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湖畔

　　沈悟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宋薇又无声地笑眯了眼，有点无措地收住了话音，不知道对方在笑什么。

　　“我很开心啊，像沈老师这样的人都觉得我唱的好，那应该是真的挺好的吧。”女孩这样说。

　　什么叫“连沈老师这样的人”？沈悟有点无语，又有点想生气，开玩笑，他好歹小时候也学过钢琴，经受过古典音乐教育的熏陶的好吗？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沈悟有点疑惑：“为什么你觉得我就会给出中肯的评价呢？”

　　是因为你相信我是一个理智的人，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给出评价时也会是中立的吗？

　　“毕竟沈老师应该挺看不上我的吧，那这样给出的评价应该同情分也会少一点吧。” 女孩无所谓地答道，沈悟听入耳中，心上中了一锤。

　　她是这样想自己的吗？

　　我并没有资格看不上你啊，因为我早已经被你俘虏了，成了你失去理智的信徒，匍匐在你脚下，徘徊在你附近，只是不敢接近，怕自己会伤了你而已啊。

　　不过，如果你能这样想的话，也是件好事吧。

　　沈悟没有接话，宋薇表面上没有在意，可心里还是一痛。果然吗？即使他再理智，对自己还是会有那样的偏见啊。可这又能怪的了谁呢？只能说上天没有开恩，让她以那样一副丑陋的姿态提前遇到了沈悟。如果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产业经济这门课上，如今，他们会不会是相处最得宜的师生？

　　所以说，女孩子在世上要当心，一步错，步步错。

　　“其实，沈老师，您不用太担心我，外面那些人里，有替我担心难过的，也有等着看我笑话的，可能后者占大多数吧，不过他们不了解我的性格，其实我很开心。” 女孩子用指尖拈起裙摆，轻轻地说。

　　“您知道吗？这条裙子其实是另一个女孩子要穿的，可是她今天生病了，所以我顶替了她。如果您昨天见过那个女孩子您就会知道，她看起来好内向好害羞的，如果今天是她站在台上，走光了的是她，那我不敢想象她会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

　　“但是，幸好今天是我。” 女孩看见男人脸上一抹不赞同的表情，自嘲地笑了笑，“当然，我也不是您想的那种随随便便的女生，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其实也真的是偶然，事出有因，那样的我并不是平常生活中真实的我。”

　　女孩鼓足勇气为自己澄清，可红红的耳尖还是透露出了一点难为情。

　　她不敢看男人的眼睛，继续到：“虽然这种事情确实也让我觉得很丢脸，但是我并不是一个视脸面大过天的人，上台之前没有检查清楚服装我自己是有责任的，不过这种舞台失误时有发生，我并不会将它视为我自身的羞耻和耻辱，我所在意的只是最后表演没有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但前面的表现也足以让我对自己满意了。”

　　“至于别人的眼光…”沈悟关注地看过去，却见女孩笑了起来，那样的笑，充满了锋利的自信和骄傲，明亮耀眼到令人不敢直视——

　　“我从来就是在所有人注视的目光里长成为如今的我的，至于他人，或褒或贬，都不在我心上。”

　　闹剧发生时，宋薇的朋友和亲近的同学们表现出了对她的绝对维护，特别是几位亲亲舍友，对周围坐着的胆敢起哄或吹口哨的男生们通通怒目而视，发起眼神攻击，而社团或学生会里的熟人则是在被问起三角绯闻的八卦时闭口不言，表示了不赞同的态度。

　　大部分P大的学生还是很有素质的，舞台事故所引发的喧哗不过一两分钟，等到主持人上台成功掌控了局势，交头接耳的讨论声也逐渐息止，也许今夜过后还会有一些学生，带着调笑的意味聊起今晚的“香艳场面”，但至少在目前，大家都保持了一个文明人的基本素质，闭口不提。

　　不过，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比赛仍要继续。其他选手收拾好心情，也许有幸灾乐祸的，但大多数人都当做无事发生，心照不宣地将后台的梳妆间留给了宋薇。这更像是一种无言的善良，在风雨之中把庇护所让给孤苦无依的人。

　　不过，此时梳妆间里的气氛却不如大家所猜想的那样凄风苦雨，惨惨戚戚，倒是有一点隐隐的暧昧流转。

　　“沈老师，谢谢你今天为我解围。”宋薇认真地道了句谢。她刚才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向沈悟辩白那疯狂的一晚不过是偶然。也不知是不是今天的事，给了她一点破罐子破摔的错觉。可是现在，她突然又觉得耳尖烧的慌，说了这句道谢的话，竟再也挤不出一个字。

　　“唉。”沈悟轻轻叹息了一声，那声轻叹，好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宋薇心尖上。

　　他是在为我难过吗？宋薇的心一下子变得涨涨的，又酸又涩。

　　“那么，既然我今天帮了你，你是不是也应该帮老...帮我一个忙？” 沈悟好不容易把脱口而出的“老师”这个词吞进嘴里。在这样难得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安静的小世界里，他不想再让“老师”、“学生”的界限横亘在自己和这个女生之间。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情况下，他已经够心疼她了。

　　“什么？”宋薇有点懵懂地抬起头，睁得圆圆的眼睛流露出一股莫名的娇憨，“什么忙？”

　　“我原本有个特别聪明伶俐的学生，义务帮我整理每周的课堂笔记。最近这段时间，她突然不来上课，也不帮我整理笔记了。没了她的笔记，好多学生来找我抱怨说我讲课讲得太快，居然还有嫌弃我没有列出引用文献的，我这才发现，又要科研又要开会又要教学，我真是没精力去应付那么多学生的问题。”

　　沈悟特意避开了那天在教师宿舍里的争吵，一本正经地皱着眉头，一副很苦恼的模样，“你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样能让她重新回来帮我呢？你觉得给她申请点补贴怎么样？或者请她吃顿饭？”

　　宋薇很想笑。她听得出沈悟的画外音，但她不知道那是尽管拐弯抹角却出自真心的歉意，还是只是沈悟从高处低头施舍的垂怜。她真的笑出声，心底慢慢燃起了一腔“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勇气，竹筒倒豆子般把憋在心里已久的话都倒了出来。

　　“沈老师，您是真的想让我继续整理您的课堂笔记吗？”宋薇定定地盯着沈悟的眼睛看，沈悟略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宋薇绞了绞手指，继续问道：“沈老师，事实上，我并不是独一无二不可或缺地，如果您确实需要帮忙，在您的课堂上，我可以至少向您推荐三位同学，他们或是学术水平或是认真治学的态度，都比我只高不低。”

　　事实上，你是独一无二不可或缺的。沈悟心里在叫嚣着，他却努力抿紧自己的嘴，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左手大拇指甲盖，仿佛能在上面看出朵花来。

　　这样的态度，明摆着就是拒绝了。

　　宋薇觉得上苍真是公平的很，给了她前二十年的幸福生活，代价就在这里等着呢。她半分钟前还以为自己能够沉着冷静地把一切都说清楚，可现在话到嘴边，她却忍不住要软弱的哭了。

　　宋薇暗暗捏紧拳头，狠了狠心说道：“再加上，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觉得我不适合再继续上您的课了。虽然那个时候的我确实不是日常生活中真实的我，当然，我能理解作为老师，您不想和我有过多接触，您看不起我，我知道。您一向是温文尔雅的斯文人，那天在宿舍楼，恐怕是因为您身体不适，所以再无法对我保持冷静，所以才会因为一点小事对我呵斥吧。这些我都能理解，真的。”

　　这些话从自己的嘴里说出，真就宛如拿着一柄钢刀往自己心上捅。宋薇强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体面，声线却仍抑制不住地有些颤抖。

　　“但事情已经发生，我也不会因此觉得有罪恶感或羞耻感，成年人的事不过四个字，敢做敢当。只不过，我确实有过后悔。后悔…”

　　后悔什么呢？后悔自己的冲动不理智，亲手为这段师生关系画了一个失败的开头，亲手为自己可预见的光明的学术前途草草画了个句号。

　　宋薇还沉浸在自己的后悔中，话音越来越低，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当自己准备好一切，骄傲又自信地站在她崇拜的沈悟导师面前，得到他的肯定与赞许，而后跟随在他身后，一起在学术界开疆拓土。他们不会有超脱师生的其他关系，可能最多可以成为彼此的朋友，在一个洒满阳光的午后，在路边的咖啡店啜着咖啡，聊上那么几个钟头。

　　而如今呢？

　　宋薇太后悔了，后悔到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沈悟在沉默了那么久之后终于抬起头，他那双通常是平静无波的眼里，此时正翻起了滔天巨浪，他曾经引以为豪地的理性大脑完全被汹涌的情绪洪水冲击得一片狼藉，此刻，什么纪律原则、职业道德、前车之鉴，都再也阻挡不了心的声音。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