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你至于么！那厂里又不是缺你不可，有啥着急你处理的，你非得身体没好就急急回去上班？”亚楠急道：“回头要是出了事，在医院医生护士都在，要做什么都方便，但要是在厂里发病，就算发现得早，送到医院也要个把小时了，这段时间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你知道吗？！”

　　招娣看亚楠急得跳脚，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没你想得那么夸张，我也咨询过医生的建议了，医生说出去逛一逛没问题的。我又不是跟以前一样正常上班，就是每天去看一眼，一两个小时就回来了。”

　　“我还不知道你？要是厂里没什么事，你说不定真就去逛一圈，要有些什么事，你能半路走开？依你的性子非得忙完再走不可！你身体要是好着，那也就罢了，你这现在还在康复中呢，随时都有可能复发的，真要一个不好在厂里复发了，谁能救你？你呀，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说着说着亚楠有些哽咽：“艾珍说走就走了，眼下就剩咱俩老姊妹，要是你再出点什么事，我可就孤零零一个人，连说话都找不着人了！”

　　招娣沉默了。艾珍的突然离开，对自己，对亚楠的影响远远超过了预计。她原本看亚楠还是一副没心没肺、动辄讽刺的样子，心下稍安：至少还有个熟悉的老姊妹陪在身边。但是刚刚亚楠那番话让她明白，艾珍的离开对亚楠的影响，尤其是心理上的影响，可能大大超过她面上表现出来的平和。也许是为了安慰自己，也许是为了完成艾珍的遗愿，亚楠压抑了自己的悲伤，并用一系列行动来自我救赎。

　　招娣伸手，示意亚楠给她一个拥抱。亚楠愣了愣，嫌弃地拍了拍她的手，但到底还是卧下身抱了抱招娣。肌肤与肌肤的碰触，会给人一种温暖，不仅仅是□□的温暖，更是心灵的抚慰：此时此刻，我不再孤单。

　　“放心，我不会死得那么早的，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招娣拍了拍亚楠的背，轻轻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不会出事的。”

　　亚楠松手坐在床沿，白了她一眼：“这次你突然发病，你自己之前有预料到吗？这种话你就别说了，说了不算。”想了想，道：“那我每天过来陪你走一趟吧，小牧一个人怕会手忙脚乱。等你回了医院我再走。”

　　招娣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她：“不用，我会另外找个人。向彤那边你多看着点，他们小年轻不懂事，老牛又是公公很多事也不方便说。到底是艾珍的大孙子，咱们代她照顾些也是应该的。”

　　“这我知道，但你这里也确实缺人。我想着先监督你回医院，然后再去老牛那边，不会耽误那边的事的。”亚楠坚持道。

　　招娣知道她不放心，总得先演示给她看一遍不会有事，才好劝她不要天天这么折腾，便只能先应下来。又吩咐牧鑫兰：“去给你程姨买一份快餐来，这都快到饭点了。”

　　亚楠正要说不必麻烦，自己可以回家吃，招娣朝她递了个颜色，便没吭声。牧鑫兰一直在玩手机，听到这吩咐，脆声应下，便出门去了。

　　“怎么，小牧是有问题吧？这丫头我一直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清楚。你避开她是要跟我说什么？要是这丫头不靠谱就早点换人，你现在可不是之前，不靠谱的人在身边可不行。”亚楠去门口看了眼，确定牧鑫兰已经离开，才坐下来说道。

　　“没有的事，你别瞎想。我支开她，是另有一件事要麻烦你。这丫头有个哥哥，我上次见了一面，觉得还行，但是背景还没调查过。我现在这样的状态也根本没法出去做背景调查，旁人我也信不过，只能托你了。”招娣道，便把牧鑫兰和她哥哥的往事跟亚楠说了一遍，然后道：“你，或者老牛，最近方便的话麻烦亲自去他们家乡一趟，了解一下他们说的情况是不是属实。如果属实的话，我打算把她哥哥弄到身边当贴身保镖，也方便万一有事，小牧一个人不至于来不及手忙脚乱。”

　　亚楠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道：“这小丫头竟然还有这么多往事，我说怎么老觉得她心机重呢！做事情确实是勤快的，态度也很谦虚，就是脑子过于活络，不像那种刚出来见世面的女孩子，看着傻傻的呆呆的，她的那种呆傻都是装出来的！如果这些往事是真的，那倒也能理解了。”

　　“小牧我用下来确实是得力的，但是你也知道我现在这个状态，别人若是对我有些想法，我毫无还手之力，别说还手，连能不能脱身都要打个问号。所以贴身的人务必要够忠诚，不然不如不用。她哥哥我看着好，但到底只见过一面，还没有经过信任检验。如果是不靠谱的，到时候真出个事，小牧大概率也会帮着她哥哥，那我就完蛋了。所以还是要先做一下背景调查，然后再试用一段时间看看。”招娣解释道。

　　亚楠点点头：“你的顾虑很有道理。这件事我回去跟老牛商量一下，让他去跑一趟吧，正好也免得他憋在家里憋出毛病来。你把他们老家的地址给我，对了，这出差费可得报销。”

　　招娣笑：“放心，我什么时候免费差遣过你？明天你陪我回家一趟，小牧的身份证复印件在我书房，我拿给你。钱你先垫着，等老牛回来连同劳务费一起算。”

　　“外面都说你慷慨，只有我知道，你骨子里可够计较的，还是只铁公鸡。”亚楠白了她一眼，嘲讽道。

　　招娣嘿嘿笑：“瞎说八道，我是再善良仁慈、慷慨大方不过的一个人了，不要污蔑我！”

　　“懒得理你。”亚楠又白了她一眼，催道：“继续练，不要停。”原来是刚刚招娣说着故事，不知不觉就停下了康复训练。

　　招娣笑笑，继续她的锻炼。

　　牧鑫兰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招娣和亚楠默契地没有再提及她和她哥哥的事。亚楠跟招娣确认了一下第二天出去“逛逛”的时间，便早早离开，去安排别的事。

　　这一天晚些时候原本顾吉和岳海峰都要来看她的，但是招娣提前便打了电话给顾吉，告诉她不用过来了，等第二日直接在厂里见面。这话让顾吉也大吃一惊，听说她只是去一两个小时后，才缓了口气，委婉地劝了几句要注意身体，但招娣听得出来，她对此是乐见其成的。可以想见，眼下她与黄新凯之间的矛盾有多严重了。招娣回归，于她来说等于靠山回归了，有什么问题也可以不用直接跟黄新凯正面交涉，只需要向招娣汇报就可以了。后面的事就留给他们黄家人内部去解决即可。

　　岳海峰在电话里听招娣说明天开始去厂里上班，急得差点直接冲到医院来阻止她：“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就算你同意，我也不同意。我这就过来问问医生，怎么可以这样草率地对待病人呢！真要出点什么事他们担得起这责任吗？！”

　　招娣若是不知道他心里另有小九九，真是要被他这番表演感动到投怀送抱、死心塌地了。然而既然她知道了，那么他这般激烈的反对，在招娣眼中，就另有一番意味了：这是担心自己这般突然的回归，影响了他原本的计划，所以急得跳脚？

　　招娣脑中盘算着，嘴上却极尽安抚：“我不会有事的，便是真有事，你不也在厂里么？有你在，我便放心了。再说，你天天来医院也辛苦，我现在的身体医生也说只要不过度劳累，出去逛逛看看还有利于身体恢复呢。我就想天天去看你一眼也不行么？”连撒娇这一招也用上了，招娣真的佩服自己。

　　不知为什么，真心以对的时候，招娣反而没有办法这般自然地跟岳海峰撒娇，但如今这般情况，她却反而可以演得惟妙惟肖，仿佛真是为爱痴狂的女子。招娣在心中唾弃自己，但是照演不误。

　　岳海峰面对这样的示弱有些没经验，虽然不想招娣回去，但也不好强制她，只能又说了一番身体最要紧，尽量留在医院做好康复训练，等全部好了再回归工作等等屁话。招娣左耳进右耳出，听他叨叨了一番，便以要做针灸为名挂了电话，让他今晚不用过来了，明天直接在厂里见面。

　　招娣获得了安静的一个夜晚，这一晚，莫名地她睡得很香，就像每一次遇到困境她下定决心重整旗鼓走上战场的前夜一般。

　　第二天是个阴天，这样的季节，若是出大太阳便会太热，反倒是这种刮着点小风的阴天，体感特别舒服。招娣一大早便醒了，等着牧鑫兰伺候她吃了早饭吃了药，亚楠和司机便也已经到了。招娣确认过这俩人都已经吃过早餐，便催着他们把自己搬上车，要求先回家看看，然后再去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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