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未说

作者:苏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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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日怨


      江篱没有,她确实没有,她早已一片混乱,在见到黑衣人的真面目后,她的思绪便从未理顺遂过。
      方西渊忽然冲叶白宣跪下,道:“师父,这世上,便只有师父,会相信徒儿所说的话。”
      叶白宣一拍他的脑门,咬牙道:“你别以为,我此刻便是在为你说话。即使你未杀颜碧槐,可你的手上,沾满血污是不争的事实。你这么做,无非是要让三生门名誉扫地,想让天下皆与三生门为敌。方西渊,你心中的恨,便真有如此之深?”
      “我……”方西渊欲言又止,他不敢抬头看叶白宣,只是道,“徒儿自知罪孽深重,却从未后悔,只要能杀了颜碧槐,即使赔上性命,也在所不异。”
      叶白宣大怒,一脚踢向方西渊的面门,将他踢飞出去,骂道:“无用的东西,为了个禽兽不如的人,竟要牺牲自己的性命。你爹若泉下有知,必难瞑目。”
      方西渊脸上流下血来,他刚要伸手去擦,听得叶白宣提起父亲,心下难过,手只停在了半空中,甚至已忘了起身。
      江篱此时对叶白宣所说之话,已信了七八成,颜碧槐的死,确实蹊跷,他的功夫与叶白宣不相上下,虽则方西渊苦练十年,并不知从何习得了飞凌掌,但从方才他与叶白宣的对阵来看,他并不见得必能胜得了颜碧槐。傅闻鹰曾说,他只听得颜碧槐一声惨叫,赶过去时,他已躺在房中,快要断气。在这之前,他竟未闻半点响动。如此看来,两人似乎未曾交过几手,便连那屋内桌椅,也未曾在打斗中乱作一团。颜碧槐的功夫,何时不济至如此,面对方西渊,竟无还手之力?
      江篱的脑中又闪过另一件事,她转头看向方西渊,问道:“一个多月前,你是否闯入三生门,偷走了那把云庭刀?”
      方西渊从地上爬起,满脸血污,他只胡乱揩了一下,回道:“这十年来,我从未去过三生门,那云庭刀,我从未偷过。我要那把刀做甚?”
      “这便奇了,颜碧槐诈死,或许是他所布的一个局,但江篱你曾说过,那云庭刀,却是一黑衣人当着你与颜碧槐的面,生生地偷去。这天下,我再也想不出会有谁,能敌得过你二人联手?”
      江篱摇头道:“他并非当着我二人之面偷走云庭刀,而是在暗夜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内,无一点灯火,他却能将云庭刀轻松偷走。”
      “这天下,真能有如此的高手?”叶白宣言语中颇有疑问,“那一日,究竟发生何事,你从头说来我听。”
      江篱吸一口气,见方西渊也露出好奇神色,便也不愿再瞒,开口道:“某一日,颜碧槐收到一张纸条,那上面只书‘云庭’二字。那字迹,便是与那写有‘命’字的纸条迹字迹相同。颜碧槐便说,必是那想取人性命之人,要来夺这云庭刀。我便与他去到密室,正在商量如何对付此人时,忽听外面有响动传来。我便跑去门口查看,便在这时,密室内的灯却灭了。这人若想打灭烛火,必定要扔石子之类的东西,那灯在我身后,我却未听到任何器物飞过耳边的声音。他的功夫,果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屋内顿时漆黑一片,那人伸出手来,与我打斗起来。颜碧槐便上前来帮我。我们两人合击,大约只过了五六招,那人便转身而逃。”
      “等一下,”叶白宣打断了江篱的话,“听你所言,那人似乎只在密室口与你和颜碧槐对了几招,并未靠近云庭刀,是以不是?”
      江篱点头,道:“确是如此,我虽看不到他人在何处,但从响动以及我与他的交手来估计,他根本未曾靠近云庭刀。他转身而逃后,颜碧槐追了出去,而我则留在密室,点亮火折子,可当我去查看那刀时,却发现,刀架上已空空如也,云庭刀已不知去向。”
      叶白宣脑中闪出一个人名,但一想起他的身手,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他虽厉害,但还未到如此火候。这个人,竟能在与人打斗之间,隔空取物,这样的本事,天下又有谁人能有?
      方西渊听了江篱的描述,也只觉不可思议,他这十年来,得了高人指点,功夫早已突飞猛进,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从江篱和颜碧槐的手中,将那云庭刀偷出来。
      “莫非……”方西渊欲言又止,他想到的这个人,或许江篱与叶白宣从未听过,他在犹豫,要不要将那名字说出来。那个前辈,他未曾见过,江湖上关于他的事情,似乎都已消声匿迹。
      江篱看一眼叶白宣,从他的眼里,江篱读懂了他的心思,他似乎也想到了一个人,不知那个人,是否与她心中所想的一致。
      这三人,便这么各自琢磨着,却又同时脱口而出:
      “丁莫言。”
      这个名字,现在从这三人嘴中说出,似乎显得云淡风轻,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若是二十多年前,在江湖上,只要听到这三个字,即使未见其人,也会有人吓得口吐白沫,当场暴毙。赤梅庄庄主丁莫言,在世人的心中,便与阎王无甚两样,他若要取一个人的性命,那便是谁,也抵挡不住的。
      丁莫言,丁莫言,或许只有丁莫言,才能如鬼魅一般,出入于三生门而无人能挡吧。
      若是那云庭刀真的落入他的手中,又该如何?叶白宣心中一紧,这个想法,在他的心里,扎得越来起深。那云庭刀乃是江篱母亲的遗物,丁莫言既与江夫人有过一段情缘,再回来找她的遗物,也未尝不可。
      “若真是丁莫言所做,我们又该如何?”江篱问道,“那是我娘的东西,他为何要二十多年后,在我娘死了这么多年后,重新回三生门来取?”
      “或许那东西,当年便是他给你娘的。”叶白宣胡乱猜测。
      “莫非他想夺取天下?”方西渊说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猜想。
      江湖之人,从不管朝堂之事,虽然关于云庭刀的传闻,这二十年来从未断过。可是,三生门从未得到过天下,也从未有人试图去染指那天下。江湖与朝堂,便像是两个世界,谁也走不进对方的世界。
      江篱突然将手中剑格在方西渊脖子上,她在犹豫,这个人,她不知道该将他如何办才好。
      “江篱,你想要杀我?”
      “不,我只想求你,不要再滥杀无辜。”
      “无辜?”方西渊装着听不懂,“江篱,你的剑上,沾的血,那些人,是否都是该死之人?他们之中,便没有他人所认为的无辜?”
      江篱无言以对,她的心,确实也不干净,在江湖人看来,道义最为重要,那生死呢,人命呢?没有人教过她这些。
      叶白宣伸手拿掉江篱的剑,对方西渊道:“我知道,你这么做,无非是想要灭了三生门。西渊,今日我便以师父的身份求你,收手,至少现在先收手。颜碧槐还未死,他若真心装死,只怕会有更大的阴谋出现,你现在已是他的目标,你要懂得自保,不然的话,也许你还未杀了他,已先被他除去。”
      这话说到了方西渊的心里,他的最终目的,只为杀掉颜碧槐,至于像如今这样到处杀人,并不是他的本意。
      “我们今日暂且别过,我会将颜碧槐揪出来,而你,西渊,至少要保住性命。”叶白宣拉起江篱的手,说话间便要离去。临行前,他又回过头来,对方西渊道,“记住,不要再做别人手中的棋子。”
      那一夜,曾经并肩而行的三人,在经过多年的分离后又再次相遇,只是,他们的身份已与往日不同,他们对峙,甚至不惜要取对方的性命。他们又再次分离,分道扬镳,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只是他们的心中,对任何一个,都未曾怀有恨意。十年的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不仅是容颜,还有心境,很多时候,言不由衷,有的时候,身不由已。
      此时何去何从,成了江篱心中的一个长久的问题,这些日子以来,她似乎总是在问自己,下一步,要走向何处。
      这一次,叶白宣为她指引了方向,他们,要回梨潇谷,不是隐世归田,而是要去,寻找丁莫言。
      江篱已不愿再多问些什么,她觉得,自己就这样跟着叶白宣,便是一件好事。如今,她已找到方西渊,知道他便是这些日子以来神出鬼没的杀人者,也知道颜碧槐还未死,她似乎解决了一切的事情,但又似乎,什么都还悬而未决。
      两人漏夜启程,又往南去。一路上,为了避开那些江湖门派,叶白宣故意选了条不寻常的道路。这条路,虽稍远些,却不用碰上些不愿再见到的人,以免他们看到江篱,还得追问事情的进展。江篱能将方西渊说出口吗?她不能,必定不能。
      这一路往回赶,不多时,便又回到了普云寺的地界,只是,这是后山,并不用路过寺中大门。江篱忽然想起计博,记得当日,他曾被贤真大师罚去后山面壁十日,如今十日未到,江篱进得那后山,心中突然便想起此事,只是不知,能否在此处遇得计博。
      “如果颜碧槐还未死,只怕计博的危险便一日未除。”叶白宣骑着马,摇头晃脑道。
      他总是装着无意识地说出一些话,来默默地提醒江篱。
      江篱听懂他的意思,便回道:“若真如此,你我是否得去提醒计博一声,让他未要放松警惕,以免惹来杀生之祸?”
      “以你的性格,这是当然。”叶白宣说话间,已掉转马头,往那岔路口而去。多年前,他曾来过此处,知道后山有一条秘洞,可通往僧人面壁思过的岩洞。
      两匹马一前一后,蹄声不断,明明是花红柳绿的早春时节,要去做的,却不是什么轻松事情。江篱无心留恋景致,只想快些找到计博。
      绕山而上,路越来越难走,路渐次变窄,到最后,便只容一匹马而过。叶白宣在前江篱在后,这似乎已是两人默认的方式。
      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到得那思过的岩洞口。两人下马,走进洞中。洞口颇小,藤蔓从山下垂下,越发遮得洞内没了光亮。放眼望去,只觉内里一片漆黑,不知洞深几许。
      江篱走了几步,开口唤道:“计总管?”无人应答,只有自己的回声,慢慢地传了过来。
      “净空大师?”叶白宣也开口道。
      洞内一片死寂,两人有些懊丧。莫非计博提前结束面壁,已出了这岩洞?
      是前行还是后退,摆在两人面前,是一个小小难题。正在犹豫间,一个黑影从洞中蹿了出来,光线太暗,是人是兽都看不分明。江篱的第一反应,便是出手去抓,茫然间,抓到的竟然是一只手臂。她大惊,运起内力,钳住那人不放,喝道:“计总管?”
      那人却是不回答,只是立刻挣脱开江篱的手,往外逃去。叶白宣脚尖一挑,地上的石子即刻飞出,带着一股内力,直打在那人的右腿之上。那人一声闷哼,跪了下来。
      江篱伸手去抓,那人功夫却也不弱,往那地上一滚,便避开了江篱的手。江叶二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却在这时,听得洞中传来□□声。
      江篱心道不好,顾不得管那人,直往洞中冲去。叶白宣也是一愣,思量间,那人竟飞身出洞,抢了叶白宣新添的黑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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