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可下苍龙窟

作者:青壶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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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相为谋


      且说去年整治河道,又让沿河的农户按人头领取桑树苗下种之后,丘胤明曾召集了开封府地界内的十几家大丝绸商号主人,到府衙商谈生丝收缴的计划。大量种桑对这些丝绸商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当即众口一词地谈妥了来年收购的价格和纳税事宜,且立下了文书。
      今年第一批生丝已经在收购中,不久众商家缴纳的税款便可归入府库。这开头虽然好,但丘胤明还是有些不放心。最近隐约听到有府衙的差役说,附近一些农户对种桑树的事不太乐意。丘胤明料想大概是有些农民不习惯新的举措,他即将离职,于是也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六月底将府中事务一一整理完毕,听说新知府七月中方可到任上,趁此时间倒可以到开封府周围的县城去游览一下。来此治河,后任知府,没有过一天清闲的日子,如今要回京任职,也是该趁此机会去散散心。
      七月初,虽已立秋,但天气仍旧炎热。一日傍晚,丘胤明让厨房的老头儿买来二十几个西瓜,在府衙后院的井里浸泡了一个多时辰,拿出来如同冰镇一般,凉爽沁人。他招来府中的仆人和当班的衙役一同消暑。衙门里的人都知道这个知府大人对下人特别好,于是皆不拘谨,十几个人聚在天井里大嚼西瓜。这时柴管家从外面进来。
      柴班摘下草帽,一边扇着风一边道:“真热啊!”
      丘胤明招呼他过来吃西瓜,问他:“一天都没见你,去哪儿了?”
      柴班找了个小凳子坐下道:“大人,我到朱仙镇去了。去年回家过年的时候,带了些朱仙镇的特产,家里人都说好。这不要回京了,我想再捎点回去。”
      “哦。”丘胤明点点头。去年让柴班回老家过年,他买了一大堆年画和五香豆腐干回去。大约说的就是这些。说道:“那明天我也去转转。”
      “大人,这么热的天,有什么事让我和下人去办就行了。”
      丘胤明道:“不必。我一个人去。”
      柴班对他的脾性已习以为常,便道:“大人若去朱仙镇,有几个地方一定要去看看。”随即便绘声绘色地向他介绍起来。
      次日一早,丘胤明身着葛布短褐,脚下草鞋,戴顶草帽,牵着马从后门悄悄地溜出府衙。为了让他的马不至于太显眼,他将辔头缰绳都换成了细草绳,换了个破旧的马鞍,马背上驮上两个塞了稻草的麻布袋,又弄了些草木灰来涂在马儿身上。清晨城门口的守兵还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丘胤明把草帽向下掩了掩,快步走出城门。
      朱仙镇他曾去过两次,但都是例行公事,来去匆匆,从未驻足游览。说起朱仙镇,可是一个极有名气的地方。战国时信陵君门下勇士朱亥的故乡就在附近的仙人庄,朱仙镇由此得名。南宋时,又有岳飞在此大破金人的大军。朱仙镇自唐宋以来便是水陆要道,商埠云集,如今更是开封府唯一的水陆转运码头,先前去的时候的确看见各地商旅集聚码头集市,南北货物往来频繁,一片繁荣。今天可以好好地游历一番,丘胤明很是向往,一路催马小跑,不出一个时辰便已到了镇外。
      离集市尚有很长一段路,街上已逐渐拥挤起来。还有一个多时辰方到午时,正是交易热闹的时候。离镇中心较远处是牛马市,粮油市,铁器市,马嘶驴叫,大车来往不断,扬起阵阵尘土。再往前去多是布市,染坊,成衣店,瓷器店和药材铺。赶早市卖蔬菜水果的开始收摊,取而代之的是各色蒸煮煎炸小吃,果品,卖针线脂粉的货郎摊,还有修锅补碗磨菜刀的匠人。朱仙镇上很多人家都经营着一些小手艺,如制作巾帽靴鞋,修补衣物,网巾,制伞,做帐子等等,有商人从开封府定期来收购。正是这些小手艺人的劳作支持着开封府几十个大小王府和无数在职和退休官员的日常用度。
      将近镇中心,便看见不少钱铺,银楼,书局,文房四宝店铺,街两边的酒楼饭馆和大客栈也渐渐多了起来,不时听到楼上传来弹唱声,而街市上大多数都是操着外地口音的商人,不少艺人当街杂耍卖唱,青楼不止一家,打扮妖艳的妓女倚楼招客,还有许多等在路边等待雇佣的短工,脚夫。这里虽比不得开封府的繁华,但更有活力,人人忙碌。
      丘胤明挂念着生丝收购的情况,向路人打听了,这镇上最大的丝绸商号在码头附近,便沿着贾鲁河一路朝码头而去。朱仙镇的码头是河南一带最为繁忙的,贾鲁河联通淮河,运河,货物可直接到达扬州。码头附近常年云集了各地的客商,交易从早到晚不间断,许多镇上的大商号也设在码头附近。丘胤明记起去年召集十几个丝绸商人商谈时,好像领头的便是来自朱仙镇,姓顾。
      将近码头时,远远看见一家店铺门前聚集了许多背着箩筐布袋的农民,走近一看,这正是他要找的顾氏丝行。这时便听到农民中不时有人在大声道: “叫你们当家的出来说话!”“凭什么贱卖给你们!”店门口站着的掌柜和几个伙计此时被农民们层层包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听掌柜道:“顾老爷不在,你们不卖就去别家。”
      丘胤明问身边的一个老汉道:“这是怎么啦?”
      老汉打量了他一下道:“你也是来卖丝的吧。”
      丘胤明点点头道:“是啊。听说知府大人和这些商人订好了,每斤丝五十文钱,现在怎么又变卦了?”
      老汉摇了摇头道:“知府大人?听说马上就要调走了,他能管到这些?再说了,你知道吗,这些商人有的可是有王府作靠山的,知府能怎样?”丘胤明哑然。老汉道:“你刚到的吧。告诉你,我们在这已经一个早上了,他们不给个像样的价,我们不卖。”
      丘胤明又问:“他们现在给多少?”
      老汉道:“就给二十文!太欺负人了。”
      “那别家呢?”
      “都一个价。”
      丘胤明心里一沉,当初可是立过文书的,这些商人竟如此胆大包天。可倘若真的如老汉所说,有王府在背后撑腰的话,这事情就棘手了。他这时有些懊悔,自己这两年虽然想尽办法治理开封府,但没有好好地亲自到老百姓中间探访,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若不是心血来潮地出来游览,便毫不知晓。想到这里,竟觉心烦意乱,两耳发热。农民们的抗议声越来越大,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这里不会安静。他从农民中间走出来,在路边找了家小饭馆,叫了碗酸梅汤,点了茶水和卤菜,坐下静心思考,顺便观察丝行门口的动态。
      一大碗酸梅汤下肚,心底顿觉凉爽,头脑也冷静了下来,心中盘算,倘若不是那么快就要离任,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清楚,可如今时间不多,纵使自己想深究,恐怕也力不从心,所能做的,便是待回到开封府后,把这事交代给府丞,让他和县令们督查丝绸商,务必给农民一个实惠。至于这样做到底能有多大效用,只有天知道了。
      这时已渐午时,日头毒辣,一些早来的农民也跑到小饭馆里来歇脚,周围一下子几乎坐满了。农民们大都是来卖丝的,聚在一起便相互聊了起来。丘胤明坐在一边听着,大都是在抱怨收购价太低。忽听一人道:“都是这个知府惹出来的事。”
      丘胤明微微转过头去,见说话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年农民。旁边一老农道:“也不能那么说。人家也是好意,让我们有个额外的收入。”
      那汉子又道:“老张,你说的虽然在理,可你想想,让我们种桑,图的不就是农田收成不好的时候也能交上租。这下好,这些当官的看到甜头,便不会再给我们减税了。”
      老农道:“话不能这么说,至少这个知府把河给治了。”
      汉子道:“可这知府马上就走了,以后的事谁能担保?说不定,下任一来,看种桑有利可图,便要我们多交租呢!原本种田就够了,如今又要种桑养蚕,像你家儿子多还好说,家里人少的可有苦头吃了。我这几斤丝还是家里老娘费了好多功夫才缫出来的。”
      丘胤明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原是一片好意,可又曾真正明白农民的苦处。一点茶水和卤菜下肚,肚中越发饿了,眼见时侯不早,门外丝行门口又聚集了刚来的农民,看这事态,恐怕当家的不来解决不了,索性在这里等着看。于是又叫小二来,点了碗面条和一份烧肉。刚吩咐完,只见门口进来一人。那人环顾四周,恰巧和他四目相对。
      来人头戴万字巾,身着一领甚为挺括的浅灰色窄袖长袍,背后背着一个三尺来长的包袱。此人约莫二十五六,白面朱唇,眉宇清朗,走进来时步履稳健,衣袂生风,自有一番凛然态度。丘胤明和他正打了个照面,忽的心中一怔,这人好生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可一时里想不起来,也不好盯着人家看,便转过头去,自顾诧异,心里不知怎的竟想起曾让他记挂了些时日的“飞云剑”来。两年未闻消息,难道临行前竟能邂逅不成,他不由得又悄悄朝那人看了几眼,观此人身形步履,绝对是个练家子。
      小二对那人道:“公子,小店今日生意好,已经没空桌了,你若不嫌弃,那边一桌倒还空,我帮你去问问那位客官。”那人答道:“有劳。”丘胤明四顾,只有自己占着一张桌子,果然,小二朝他走来,一脸歉意道:“客官,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天店里人多,你可否匀出点地方给那位公子?”
      丘胤明朝那人看了看道:“可以,请他过来吧。”伸手把桌上的盘盏挪开一些。那公子走上前来,朝他作了个揖道:“多谢这位大哥。”卸下背上的包袱,朝桌子上一放。丘胤明耳尖,听出了包袱中所装是坚硬沉重之物,看那长短形状,定是刀剑无疑。
      小二上来招待,公子道:“给我沏壶好茶,再来两个清淡小菜,一笼素菜包子。”丘胤明心想,此人衣着虽朴素,倒也用料考究,吃得也细致,想必是个有些家世的。听他口音,不是河南人,便开口随意问道:“听公子口音不是本地人,敢问从何方而来?”
      公子略打量了一下他,见他脸面虽有些粗糙,穿着也和本地农民无二,但方才一进门就发现他标格出众,说话的样子也和乡下人迥然不同,于是不怠慢,答道:“家在湖北,来开封探望亲戚,路过此地。”丘胤明又定睛端详了他一下,越看越觉得,以前是见过的。
      公子见他若有所思地看自己,倒有些不自在起来,问道:“这位大哥,在下有什么奇特之处值得你这么看么?”
      丘胤明知道失礼,赶忙一笑,道歉说: “公子长得眼熟。我觉得在哪里见过,但又想不起来。冒犯了。”公子道:“不妨。”转而又道,“我听大哥口音也不像本地人。”丘胤明道:“我来开封府看朋友的,今天到朱仙镇散散心。”
      这时,面条和肉上来了,丘胤明把盘子朝公子推了推道:“随便用。”公子推辞了一下。丘胤明也不坚持,想必这公子是嫌肉烧得不够好,便不客套,自顾吃了起来。二人也没什么话可说,公子倒了杯茶,径自朝门外聚集着的农民们看去。不一会儿,公子的菜和包子也上来了。二人各自吃饭不提。
      和陌生人同桌共食的确有些不自在。丘胤明很快吃完,便付了账,走出店来。天热,黑马流了不少汗,身上抹着的草木灰都和汗水混在一起,甚是粘腻。丘胤明向店家借了桶水和抹布,粗略地帮马儿洗了一下。
      正在街边洗马的当头,只见那些聚在丝行外的农民忽然都朝一个方向望去,指指点点,并听见有人道: “看!当家的来了!”他顺着人声望去,街那头过来一顶滑杆,由两个脚夫抬着,滑杆上配有遮阳伞,上面坐着个胖胖的中年人,定是那姓顾的当家。滑杆旁跟着几名健仆。
      丝行掌柜见当家的来了,即刻拨开人群跑过去,口中道:“老爷,你总算是来了!你看看,这些人从早上吵到现在,就是不肯卖。”
      农民们不甘示弱,一窝蜂向那顾老爷坐的滑竿涌过去,几个仆人奋力阻挡,一片混乱。这时滑杆上的顾老爷发话了:“大家不要急,不要急!有话好好说!”
      农民中有个嗓门大的道:“知府大人都说过,一斤丝五十文,你凭什么压价!”
      这时顾老爷从滑杆上下来了,招手示意农民们安静,大声道:“丝行最近生意不好,一时拿不出许多钱来收购那么多丝,只能先出每斤二十文钱,以后再补。”
      “谁信你的话!”农民众人附和。
      顾老爷却不慌不乱道:“这个,你们去问问其他丝行,大家生意都清淡,拿不出许多钱,等收了这批丝,卖个好价,再补你们不迟。”
      “空口无凭。我们要告到知府那里去。”
      顾老爷撇撇胡子道:“知府那里我已经去请示过了,大人也谅解我们商人的难处。”
      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进了丘胤明的耳朵。他站在人群后头盯着那胖子,他的确就是去年丝绸商人们推举的领头,当时看他还算老实厚道,口口声声保证将会按订价收购生丝,如今居然假借知府的名头在这里信口雌黄。丘胤明心想,待回府衙后定要把这些商人全部招来好好审问。即使自己管不成这事,也要赏他们些板子才好。正寻思间,眼角忽然瞥见,方才和自己同桌吃饭的公子此时正站在人群一角观看。
      公子也发现了他,便朝他走过来,近前道:“看来这位大哥也喜欢看热闹。敢问你可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丘胤明见他很有兴趣,便道:“听说,两年前上任的开封知府治理了黄河之后,为了保持水土,同时让农民能有些额外收入,让大家种桑,然后,知府大人和这些丝绸商订了文书,让他们以每斤五十文的入价收购生丝,可现在所有商家都一致咬定没钱,只肯出二十文。闹了一上午了,现在当家的来了,又把知府抬出来做挡箭牌。”
      公子道:“大哥如何知道这不是知府和他们串通好的?”
      丘胤明道:“听我朋友说,这个知府是难得的好官。”
      公子笑笑,道:“我从没见过什么真正的好官。这年头,挂羊头卖狗肉,表面图清名,背后贪赃枉法的多了。这姓顾的好像很有底气嘛,大概是这里的头面人物吧。”
      丘胤明也不去反驳公子的言论,只点头道:“听农民讲,他是这里最大的丝绸商,其他商人都听他家的。”公子点点头,又朝那顾老爷看了几眼,随后向丘胤明拱手告辞。
      丘胤明看着公子离去的背影,心中越发觉得他就像“飞云剑”。此时,一些农民已顶不住那顾老爷一番巧语,纷纷将生丝出手,耳边听人道:“唉,反正也是卖,大不了我们明年不卖这力气。”也有农民坚持不卖,骂骂咧咧地回家去。丘胤明此时已没有心情继续游览,便牵马离开市集,向开封府去。
      在府城外的树荫下等到日落时分,守兵换班之际,丘胤明混在人群中入了城门,绕小路回到府衙。柴官家早就在后门口等着,见他回来,立刻上前道:“大人,我还怕你会回得晚呢。刚才奉新郡王府里送信来,请你去赴晚宴。”见他脸色不好看,又道:“大人累了吧,厨房里烧了银耳莲子汤,我叫人冰镇一下送来?”丘胤明点头不语。
      说起那奉新郡王,和丘胤明倒还有些交情。这郡王是周王府最受宠的世子,排行最末,年纪不大。当初刚来的时候,就听人说,他好风雅,好热闹,常常在府里大开宴会,把开封府有头脸的官员都请去饮酒赋诗。府中养了一大批门客,大都是些仕途不顺却有些才华的文人墨客。另外,府中还有开封府极具盛名的歌舞姬班和厨子,凡是到奉新王府赴过宴的人回来都赞不绝口。
      记得前年第一次被邀请去赴宴的时候,是腊月里,王府中腊梅花盛开,新雪里幽香馥郁,堂上摆了五色清淡滋补的冬令佳肴,玉壶暖酒,二三乐人在隔水的亭廊中吹笛清唱,别具雅致。可当时,丘胤明刚解决完冲沙治河的事,还在为河工的冬季补贴烦恼。而这些王孙们养尊处优,繁衍无度,每年消耗朝廷不可计数的财富,却从来不问老百姓的死活。在这时候去赴奢华的宴会,令他心中很不平,但他却也明白,纵有再多不满,这台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否则连为老百姓做事的机会也不会有,于是只得和开封府的其他官员一样,假意奉承着。
      那天王府的一个门客迎合郡王喜好,建议众官员赋梅花词,让歌姬演唱。果然这提议正中郡王下怀,于是命众人各拟一首。丘胤明当时的心情不好,没有赋诗的雅兴,但记得上官鸿道长曾赋过一首梅花词,自己偶然看到,甚为惊叹,至今不忘,于是便把那首词抄了送上。其他人作的词他如今已经都记不得了,只记当时,合着笛声,歌姬将那支《木兰花慢》缓缓唱出时,四座皆鸦雀无声,那个自恃才高的门客面露愧色。
      自那次宴会之后,奉新郡王对他另眼相看,有时单独请他到府上谈文论诗。他渐渐觉得,这个年轻郡王虽然不懂世情,只知道清福雅趣,可和气善良,谦逊有礼,便不拒盛情,每每同他开怀而论。
      今日奉新郡王忽然邀请,不知又有何安排,丘胤明喝下几口汤,即刻沐浴更衣,上灯时分来到王府,侍从将他引至花园中的偏厅。偏厅坐落在数丈见方的莲花池边,这时节正值池中睡莲盛开,幽香阵阵。远远便听得见丝竹声,厅上已然灯火盈盈。走进厅里,见中牟县的裴县令和通许县的李县令已经到了多时,陪坐的还有数位王府的门客。众人寒暄少顷后见郡王喜色满面地从后堂出来,后面跟着两名侍从,手捧金盆,盆中是分外小巧玲珑的莲花各一枝,一枝雪白中微带鹅黄,另一支深紫中透着一丝青绿,花瓣初展,薄如蝉翼,隐约可见色泽金红宛如烈焰的莲蕊。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郡王道:“这是父王去年冬天所赠天竺莲子开的花。据说这种莲花在天竺国是专门供奉在神庙里的,极为珍贵,父王赏赐我们兄弟十人每人三颗,只有我的今年开花了。本王想明日把这两朵莲花送给父王观赏,但如此仙品,必要有佳文相伴方相得益彰,所以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想向诸位请教。”
      原来如此。丘胤明方才就已猜到八九分,这次前来,必定又是写诗论文之类。裴县令和李县令的诗文在开封府一干官员里极为出色,而在座的几位门客也是文采风流各有千秋的人物。既然来了,该应酬的事也免不了,丘胤明打算暂且把白天的事搁下,借此处的佳肴和雅趣散散心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说不定明日就能想出解决难题的方法。
      宴会至二更方散,奉新郡王得了好诗数首,众人亦尽享王府的招待。出门时,李县令感慨万分,叹道,像这样的莲花,只有皇室才能享有,一般人几辈子也见不到啊。一位门客在旁听了却笑言,这些东西,说起来珍贵非凡,可如今却早已进入寻常人家了,周王的这些莲子还是一位大商人赠送的呢。去年就在丝绸富商顾家见过,只是商人们介于地位,大多极为低调,不会四处炫耀罢了。
      丘胤明当时已颇有睡意,可这番话却一字不漏地听了去。说来奇怪,本来十分介意这些商人攀上王府以搏私利,但方才门客一言,倒使他忽地别有一番想法。皇家虽道是天之骄子,自命非凡,可到底又有如何的尊贵呢?想必许多稀罕之物早就被一些见多识广却被朝廷看不起的商人们看遍了。商人牟利盘剥弱小的确可恶,但未必要经过公堂裁断,私下里教训一下也无不可。他此时心中已然明了,和众人告辞回府。
      次日一早,原本打算在府衙后头处理一些公文信件,可没坐多久,便有差役来报说,朱仙镇的顾当家求见。丘胤明一听,正要找他呢,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即刻传话让他进来,在偏厅内等候。
      丘胤明喝了杯茶,思索一番后,缓步走向偏厅,一只脚刚踏进门槛,便看见那日的胖子此时脸上青了好大一块,一只眼睛肿了。看见丘胤明进来,即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朝他深深作揖,哭丧道:“知府老爷,求你主持公道呀!”
      丘胤明忽然觉得十分好笑,板着脸坐下,问道:“本府还正想找你呢。听说,你们商人窜通一气,要以二十文一斤的低价从农民手里强购生丝,可有此事啊?”
      顾当家吓了一机灵,连忙跪下道:“大人,绝无此事!但容小人解释。”
      “哦,”丘胤明道, “你既说无此事,那有什么好解释的,昨天不是向农民说,这是你和我商量好的么?”
      “啊!”顾当家抬头,见他一脸似笑非笑,眼光如刀的看着他,头上汗都出来了,结巴道:“这,这,哪有这事。大,大人,小人原本就是准备今日来求见,商议此事,可,可还没见到大人,昨晚便被贼人所伤,还,还威胁……”话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再看丘胤明的脸。
      丘胤明想了想,总不能说是自己昨天听见的,也没个凭据,不好拿他怎样,便道:“你站起来,把事情说清楚。如果就是被贼人抢了家私伤了些皮毛就来此惹事,立马打出去。本府繁忙,不容你来扰乱公务。”
      顾当家提起袖子抹抹汗,干咽了几口唾沫,道:“大人,不是一般的贼人。”到底是大商人,见过场面,能说会道,此时已然不似方才被丘胤明戳穿时那样的慌张,继续说道,“那贼人飞檐走壁,昨夜三更天闯入小人家中。质问小人,说,可有和知府大人串通一气,以低价收购农民的生丝。”顾当家抬头偷眼看了一下丘胤明的脸色。
      丘胤明冷笑一声,问道:“你和他说什么?”
      顾当家苦着脸道:“小人哪里敢信口雌黄。原本这几天就想同着各大丝行的当家们来向知府大人禀明事理,哪知凭空出来这么一个贼人,不分青红皂白,打伤小人事小,还妄言栽赃知府大人,就太没有王法了。”
      丘胤明心想:这家伙倒是机灵得很。于是道:“这样说来,你们强压价格的事就是事实咯?我还没有问你的罪呢,你倒好意思来我这里诉苦。来人,先打十个板子,再禀明事理不迟。”
      顾当家大惊,连连磕头道:“大人!大人不要,先听小人说!”
      丘胤明笑笑:“十个板子又打不死你。早些时候为何不来说明?来人,拉到门外打,打完再带进来。”两旁差役听知府令下,一点不含糊,将顾当家揪到门外去了。一时间只听他在外哭天喊地,大喊冤枉。丘胤明心里却在琢磨着那个贼人。昨日在市集上遇到的那青年看上去是个人物,而且对生丝收购的事情也颇为关心,难道是他?
      不多时,差役将苦着脸,捂着屁股的顾掌柜又带了进来。待他稍稍回转一些后,丘胤明道:“去年你们在我这里签下字据,如今背着我私自压低价格,你若不给我个满意的解释,再打。”
      顾当家唉声叹气道:“大人,小人和其他的当家们真的没有想背着大人这么做。昨天还和他们商量着,要向大人请示收购价格的事宜。去年生意都清淡,许多销到北方的货现在还未能出手。今年生丝产量又多,我们一时里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收购。如今又正是田里青黄不接的时候,农民们手头正紧,就想把生丝快点出手来维持生计。我们也是没办法,只好先降些价格,等北方的货物出手后再补给他们。请大人明鉴。”
      丘胤明点了下头,道:“这样吧,你明天把各个丝行的当家都带来见我,我们再议。昨天那个贼人什么长相?”
      顾当家道:“那人蒙着脸,不过好像挺年轻的,其他小人就说不上了。哦,他威胁说,如果今日还低价收购,他不仅不放过小人,还会来刁难大人。他还报了名号,自称‘飞云剑’。所以小人今日才冒然前来,求大人主持公道。”
      丘胤明一听“飞云剑”三字,即刻来了兴趣,果真又是他!这次定要见识一下。心中盘算了,问道:“你今天可否开市收购?”
      顾当家道:“大人,你看我这样,哪还敢开市啊。”
      丘胤明道:“这样,你回去现在就开市,仍旧照你的价收购。我叫人去你家守着,如果这贼人再来,就将他擒获。你回去吧,明日午后叫各大当家一起来见我。”
      当日下午,丘胤明便吩咐了府中的捕头带了二十名精壮差役,到顾家守株待兔。入夜后,丘胤明换上便服,在城门将关的时候溜出了开封,一路疾行很快便到了朱仙镇,先找了家客栈,然后来到镇子中心一家热闹的酒店落座。
      正是食客最多的当头,酒店里人头攒动,菜上得也慢,丘胤明一面慢慢喝着酒,一面竖起耳朵听四周人们的谈话。食客大多都是外地人,操着各种口音,谈论生意的居多,也没什么吸引人的内容。丘胤明有些乏味,兀自思量着一会儿去顾家宅子,不知那“飞云剑”今夜是否会出现,亦不知他是不是昨日见到的那位公子。
      他又斟了一杯酒,正在这时,只听门口小二道:“这位公子里面请。”抬眼一扫,真是天作巧合,居然正是此刻心中所想之人。
      青年随意四顾,如丘胤明所愿,二人目光交汇。丘胤明向他做了个手势,请他与自己同桌。那青年似乎很吃惊,但不推辞,走到他对面,拱手道: “兄台,叨扰了。”
      丘胤明微笑道:“请坐。真巧,昨日听公子所说,只是路过此地,没想到今天又见面了。”
      青年稍稍有些不自在。对面这个人,昨日还一副乡下人打扮,今日穿得倒挺好,而且还是看不出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丘胤明见他脸色疑惑,遂叉开话题道:“公子可否喜欢这朱仙镇?”
      青年顺势答道:“是啊,每次路过都会多住几天。”
      “哦。”丘胤明点头道,“公子贵姓?”青年有些戒备地看了他一眼,道:“萍水相逢,何必问姓名。”
      丘胤明道:“在下只是觉得公子有些面熟,没有别的意思。既然公子不愿说,无妨。”
      青年见他始终微带笑意,没有丝毫不自在,倒是自己显得有些小气,于是也稍微笑了笑,道:“哪里,在下姓段。”
      丘胤明忽然心下一怔,一时里也想不到缘由,回道:“我姓丘,家在北京,过几天就要回去了。昨天看见顾氏丝行强行压低生丝价格,后来听说,有个过路的侠客,夜里潜入了那商人家里,将他惩罚了一番。说什么,如果他继续低价收购,便要再次上门,还要去知府那里算账,甚是有趣。这年头,行侠仗义的人可太少了。哦,还听说,知府大人派了许多衙役今夜潜伏在商人家里,准备捉那侠客呢。不知段兄可有听说此事?”
      段公子脸上露了些许尴尬,但立刻正色说道:“没有。丘兄消息真灵通,我只听说有侠客的事情,可是丘兄怎么连知府的事情都知道。”打量了一下丘胤明,又道:“难道丘兄认识知府?”
      丘胤明猜到几分他的心思,笑道:“我又不是京城里来的密探,怎么会认识知府呢。我也是刚刚听人讲的。你若不信,自己去那商人家看看,到底有没有差役。”
      段公子一脸狐疑道:“敢问丘兄是干什么营生的?”
      丘胤明道:“我家里是贩马的,专门给京城的达官贵人们贩西域的良马。这回自己出来散散心。”
      听丘胤明这么一说,段公子脸色舒展了一些,淡淡地看了看丘胤明道:“原来丘兄也是生意人,怪不得消息那么灵通。”丘胤明看他语意间颇带几分高傲,心中有些好笑,便道:“我看公子既不像读书人也不像生意人,很是出众,而且长得眼熟,所以才冒昧结识。”
      丘胤明嘴里这么说着,心里正努力地搜索脑海里的回忆,却实在想不出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看他眉眼便知道一定是见过的。于是随口道:“在下丘胤明,若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公子不要见怪。”
      谁知段公子一听见他的名字,竟忽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直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又慢吞吞坐下,说道:“在下,段云义。”
      丘胤明豁然开朗,原来是他!早已远去的回忆此时慢慢地重现在脑海之中。
      段云义脸上疑惑与惊异交织,一时里没说出话来。这时店小二捧着托盘过来,见二人形容奇怪,小心问道:“二位?你们的菜来了。有什么不周吗?”
      段云义回过神来,朝小二道:“没什么,菜放下,没你的事。”
      二人相互看了许久,禁不住喜形于色,相视而笑。
      丘胤明道:“云义,我怎么没认出是你呢?昨天第一眼看到就觉得眼熟。现在再看,和小时候还真像。”段云义摇摇头,叹道:“胤明,你变得太多了,若不说是你,我无论如何也认不出。这些年你还好吧?”
      丘胤明有些语塞,不知从何说起,只道:“说来话长,还是说说你吧。当年那道士带你去了哪儿?”
      段云义道:“记得小时候我一直跟你说,将来要当大侠来着。那次真是因祸得福,后来才知道,那位道长竟是武当掌门的师叔,人称独臂天师的常道长。兄长可曾听说过他?”
      丘胤明低头笑道:“我又不是江湖人,怎么会知道。”
      段云义点头道:“我就这么误打误撞地做了他唯一的弟子。这些年来我随他一直在武当学艺。真没想道,小时候的戏言就这么成真了。”
      丘胤明看得出他脸上隐隐透露出的自豪,暗自思索着:这么多年,他想必是过着一帆风顺的日子。独臂天师常正清,上官道长曾提起过,那是武当山的元老人物,脾气不小,自命不凡,武艺倒的确是超群。云义做了他的嫡传弟子,会是怎样一个人。他想起当年在桑园村随黄先生读书的时候,云义贪玩,不如自己读书用功,所以黄先生是有些偏爱自己的。丘胤明清楚记得,当时虽小,但段云义十分争强好胜,他读书虽差些,但玩耍时向来是要争个胜负的。自己那时体弱,每次都是自己服输,所以相处融洽。但如今,又会怎样呢?
      见他说得高兴,丘胤明便顺着说道:“原来兄弟已然出人头地,为兄佩服。你说在开封有亲戚,是真的?”
      段云义笑道:“这个说来真是老天爷眷顾。六年前,掌门师兄出山云游。我师父让他带着我出门游历一番。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什么事都新鲜,又年轻气盛,一心想找个机会显显身手。那日路过中牟县,见有恶霸欺负农民,正欲出手,却有个打抱不平的少年抢了先。可那少年身手不济,眼看就要被豪绅的家丁们打伤,我便出手相助,将恶霸惩戒了一番。
      那少年为了答谢我,请我去家里留宿。那时天色晚了,我和掌门便随少年去了他家,就在朱仙镇外的仙人庄上。到了才知道那是当地大户,姓段。他父亲得知当日发生的事后便盛情款待了我们,而那时才知道,那少年竟是个女孩儿装扮的,是段员外的独女。说来真巧,他父亲看见我就说我长得像一个故人,一来二去地聊了大半夜之后才知晓,他竟然是我的亲叔父。”
      丘胤明惊奇道:“世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段云义道:“是啊,此事说起来十分曲折。我家本在福建,先父有个弟弟,当年家道中落,于是叔父没有读书,学了些拳脚功夫,跟着商队去了北方,后来在朱仙镇娶妻成家。待他置业有成时回乡寻亲,我父母却早已亡故了。叔父从乡人处听说我流落他乡,多年来一直想办法四处寻找我的下落。他自己没有儿子,那天和我相认之后,便一心想让我将来接手他的家业,每年都上武当山看我,且每次都倾囊布施,我也每年来他家小住一阵。对了,兄长又是如何离开桑园村的?”
      丘胤明不想对他隐瞒,但还寻思着如何说,于是道:“当年你走后不久,桑园村发生了些变故,春喜姐的爹去世了,我和春喜姐还有她娘北上去投奔亲戚。可还没走多远我便被人贩子抓走了,逃出来之后,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这里人多耳杂的说话也不方便,不如我们先吃饭,吃完找个清静的地方我慢慢和你说。”
      段云义有些诧异,不过也点头道:“好。今晚本来还有别的事,不过我们难得重逢,就先不管其他的事了。”
      丘胤明问道:“云义,那个自号‘飞云剑’,教训顾当家的侠客就是你吧?”
      段云义笑道:“是啊,不瞒你说,我最恨的就是贪官和奸商。既然被我撞见了,哪能袖手旁观。今晚我本是要再去教训教训他们。还有那个知府,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官,改日我再去。”
      丘胤明道:“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即使再教训一次,你一走他们还是照旧。何况昨天已经出过气了。那个顾当家今天早上去知府那里诉苦,结果又被知府打了板子,现在定是躺在家里动弹不得。不如你我好好叙叙旧。”
      段云义疑惑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怎么知道我自号‘飞云剑’?”
      丘胤明道:“一会儿都告诉你,先吃吧,菜都要凉了。”
      这顿饭二人都吃得心不在焉。丘胤明从前也曾偶尔想起过段云义,可却从未料到天下之大,竟还有重逢的一天。当年戏言结拜兄弟的情形又浮现在心中,时隔多年其实早已成了陌生人,不知他还认不认自己这个兄弟。
      食毕,二人信步闲逛到码头边。这时码头上的商贩都散得差不多了,商船上的风灯随着徐徐的夜风微微摇晃,月色明亮,照得水波盈盈。船头上有三三两两的水手在昏黄的灯光下喝酒猜拳,不过隔得远,岸边此时十分清静。二人找了两个石凳子坐下,段云义早已等不及,问道:“胤明,现在轮到你说了。我看你不像贩马的。”丘胤明笑了笑,道:“那个是随口胡说的,还是从头说起吧。”
      于是丘胤明慢慢从当年离开桑园村说起,细细地将在泉州遇到铁岩,上了走私船,飘荡南洋,后来九死一生地到了琼崖,遇见道长的事全都告诉了段云义。段云义听得唏嘘不已。讲完时已近二更天。听罢,段云义叹道:“没想到啊,你经历了那么多事,怪不得,一点小时候的模样都没有了。那,最近这些年你在干些什么?怎么会在朱仙镇呢?”
      终于说到了这个,丘胤明迟疑了片刻,道:“云义,实话和你说吧。两三年前,我护送一个朋友去京城赶考,在他家祖孙三人怂恿下,我用假举人的身份也参加了会试,结果却中了探花。先在京城为官,前年被派来开封治理黄河,现在的开封知府就是我。”
      丘胤明似乎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夜深人静的时候听来格外清晰,一时里二人沉默对视。段云义原先惊讶的脸色中此时却透出一点落寞。丘胤明看在眼里,随即道:“这两年发生的事,纯属偶然,只能说是天意弄人。我不像你可以游侠四方,也不能像你那样干干脆脆地惩奸除恶,这次让农民种桑树的事,是我没有处理好。”见他不回答,丘胤明又道:“云义,其实我挺羡慕你。”
      段云义勉强地笑了笑,道:“我至今尚且一事无成,有什么值得你羡慕的。”丘胤明心中暗叹:小时候争强好胜的性子果然一点没变,恐怕如今比以往更是如此。于是道:“怎能这么说,你是武当前辈的高徒,自然是武林中的翘楚人物。
      段云义道:“你是读书人,的确比我会说话。”
      丘胤明道:“唉,我们多年不见,本该好好庆祝一下才对。要不明天你来我府衙里,我的厨师烧的菜挺好。你看,年数多了,你我都有些生分了。”
      段云义看了看他,道:“不方便吧,我可是你派衙役去抓的人。”
      丘胤明有些尴尬,只好道:“其实,我这么安排,是想会会你。但身为知府,也不好放任私闯民宅这类的事,况且那商人你我都已教训过了。我今晚独自来朱仙镇,原本就是来等你出现的。”
      段云义微微冷笑道:“你这知府还真是奇怪,既然想做好官,为何又去袒护那奸商。胤明,说真的,今天能再见到你我其实很高兴。不过如今,道不同不相为谋。”
      丘胤明点头:“这样吧,我已经收到吏部调任公文,过几天就要回京城了。这几日如果你想来府衙找我,随时都可以来。”
      段云义不置可否,起身道:“再说吧,时候不早了,今日就此别过,改日再会。”
      丘胤明不知说什么好,也站起来道:“云义,不管怎么样,我一直当你是兄弟。以后来京城的话,一定到我家来坐坐。”
      段云义没说什么,向他拱手告别,径自走了开去,留下丘胤明一个人站在原地立了半晌。
      次日午后,顾当家带着一干丝绸商们来到府衙,同知府签订了一份新的文书,且个个承诺,待资金回转后将会把亏欠农民的钱补上。丘胤明并不相信这些人,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希望新任知府能对农民负责。接下来几日,如他所料,段云义始终没有造访。
      七月十五,一场秋雨带来丝丝凉意,马车驶在回京的路上,丘胤明望着窗外,忽然想起了无为。不知他现在如何,或许已经在中原的某个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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