给研发部门涨薪这是招娣定下来的，就黄新凯自己的想法来说，此时此刻正是厂里资金链紧张的时候，正该大家齐心协力勒紧裤腰带共渡难关的时候，给研发部门涨薪就已经压力很大了，要给所有员工涨薪？不可能的！

　　所以会上黄新凯毫不留情地便否决了几个车间主任的要求，甚至疾声厉色驳斥了几个车间主任，尤其是庞明伟的意见，然后便直接宣布散会。

　　“按理说，小黄总是您的接班人，这点我们大家都是没有意见的。但无论怎么说他对于咱们厂来说也是一个新人，对于厂里的很多情况还是一知半解，难道不应该听听我们这些老员工的意见吗？在那么多同事面前直接给我们没脸，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要是我们确实是做错了事情也就罢了，但我们可也是为了厂子好呀！”庞明伟有些激动地开始诉苦：“黄总您可能不知道，现在的工人也难管理的。几个事业部一落成，熟练操作工突然就成了香饽饽。这些事业部的负责人，他们都来挖我们车间的技工。我们几个心里着急呀！所以想着提高点工人的工资，车间工人都是看钱走的，哪里钱多就去哪里，所以我才建议给我们基层操作工也提高点工资。就算比不上研发部的10%，你提个5%，哪怕3%意思意思也好呀，也提振提振士气！”

　　招娣默然。这倒是她没有想到的事态发展。专给研发部门加薪可能会引起其他部门的人的不满，这点招娣是考虑到的。毕竟之前这矛盾就已经暴露出来了。招娣让黄新凯来宣布这个消息，一方面是想缓和他和赵晨宇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面对这样的内部矛盾，他会如何处理，算是一个小考验。但她没想到的是，原本为了赚快钱引进的那些事业部反而会成为自家在人力资源上的竞争对手，这倒是有些棘手了。

　　招娣想了想，还是先安抚眼前的老员工再说，便道：“给研发部门加薪这件事怪不得小黄总，这事是我之前答应了赵总的，如果拿下山天集团的单子就给他们加薪。只是前一阵我被关在医院，所以我让小黄总来处理这件事，你要是对这事有意见那就得怪我。当然了，小黄总的态度确实有待商榷，回头我批评他，对您这样为厂里付出一生心血的老师傅怎么能那么没有礼貌呢！太伤人的心了，我代他向你道歉。”

　　听了招娣的这些软话，庞明伟的脸色缓和许多，正想继续为自己的手下争取权益，却听招娣道：“老庞，你刚刚说的这个情况我得再详细了解一下，然后再做决定。我知道，你们车间一线的员工很辛苦，环境差，任务重，非常不容易。别看小黄总在会上那样怼你们，但其实他还是知道你们工作的辛苦的，之前也跟我提过要不要给一线车间工人增加福利。但是目前厂子正处于高速发展时期，资金比较紧张，所以我就暂缓了这个计划，等缓过这一阵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我还是那句话：为咱厂里做了贡献的，我黄招娣绝不会亏待他。你也是跟了我几十年的，我什么脾气性子你是知道的，难道你还怕在我手里吃亏吗？”

　　招娣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庞明伟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勉强笑笑，道：“黄总您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只是这可真的不是一件小事，您得放在心上。不然要是咱们的工人都被挖走，生产可是要受影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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