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于我

　　这一年过的很快很快，还没从夏天里缓过神来，冬天就悄然而至。

　　陆家二老在春节来临前一个月回了国，而陆念笙则是要等到期末考试结束和手头的项目做完，那个时候她才能定回国的机票。

　　老爷子担心她，想请个保姆来家里。不过还没提出来就被拒绝了，她给出的解释是：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起先老爷子不答应，硬是要选保姆，还从专门的公司找了好些保姆的资料，一张张看一个个面试。最后陆念笙还没厌烦，老夫人倒是先烦了。

　　“到底要个什么样子的？”老夫人双手环抱在胸前，眼底愠色清晰可见。

　　倒不是因为陆老爷子挑剔，而是因为那些保姆们。考虑到陆念笙的年龄，在选保姆上也定了年龄限制，一般不超过40岁，没想到这么一定就出问题了。

　　选中的保姆公司专门面向华裔或者是来美暂住的人群，所以里面的保姆一般都是中国人。她们有些来巴黎是迫不得已，但有些却只为攀高枝。

　　用陆老夫人的话来说就是，国内已经满足不了她们了。

　　今天上午面试到第三个保姆，年龄只有30岁，这种年级在保姆里算小的，但千万不要小看，因为她已经有了十年的工作经验。单凭这一点，老爷子就对她很满意，于是多问了几个问题。譬如，之前的雇主怎么样？是什么原因辞掉上一份工作？个人有什么兴趣爱好？

　　其实就是随口一问，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些询问在保姆那里就成了暗搓搓的关心了。

　　她好似害羞的低头，右手将掉落一旁的发丝勾至耳后，嗓音温柔的不像话。“陆先生，我喜欢下围棋。但……”她不好意思的捂嘴一笑，“但家里条件不好，就一直将它放在心里。”

　　老夫人刚从卧室出来就听见这一番言论，眉头瞬间拧紧。她沉着步子走过去，坐下，将豪门贵妇的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将什么放进心里。”

　　保姆看见多出一个老妇人，有些恍惚和不自然。虽然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她通身的气质却高贵又优雅，是她做梦都想成为的人。愣了一会，她立马回过神，见面试她的雇主握住老妇人的手，心里有了底。

　　原来是有妇之夫。

　　她这样想着。

　　“夫人，我是来面试的保姆，刚刚我和陆先生聊到了兴趣爱好，就多说了两句。”

　　“是吗？”老夫人锐利的眼睛像是要将她看穿，但没有停留多久就看向了陆老爷子。

　　老爷子对于生意有着商人的敏感，但对女人的话里话完全是一窍不通，只要大概意思对，他就觉得没有问题。这不，“是说了兴趣爱好。”

　　“那你们聊的开心吗？”

　　听到这句话，凭借共同生活了六十五年的经验，老爷子知道自己老婆这是生气了。立马没了面试的心思，刚刚还看顺眼的人也不顺眼了，他不耐地挥挥手，“你回去吧。”

　　“陆先生，那我是被录用了还是没有被录用？”不甘心没有得到准确的回复就离开，因为她坚信这个陆先生对她有意思，而且她还迎合了他的兴趣爱好。她不会围棋，甚至一点都不了解，但柜架上摆着一副围棋。

　　她想着只要被录用，她就会去了解背诵，保证工作那天呈现出一个完美的爱好围棋却迫于生活而放弃围棋的人。

　　没等陆老爷子说话，陆老夫人开口了，“没有被录用。”

　　“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保姆不卑不亢。

　　老夫人笑了笑，端起桌上陆老爷子刚给她沏的茶，拿在手上没喝。“心思太深了，怕我的宝贝孙女被欺负。”

　　保姆站在那不动，眼睛一直盯着陆老爷子。但老爷子哪里有空看她，他想知道自家老伴为什么突然生气。

　　这会正忙着呢。

　　“还不走？”老夫人端起茶抿了一口。

　　保姆的温柔人设装不下去了，重哼一声，甩手离开。

　　“老婆子，这个保姆不行啊。果然人还是得你看，你看的比我准多了。”陆老爷子说着甜蜜话，还将手里的资料递给老夫人。

　　这就有了开头一幕，老夫人看着眼前一堆A4纸，双手环抱在胸前，质问陆老爷子到底要找个怎样的保姆。

　　“先别生气！别生气！”老爷子轻抚老夫人的背，“我这不是念着念念也大了，保姆找个年纪差距不大的，她们可以说说话啊。”

　　“到底是你想和她们说说话，还是念念想和她们说话。”

　　“你这是什么话？”陆老爷子年轻时候是个暴脾气，人到中年才慢慢改起来，后来陆念笙和他们一起生活了，他怕吓着自家孙女，就再也没有发过脾气，这是这么久来第一次重语气。

　　老夫人没说话，放下茶准备起身离开。

　　陆老爷子知道说错话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老婆子，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

　　于是选保姆的事情就这样被停滞。陆老爷子连保姆两个字都不想再提，毕竟被冷了一个多星期，怕了。

　　————

　　巴黎高等商学院门口有一个穿着黑色羽绒大衣的男人，他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身旁有个巨大的黑色行李箱。他目光锐利还有些湿冷，就像巴黎的风和天气，但当他见到一个女人时，锐利和湿冷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眼底溢出来的欢喜。

　　今天是陆念笙期末考的第一天，一共考五门，总共考两天。第一天考两门，两门都在上午。

　　十一点半，距离考试结束还剩半小时，陆念笙写完最后一个单词，将试卷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就交卷了。她匆忙地走出考场，围巾就随意披在脖子上。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她直接小跑起来。风刮过她的脸颊和颈脖，吹着围巾直往后飘。

　　她在沈明修面前站定，面带笑意，脸颊和颈脖通红。沈明修见她这个样子没吭声，将咖啡塞到她的手中，将她把搭在脖子上围巾系好。

　　“下次不要这么急，我又不会跑。”男人见她冻得通红的脖子，没忍住，一边系一边说。

　　她却摇摇头，待喝了一口热咖啡后才开口说话。“巴黎太冷了，我舍不得你冷着。”

　　听到这话，沈明修眉不可遏制的向上一挑，嘴角的笑容也是。但还是对她这种行为进行了教育，陆念笙认真听着，时不时还点点头。

　　由于外面太冷了，家里又没有添新的菜，两人的午饭就在学校附近解决了。

　　回家路上，沈明修牵着陆念笙的手，将它放进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另一边的手就给它带上手套，免得冻着。

　　男人的手套十分大，戴在陆念笙手上松松垮垮的。不好看，但胜在舒服。

　　为期两天的考试结束，绝大部分的学生都已经离校回家了，但参加研究项目的同学还要在学校待上一个月。

　　这就代表陆念笙不能回国和家里人一起过春节。

　　她有些沮丧，但没几天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订了一个月以后最早回国的那趟航班。即便这样，她在除夕当天还是免不了伤感。

　　这是第二个，她没有和家人一起过的春节。

　　她有些后悔在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大学了，也开始认真考虑以后的路。

　　沈明修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陆念笙也是。她要去学校赶属于她那个部分的项目，差不多快做完了，只剩下一个小尾巴和最后的总结。争取在这个星期完成，那样她就还可以提前一点回国。

　　她在这边做着脑力活动，沈明修则在超市里挑挑选选，也可以算是一种脑里活动，因为他并不知道布置除夕需要些什么东西。

　　他是陆余的七年里，一直是由陆老夫人和陈翠布置除夕夜；而他是沈明修的两年里，他没有过过任何节日，除了陆念笙的生日。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地方吗？”一位导购说着英语走近。

　　他用流利的英语回她，“我想要知道过重大节日需要的装饰品。”

　　“例如？”导购不知道他所说的重大节日是指什么。他黑眼睛、黑头发看起来像中国人，但听到他说话又不确定了，像个地地道道的美国人。

　　“中国的春节。”

　　“噢，请跟我来这边。”导购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踩着高跟鞋带沈明修去了买中国商品的区域。

　　这个区域不算大，但商品却是琳琅满目。他食材都已经买好了，就只要买些营造氛围的东西，像红灯笼、对联还有象征着生肖的抱枕。

　　买完东西从超市出来，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转掉车头去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店。

　　夜幕降临，陆念笙一脸倦意的打开家门，丝毫没有注意到房门两边贴上的对联。

　　家里一片漆黑，她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摸黑把手提包和钥匙放在柜子上，然后准备开灯。就在她手触到开关的一刹那，客厅忽然亮堂了。不是白炽灯光，是一串彩灯，五颜六色，一闪一闪。

　　沈明修穿着校服，右手抱着一束玫瑰，站在沙发旁，对她说：“新年快乐，念念。”

　　她站在门口没动。因为早晨还告知有事不能回来的人突然出现，不但将家里布置一番,还穿成这样。

　　“你今天没事？”她强装镇定地问道。

　　“没事。”沈明修如此回答，“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九个春节，好不容易的第九个春节，我怎么能够错过。”

　　“念念，我们明年会有第十个春节，以后还会有无数个春节。”他一步一步走向她。

　　校服，玫瑰，刺得她的眼睛生疼。

　　“怎么，什么时候爱好起cosplay？”

　　“就……突然喜欢。”

　　男人左手挠挠头，然后将玫瑰花塞进女生的怀里。“咳咳”他清了清嗓子，一脸正色但些难为情。

　　陆念笙就静静看着他，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你好，陆念笙。我是十八岁的陆余，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没有预料的，突如其来的告白，而且用陆余的身份。

　　女生捂住嘴，眼泪止不住的流。

　　原本沈明修想等她哭完之后再说后面的话，奈何她根本停不下来，他只好放弃背了几天的话。

　　他伸手抱住哭成泪人的人，轻拍着她的背脊。

　　“陆余，你是个坏人。”陆念笙哽咽的声音从怀中传来，闷闷的。

　　他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好声回答。“对，我是。”

　　“陆余，我讨厌你。”

　　“嗯，讨厌。”

　　“也讨厌沈明修。”

　　“沈明修不能讨厌！”他双手捧住怀中人的脸，原本是想讲道理，但在看到那双泪眼时止住了。他亲了亲她的额头，“不要讨厌沈明修，他和陆余不一样。”

　　他经历过失去，他比陆余更懂如何去爱陆念笙。

　　陆念笙坐在餐桌上等沈明修把菜一个一个端出来，“沈明修，好在家里有烤箱给你当温箱用，不然你要怎么办。”

　　时针指向十点，距离沈明修做好菜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

　　面对调侃，沈明修毫不在意。“大不了就重新做一遍，只是要让你等一等。”

　　“我才不会等你。”陆念笙虽然嘴里这么说着，但身体却是非常诚实，老老实实地坐着。

　　其实男人原本想做的是西餐，但想了想最后还是做了中餐，浪漫和她的喜好相比，他更在乎她的喜好。红烧狮子头，土豆炖排骨，四季蔬果汤，炒生菜，每一个都是陆家过年必做的菜品。

　　既然你不能回家，那我就让你感受家的温暖。

　　饭吃到一半，陆老夫人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祖孙二人开开心心的聊着天，在问道吃饭没时，陆念笙想也没想就点了右下角的转换摄像头，然后一个一个菜照过去。“奶奶，我吃的可好了。”

　　等她反应过来时，老夫人已经没有说话了。

　　“奶奶？”她将摄像头转过来，小心翼翼的试探。

　　“念念，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就不会过多的干涉，但你爷爷我可就不知道了。”

　　说曹操，曹操到。只听见陆老爷子的大嗓门从画面外传来，“是不是在和念念聊天，让我也来看看我的宝贝孙女。”

　　老爷子拿过手机，笑得一脸和蔼，“念念，红包都给你包好了，什么时候回来？”

　　“还要半个月。”

　　说起这个陆念笙就有点郁闷，她将她所负责的内容紧赶慢赶都还要半个月，还要半个月她才能回家。

　　“不要紧，慢慢来。是你必须要完成的就不能马虎。”老爷子察觉到了自家孙女的失落，虽然他也很想陆念笙早点回来，但有任务在身还是要先完成任务。这是他一辈子都贯彻的思想，他希望他最喜爱的孙女也是这样。

　　三人又聊了些最近发生的有趣的事情，像小不点终于上了她人生第一个补习班，但上完第一天她就不肯再去。问她原因，竟是因为补习班的小朋友都长得不好看……

　　沈明修看着笑弯了眼的陆念笙，忽然有些庆幸自己还能遇到她，也庆幸陪在她身边的是他。

　　他捏了捏口袋里的盒子，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吃完晚饭，视频电话差不多也要结束了，主要还是老人家熬夜不好。

　　“念念。”

　　“嗯？”陆念笙放碗的动作停住，一双眼疑惑地看着他。

　　他没说话，只是将洗碗的手擦干净，然后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

　　盒子是黑色的，盒顶印着烫金的希腊语。

　　“Αγπατηζω ”

　　挚爱一生，他特意要求的。

　　陆念笙见他这架势心下一紧，往后退了一步。见女生的动作，他笑了笑，“别怕，这只是新年礼物。”

　　他先是将空着的手往裤子上擦了擦，后才用它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银圈项链。

　　“拿出来看看喜不喜欢。”他说。

　　陆念笙没了先前的紧张感，也不再抗拒这个看似是戒指的礼物。

　　银圈很干净，没有什么样式，而且做工有些粗糙，唯一的亮点可能是圈外有些和盒顶一样的像是文字一样的东西。

　　她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指着那一串问，“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没有回答。

　　“你不说，我就不要了。”她作势要把项链还给他。

　　但被制止了。男人看着项链，伸手接过它，二话不说将它打开然后带到了女生的脖子上。

　　女生的脖子修长，白净无暇，项链带上去反而多余了。

　　沈明修眉头皱起，这个情况是他没有料到的。陆念笙倒是还好，项链也越看越满意。

　　他思索良久无果，最后看收到礼物的人满意也不再纠结，但依旧有些愧疚。“下次送你一个更好的。”他开口说道。

　　陆念笙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直接一把扑进他的怀里，将他抱的好紧。“我好喜欢我男朋友亲手做的新年礼物。”

　　被揭穿的男人不好意思的别过头。

　　半个月以后，陆念笙终于踏上了回家的飞机，沈明修也和她一起回去。

　　飞机上沈明修盯着电脑屏幕发呆，她喊了几声都没有反应。虽然奇怪，但也只以为是在认真处理工作。

　　只是这个工作处理的时间就有些长了，足足处理了两个小时。

　　她想了想，想到了一个比较靠谱的原因，但又觉得不会。

　　可他这个现象确实是在那件事提出之后。

　　哪件事呢？

　　大概、可能、应该是让他和她一起回陆家这件事吧。

　　“男朋友，你是不是害怕？”

　　“害怕什么？”沈明修的反应有些大，“我怎么可能害怕见爷爷奶奶！你这是胡说！”

　　“咳。”她憋着笑，“我没说是这件事。”

　　沈明修脸变得不自然起来，说话也有些别扭，“我……那个……刚刚想其他事情去了。”

　　陆念笙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但当她带好眼罩准备睡觉时，男人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凑到她的耳边，“念念，你说爷爷奶奶会不会接受我。”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