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后来，我等你来

　　窗户玻璃上的小水珠争先恐后滚落，然后消失不见。教室里面人多的原因很暖和，欢繁解开拉链，敞开了外套，觉得舒服不少后在便利贴上写了一行字递给叶星。
　　——帮我带一份晚饭。
　　叶星看完不明所以却极为爽快地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欢繁笑了笑，她已经打好手稿还默念了几次，是时候去还某人外套了。
　　中午下课铃刚响，叶星反手一勾就拖走了嗷嗷叫唤的陈齐。
　　程易据起身跟在他们后面。
　　欢繁拿出抽屉里的袋子往教室后面走去。
　　俞越的座位是教室右数最后列的最后一个，是他自己要求的，没有理由就想单独坐那，申石由着他并没多说什么，让他乐得自在。
　　少年的脸侧对着窗外，欢繁本来以为他在睡觉，走近才发现他睁着双眼在发呆。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敲了敲他的桌面。
　　俞越转头看向她，脸上带了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也藏有点点笑意。
　　欢繁只当他是爱笑，把装有外套的袋子递给他，简洁明了道：“谢谢你的外套，还有关于昨晚的事情，不好意思。”
　　俞越没有接，而是说：“想谢我的话，陪我打一场篮球。”
　　欢繁抿了抿唇，认真的道：“其实你根本不用给我披这件外套。”
　　俞越看着她，笑容一直没隐下去过，他慢悠悠接过袋子，点点头说：“记得了。”
　　欢繁像是完成任务般松了口气，叹出了声，结果余光瞄到男生的视线还在她身上，又慌乱地说了声“对不起。”
　　男生刚想说点什么，她又莫名开口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
　　欢繁记得自己以前也干过这种事，之前有次和叶星去吃烧烤，有个女生不小心撞到她，她习惯性开口说“对不起。”
　　那女孩本没打算说什么，听到她这句对不起就有些尴尬地笑笑说，“是我撞了你呢。”
　　欢繁可能那天出门没带脑子地又接了一句：“不好意思。”
　　那女孩之后听到后怪异的看了她好几眼。
　　习惯这东西果然如影随形，摆都摆脱不掉，像个赖皮的小孩，黏着你头疼。
　　而此刻男生的表情没有怪异，只是嘴角的笑意又明显加深了好几分。
　　欢繁说完差点咬到舌头，她低着头，余光里全是男生的笑。
　　她匆忙回到自己的座位，垂着头开始写作业。
　　然而脑袋里面不自觉地产生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想不通在班上永远淡定自如的自己为什么在俞越面前会如此手足无措。
　　她也想不通俞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是个很爱笑的人，对笑得好看的人她就慌乱，她这样告诉自己。

　　天气越来越冷，林栀梅的咳嗽也越来越严重，欢繁这个周末坚持带她去了医院进行说好的一月一次的检查。
　　欢繁给已经被衣服裹得厚厚的林栀梅陆续又戴上围巾、帽子、保暖耳罩和手套，加了这些配件，老人家变得更像个胖得不行了的大熊猫，看上去就觉得温暖。
　　欢繁满意的露出了点笑意，称赞道：“奶，您是一个可爱的小老太太。”
　　林栀梅笑笑说，“奶奶都老啦，不能再夸可爱啦。”
　　欢繁不管，坚持道：“您就是可爱啊。”
　　林栀梅摇摇头，笑了笑。

　　到医院，先去挂了号，坐着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轮到她们。
　　欢繁扶着林栀梅进去，给他们看诊的医生戴了一副黑色方框的眼镜，看上去严谨又古板，欢繁瞄了眼他的胸牌——陈述。
　　她主动向医生问了好，乖乖站在奶奶身边。
　　陈述扶了下眼镜开始询问症状，完了又跟以往的医生一样说要先拍片子，欢繁跟他道谢，带林栀梅去拍片子。
　　拍完坐在CT室外面的长凳上等，中途林栀梅说有点冷，让她出去买两杯奶茶暖暖手，欢繁没吭声，林栀梅拍拍她的手笑着问：“怎么啦？不舒服吗？要不你在这坐着，奶奶去买？”
　　欢繁看了眼手表，离片子出来还有二十多分钟，她快去快回应该赶得及片子出来，顿了顿说：“奶，我没事，我现在就去。”
　　林栀梅：“嗯，路上注意安全。”
　　“好。”

　　奶茶店的人比想象中多，她排了十来分钟才买到，提着袋子往回走，在医院大门口碰到了帮她打开过储物柜和递伞给她的小男孩，欢繁走过去，问他：“怎么一个人在这？”
　　男孩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干得都起了皮，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模样。
　　欢繁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颇高，烧的很严重。
　　她蹲下身子，牵过他的手，把刚买来的奶茶给他，“这个给你。”
　　“谢谢。”男孩的声音很低，明显没了上次的谢谢有活力。
　　“小弈。”一道低沉的男声忽然响起，
　　男孩转过头，欢繁闻声也抬起了头，是上回在超市见过的那个青年男人，仍旧戴了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又好像比上回要夸张几分。他穿的很厚重，一件长到腿的黑色棉袄将他完全裹住，头上还戴了顶黑色棉帽，压的很低。
　　完全看不出来面目，但又莫名觉得熟悉。
　　他大步走过来，走近打量了自己两眼，接着透过口罩传来了他清冷的声音，“你是？”
　　欢繁被这声音惊了一瞬，她突然就明白刚才的那股熟悉感是哪来的了。
　　她几乎可以肯定以及确定这是娱乐圈当红明星纪曜绛的声音，纪曜绛是叶星向她普及过很多回的偶像，这几年正大火，热播剧里频频男一，她一来二去的对这个人也了解了几分，至少声音是熟悉的。
　　欢繁一时愣住，还是边上的小男孩替她回答道：“小叔，她是我的朋友。”
　　“嗯？”
　　男人疑惑道，又说，“我们小弈什么时候交了朋友？小叔都不知道？”
　　说完又看向她。
　　欢繁回过神来，想到奶奶还在等自己，对俩人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她步伐加快，背影看上去些许匆忙。
　　男人的目光跟了过去，含了些意味深长。
　　走远了欢繁的心脏还在砰砰跳个不停，男人刚才的打量压迫感十足，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大步往病房跑去。

　　病房里的气氛很紧张。
　　片子一出来，林栀梅就拿了，她独自去的医生办公室。
　　陈述刚拿起片子就听到林栀梅说：“陈医生，我的身体我很清楚，您看完直接告诉我还有几个月吧。”
　　这种情况作为医生陈述遇到的自然不少，他顿了顿，继而低头看手里的片子，花了两三分钟看完后皱了点眉头说：“您这个，保守治疗情况好的话还有一年时间，这得看病情的恶化程度，我也不能保证。”
　　他放下片子，惋惜道：“您应该身体有点不舒服就来接受治疗的。”
　　林栀梅无力地笑笑：“没事儿，有这么多时间我也满足了。”
　　“我给你安排住院。”陈述道，“您现在必须要开始进行化疗治疗了，我们会为你争取更多时间的。”
　　“谢谢你，陈医生。”林栀梅轻声道，“可是那太耗钱了，你还是给我开些药吧。”想了想又补充道，“开些药效强的吧。”
　　“您应该住院治疗。”陈述看着面前瘦骨嶙峋的老人强调道。
　　“不用了。”林栀梅缓缓摇头，“那样我会更快活不下去的，不止我，还有你刚才看到的那个漂亮的女孩儿我的孙女，她也会因此活不下去的。”
　　陈述沉默了，他是医生，理应从患者的角度考虑问题，但这无疑太过残忍。
　　半晌。
　　他摘下眼镜，跟自己妥协了，说：“那您一定要定期来检查。”
　　“好。”林栀梅答应着，又说，“陈医生，要是我的孙女单独过来问你我的病情，请你一定要帮我保密。”
　　“这个……病人家属应当有知情权。”
　　“她其实知道一些的，我只是不希望她太过清楚明白，过多担心。”
　　陈述思索了一会儿，把片子装进袋子，没有说同意或是拒绝。
　　门突然被敲响，欢繁喘着气拧开门，她赶到CT室没看到林栀梅，意识到自己晚了就立刻飞奔赶来这里。
　　林栀梅看她手里只有一杯奶茶，疑惑道：“怎么只买了一杯？”
　　“路上碰到个朋友，分了一杯给他。”欢繁简单解释了句。
　　林栀梅拉她过来，拿纸给她擦掉脸上和脖子的汗。
　　欢繁不在意地抹了把脸，迫不及待地问陈述：“医生，我奶奶身体怎么样了？”
　　陈述沉吟片刻，最后只说了句：“有时间记得多陪陪奶奶。”
　　欢繁僵住，奶茶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医院内科室，男孩被纪曜绛用手圈在怀里，男孩烧的有些迷糊，旁侧的医生看了下手中的温度计：“38.9℃，我给他打一针，先把烧退下去。”
　　“嗯。”
　　打完针，还是有点低烧，医生建议打点滴，纪曜绛直接给他办了住院手续。他抱起男孩，用手托住他的小脑袋轻轻搁在肩膀上，拎着已经变得温热的奶茶去了病房。
　　男孩打完点滴醒来，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烧完全退了。
　　纪曜绛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合着眼浅眠，口罩之前被他摘掉了，精致漂亮的五官完全显露出来，他的左耳上有两枚蓝色水钻耳钉，格外夺人眼目。
　　男孩转头看到奶茶，试图爬起来去拿。
　　“冷了。”男人突然睁眼，语气不容辩驳道，“我拿去加热。”
　　男孩眼睁睁看他拿走奶茶，默默把手收回被窝。
　　纪曜绛找护士问开水房，等用热水泡好奶茶回来，男孩整个儿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看他进来，目光瞬间流转到他手上。
　　他把病床升到合适的高度，摆好枕头，把手里的奶茶递给男孩。
　　男孩抱着奶茶喝，吸管逐渐被他咬的扁平，吸起来有些费劲。
　　纪曜绛看了他一会儿，靠上椅背，询问道：“那个女生真的是我们小弈的朋友吗？”
　　“嗯。”男孩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她叫什么？你们怎么认识的？”纪曜绛循循善诱。
　　“小叔，上次我们一起逛超市的时候，我在超市储物柜碰到她的。”男孩想了想道，“不过我不知道她叫什么。”
　　“也不知道她住在哪儿，不知道她多大了，不知道她的电话号码。”
　　男孩的语气变得沮丧。
　　“奶茶好喝吗？”男人扫了眼被他紧抱在怀的奶茶，突然问。
　　“好喝呀。“男孩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纪曜绛摸了摸他的头，灯光下他的眸子晦涩不明，左耳上的水钻在不经意间发出碎碎的光，衬得他整个人更为冷艳。

　　奶茶杯摔破了。
　　地上一大摊奶茶渍。

　　房间里的三个人一时之间都怔住了，林栀梅最先反应过来，她对陈述道：“陈医生，不好意思，我马上拿拖把过来拖干净。”
　　“没事，等下我自己拖。”陈述回过神来道，他把开好的药单药和袋子拿给林栀梅，“这个拿好，记得定时来检查。”
　　林栀梅连连拉着欢繁鞠躬道谢，然后带她出了诊室。
　　路上一大一小俩人都很沉默，出了医院大门，欢繁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握紧了林栀梅的手。
　　但她没敢说话，她怕自己一开口先出来的不是话而是眼泪，她怕自己会泣不成声。
　　林栀梅感受着手掌心的力度，眨了眨眼睛。

　　医院门口有卖冰糖葫芦的，林栀梅给欢繁买了一串，欢繁拿在手上没吃，两个人往车站的方向走。
　　林栀梅开口道：“记得你小时候特别爱吃这个，别人家的小孩都是一口一个，山楂和糖一块吃掉，偏你不一样，你都是吃完外面那层糖再吃山楂，我跟你说这样吃会很酸，教你要混着一起吃，你不听话说酸就是酸，甜就是甜，混着吃不好。”
　　欢繁抬手开始剥冰糖葫芦。
　　林栀梅说着笑了笑，说：“今天奶奶也试下这种吃法。”
　　欢繁一顿，把冰糖葫芦喂到她嘴边，林栀梅张嘴咬了一大口糖块，含在嘴里，眯着眼笑得一脸满足：“真甜。”
　　她又吃了一口，摆摆手表示够了，让欢繁自己吃。欢繁一口咬掉了那个光溜溜不沾一点糖的山楂，牵住她的手往前走。
　　“奶奶活这么一辈子什么苦都尝过了，唯独甜的东西很少吃，以前是没机会吃，现在是老了牙口不好。”林栀梅突然说，“你刚才给奶奶吃的这个冰糖葫芦真的很甜。”
　　欢繁顿住，一时之间，她拿着冰糖葫芦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给奶奶吃让她再尝点甜，可是又怕奶奶会牙疼。

　　她从来没这么为难也没这么难过过。

　　林栀梅又说：“但是奶奶有你，奶奶一直都觉得生活很甜，比这个糖葫芦还要甜很多很多。”
　　欢繁感觉自己的脸湿了，她还是没忍住哭了。
　　“欢繁啊，别哭。”林栀梅转过身给她擦眼泪，老人家的眼眶也在开始泛红，语气却是轻松的：“我们回家吧，奶奶饿了。”
　　欢繁哽咽，努力憋住眼泪。

　　“好。”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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