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后来，我等你来

　　高考那天，吴眉雾是要陪他一起去的，他不同意，说没必要。
　　吴眉雾皱眉，说：“什么没必要？！你看高考哪家父母不是陪着孩子一起去的？”
　　他慢慢道：“妈，你要是去了，我压力会很大，一想到你在校门口等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写字了。”
　　吴眉雾顿时不说话了，想了想，才又说，“那我骑车送你到学校我立马回来，不等在你校门口不就行了。”
　　他叹了口气：“不用了，还是我自己去吧，我骑你的车去。”
　　吴眉雾见他油盐不进，真的不高兴了，坐到沙发上，看都不看他：“你爱怎么样就怎样，我不管你了。”
　　他走过去，蹲到吴眉雾面前，跟她平视，喊了声妈，而后认真地道：“妈，我喜欢上一个女生了，等高考完了，说不定我和她就再也见不到了，所以我打算跟她表白。”
　　“我知道”，吴眉雾说，瞪了他一眼：“你不是在初中就跟人表白过吗？还闹得全校皆知。”
　　他抿了抿唇，摇摇头：“不是那个，是另外一个女生。”
　　“？”吴眉雾语重心长道：“儿子哎，这么花心是不对的。”
　　他哭笑不得：“我不喜欢之前那个女生了，更何况她也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妈，你知道我的，我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想要跟她表白。”
　　吴眉雾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起了身：“那算了，我不跟你讲了，我走了。”
　　吴眉雾见他真要走，连忙从沙发上起来，拿过桌子上准备的吃的喝的塞他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我都知道的，那祝你高考和表白都顺利，妈等你的好消息。”
　　他伸手搂过吴眉雾，双手扣在她后背，抱着她，温声道：“我会尽力考的，也会好好告白的，你放心。”
　　吴眉雾点点头，“我放心，你快去吧。”
　　他和吴眉雾又说了几句话才出门。
　　-
　　他看了眼巷子口的电动车，有些犹豫着要不要骑，今天高考公交车上人肯定很多，坐出租车去价格又高，他权衡利弊后还是走向了电动车。
　　电动车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刹车不太灵，而且随便加一点速它就跑得很快，他在骑了十来分钟后，后悔没有去挤公交车了。
　　快到学校时，校门口那条路被警戒线围了起来，他放慢速度，小心的绕过去，刚松口气就看到了林欢繁。
　　女生背对着他，长发安静的贴在身后，跟以往一模一样。
　　他看不到女生的面容，距离又隔得这样远，可他就是觉得女生今天很漂亮，他想到要跟她告白的事情，不由得有点紧张，手心冒出了汗。
　　他习惯性地想要捏捏掌心，忘了自己正在骑车，而这样的动作是在加速，等他反应过来时去踩刹车，一切都来不及了。
　　他撞上了林欢繁。

　　天旋地转。

　　他顾不得自己有没有受伤，慌忙爬起来想去查看女生的情况，却被叶星抢了先，女生朝向他这边，如他想得那样，她今天很漂亮。
　　如果脸上没有那些狰狞血迹的话。
　　他杵在那儿，像个指示牌，一动也不能动。
　　叶星的指控，警察的询问，他好像听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他只盯着她，看她脸上露出了点绝望的神情，还有明显的求助。
　　他推开吵吵嚷嚷的人群，背过她，用尽全力往医院赶。
　　挂号，缴费，他背着她做完这些事，到了诊室他才把她放下，医生给她做检查的时候，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脸怎么伤成这样了？
　　然而这一句话就像个到点的炸弹，炸得他猝不及防，遍体鳞伤。
　　他一点也冷静不下来了。
　　他知道脸对一个女生有多重要，而他害得她脸受伤了，他真的一瞬间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他妈的他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医生又检查了其他地方，右手的手指头还有伤，食指弯曲无法直立，他听着医生把那些可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吐，只觉得残酷。
　　这意味着她没有办法好好写字，可是今天是高考的第一天啊。
　　她的容貌，她的前途，因为他的一个不小心全都给毁了。
　　愧疚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他只觉得全身——骨头、皮肤、血液、肉里无一不充斥着对不起。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跟在她身后，像个没有办法负责的懦夫一样亦步亦趋。
　　“对不起。”他垂着脑袋道，不知廉耻也不求原谅。
　　可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想过要跟她说喜欢的。
　　明明应该要说我喜欢你这四个字的。
　　怎么就变成了对不起呢？
　　而这对不起说无数次也无济于事，弥补不了他做的事，也变不成喜欢。
　　……

　　高考那两天他过得浑浑噩噩，还想和她说对不起，又想说其他的，可是除了对不起他也没有资格说其他的。
　　那辆电动车被他拿棍子砸成了废铁，打电话让收废品的人拖走了。
　　第一天中午考完他回家，吴眉雾看见他吓得不轻——眼前的男生眼皮耷拉着，头垂低，腰是垮着的，全身上下笼罩着一股绝望，如同一只受了重伤的野兽，只剩下无望的哀鸣。
　　可他是个人，他表现出来的是彻底的沉默，吴眉雾喊他他不应，不管问什么他都不说话，只几个小时，他就好像变成了一个哑巴。
　　最后一堂英语考试的结束意味着高考也结束了。
　　他等在了校门口。
　　雨下得很大，将他里里外外淋透了。
　　他没有等到她，她甚至看也没有看自己一眼就走了。
　　他只能隔着很远的距离跟在后边，尾随她到了她家的小区，他看着她走进去，许久之后他才转身离开。
　　他回了家，吴眉雾看他湿淋淋的衣服，又看他黯淡的眼睛，都快急哭了，“小越，你到底怎么了啊？”
　　他像是没听到一般，径直越过吴眉雾往卫生间走。
　　吴眉雾拦在他面前，眼眶红透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跟妈妈讲讲吧，妈妈真的很担心你啊。”
　　他顿了顿，身体一歪直接跪在了地板上，两天来的沉默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他双手按住后脑勺，脸贴到冰凉的地板砖，作了一个匍匐的姿势，卑微得不像话。
　　张着嘴，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只不停地重复这三个字，别的话一句没有。
　　纵然猜他可能是做了什么伤害其他人的事，吴眉雾仍觉得心疼，她伸手去摸他的脑袋，想拉他起来，地板这么冰感冒了怎么办。
　　触手湿润，掌心反过来朝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些透明液体。

　　俞越哭了。

　　肩膀颤抖不止，细小的呜咽声，还有那些重复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都让吴眉雾看得心惊。
　　她弯下腰将男生上半身整个搂进怀里，轻轻拍打他的背，声音温柔：“没事的……没事的。”
　　他病了，病得很严重，整日整日的烧，吴眉雾不得已关了美容院，日夜不休地陪在他身边。
　　连续住了半个月医院后，病情才稳定下来，这半个月里，他很少有清醒的时候，醒了也只有对不起三个字。
　　他几乎快把这十八年来的对不起给说完了，还有要把以后的对不起一起说完的趋势。
　　出院的那天是个大晴天，吴眉雾特地选的好日子，阳光浓烈，一个劲儿地往人身上扑。他却好像格外不适，刚踏至阳光下，像被烫到了一样立即又退了回来。
　　吴眉雾注意到，怔了一瞬。
　　再转头看他时，男生已经全副武装，拉上了连衣帽，又戴了医用口罩，整张脸只露了一双眼睛。
　　黯淡的，空洞的双眼。
　　他在家待了两个多月，闷在屋子里的两个多月，中途被吴眉雾强迫着出去过一次，但仅仅只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又急匆匆的要回家。
　　吴眉雾问他怎么了？
　　他不说话，脸上充满了惶恐抱歉。
　　吴眉雾却瞬间懂了：他在害怕。
　　在他住院的那段日子里，她问过男生许多次怎么了？
　　他的回应均是沉默。
　　但在之后的某一个深夜里，她给他盖好被子，说完晚安后趴在床边如往常一样闭上眼睛睡觉时，突然听到了男生的呼喊。
　　他轻声喊了句妈，她也只轻轻地应了一声。
　　给他足够安静的环境让他来讲述那些让他痛苦的事情。
　　他断断续续的把事情说了个大概，说到后面哭了，哭了还是接着说，她心疼但还是保持安静，直到他累了睡了，她才起身拿纸给他擦掉眼泪。
　　所以她知道：他在害怕，怕一个不小心把这儿或那儿，人或物给碰着了，怕又会带来无谓的伤害，所以他举步维艰，因为他要时时刻刻注意着周围的一切。
　　但这太累了，那之后到九一开学他再也没有出过门。
　　-
　　他填的志愿是外地的一所一本大学，他的分数还行，这得益于林欢繁高考前对他的教学。
　　八月末尾，他坐火车离开了蓝岸市，程易据和吴眉雾来送的他，他特地嘱咐过程易据不要告诉任何人，程易据这回嘴巴倒是严了，那天真的没有其他人来。
　　他朝程易据和吴眉雾挥手，检票进了站，吴眉雾先前还笑着说让他照顾好自己，转头见他要走，眼眶就红了。
　　他朝程易据喊了声，“卜卜，把我妈安全送回家，谢了！”
　　“不要叫我小名！”程易据吼回去，“我会照顾好阿姨的，别瞎操心！”
　　他笑了笑，少年的笑意未至眼底，转身就没了。
　　只剩一汪冷淡。
　　他坐上火车，车轮哐哐滚动，窗外划过的是他不曾见过的景色，他侧着头沉默地看着，突然哭了。
　　伴随着眼泪滚落出来的，是那些开不了口的只能永远藏至心底的喜欢。
　　他曾经轻轻松松地对一个人说出过我爱你，却再也不能对一个人说一句我喜欢你。
　　再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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