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深处是卿卿

　　栾卿卿一踏进屋内，原本还充斥着欢声笑语的一屋子人顿时鸦雀无声，众女眷都转过头来看着她。
　　“我打赌，她们肯定是为卿娘您的美貌震惊了。”上一刻才被威胁过的大宝又忍不住了。要不是众人都被卿娘迷住了眼睛，准能看到她耳朵上的玉坠子无风自动，前后摆摆不过瘾，还悄咪咪转了个圈。
　　“哎哟，这就是清枚居的卿娘啊，果真是好颜色。”还是一位妇人先反应过来，扯着帕子掩嘴边笑边从位置上站起来，“老爷刚才就派人来禀告过，还关照我要好好招待呢，瞧我，一时竟看呆了，倒是没反应过来，该打该打。”她自来熟得走到栾卿卿身边，正打算伸手挽住栾卿卿，却被她不着痕迹得躲过了。
　　妇人还不明白自己伸出去的手怎么连对方的衣角都未曾碰到，正纳闷呢，就见栾卿卿行了礼，笑着说道，“正是卿娘，卿娘眼拙，还不知夫人您是……”
　　那妇人不过是郑员外的一房小妾，主母病了无法见客，无奈之下才遣了她出来招待女眷，平日里哪有她见客的机会，是以听到栾卿卿不认得自己，她也不恼，笑盈盈得说道，“妾身是老爷的第二房，卿娘只管叫一声英娘就是了。”
　　栾卿卿没顺着她的话叫她英娘，反倒客客气气喊了一声“二夫人”，又不动声色夸赞了她几句，直把英娘哄得心花怒放。
　　“卿娘，咱们可许久未见了。”正和二夫人说着话呢，一位穿着黛青色瑞锦襦裙，外罩青缎掐花外裳的夫人走了过来，亲热得和栾卿卿打招呼。
　　这位夫人栾卿卿还真认识，她夫家姓何，丈夫开着三木县最大的粮铺，自己家酿酒用的粮食就是由他家供的货，因此之前打过几次交道。何夫人为人倒是挺热情的，就是爱听八卦，这三木县大大小小的事情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栾卿卿向她行了礼，柔声细语唤了她一声，“卿娘见过何夫人。”
　　“咱们都这么熟了，还那么多礼做什么，来，和我一起这边坐。”何夫人说完，朝二夫人笑了笑，“二夫人，人我可就拉走了。”
　　“您说哪里话，有您帮忙招待，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那就多谢何夫人了。”二夫人是真的不在意，卿娘长得美，是整个三木县都闻名的，谁和她坐一块都得被衬成绿叶，再者说了，自家老爷那样子，说不准就是瞧上了她，和自己坐一块，心里总有些不自在。何夫人既然乐意做这个好人，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何夫人引着栾卿卿落了座，依次为她介绍了边上坐着的夫人。坐在左手边穿宝蓝色衣服的是成衣铺的林夫人，另一位穿着玫红色衣服的则是珠宝铺的金夫人，还有一位身着五色锦盘绫绣裙，长得较其他几位都年轻许多的则是三木县县令刚进门不久的妻子许夫人。
　　几人都见了礼，打了招呼，也算是认识了。
　　旁边候着的小丫鬟机灵得送上了茶。栾卿卿谢过，接过茶盏缓缓饮了一口，“唔，这茶……”
　　“还是卿娘嘴巴叼，一品就品出不同来了。”何夫人听她出声，就知道她已经发现了其中奥妙。
　　“这茶，可是梅花茶？”栾卿卿阖上了茶盏的茶盖，细细品了品味道，“滋味倒是挺好，只是这时候想喝上梅花茶可着实有些不易。”
　　梅花茶是用新鲜采摘的梅花烹制的花茶，但现在才六月，正是初夏时节，远远不到梅花开的时候，因此能喝上梅花茶确实难得。
　　“没想到卿娘不仅酒酿得好，品茶的功夫也是一流。”金夫人说的话听着像是在恭维栾卿卿，但她的语气却实在算不上好，不咸不淡一句话，让她一说，显得阴阳怪气的。
　　栾卿卿倒是不在意，径自喝着茶，也没应声，她身旁坐着的许夫人却温温婉婉开了口，“卿娘真是厉害，我刚刚喝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觉出来，还是丫鬟说了才知晓呢。”
　　栾卿卿没想到这位初识的许夫人会替自己说话，有些讶异，见她笑容温婉诚挚，悄悄对自己眨了眨眼，对她也生了几分好感。
　　“哪里，夫人谬赞了。”
　　“卿娘若是不介意，唤我若兰就好，夫人这两个字，都把我给说老了。”说完，许夫人还皱了皱鼻头，好似真的很嫌弃这个称呼一般。
　　“哈哈，那卿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若兰。”栾卿卿被她的模样逗笑了，这位许夫人心思机敏却又待人真挚，倒是值得一交。
　　两人一说一笑，气氛融洽，反倒把刚才那位金夫人冷落了。金夫人平日里都是被人恭维着的，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哼了一声，茶盏重重放到了桌子上，看也不看几人，直接站起身走出了厢房。
　　人刚走，林夫人就一脸不屑得接上了话，“她可算走了，我早就看不惯她那副做派了，平日里仗着丈夫开珠宝铺有点身家，惯爱给人脸色看，哼。”看样子，平日里没少受那金夫人的气。
　　栾卿卿没接她的话，端着茶盏喝了口茶，“刚才第一口还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这梅花茶似乎用的不是新鲜的梅花。”
　　“卿娘还不知道吧，这梅花茶啊，是郑老爷专门让人在冬日将采摘的梅花晒干腌制，就是为了在梅花不开的时节能喝上梅花茶呢。”金夫人被气走了，林夫人自觉自己和她们是一路人，见她好奇，乐的是为栾卿卿解释。
　　“哦？郑老爷竟喜欢喝梅花茶？”栾卿卿本来还没什么想法，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好奇了，梅花茶口味温和，气味清雅，喜欢的多是些夫人小姐，很少会有男子喜欢这样寡淡的花茶。
　　“哪里呀，不是郑老爷爱喝梅花茶，而是他新纳的小妾爱喝。”林夫人挥了挥手里的帕子，“听说，这腌制梅花的法子还是那位六夫人想出来的呢。”
　　“六夫人可是诞下小少爷的那位？”栾卿卿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是呢，就是那位。”
　　“这位梅夫人想必也是位心思机敏的女子，竟然能将梅花茶做的如此别致。”许若兰听到这茶是六夫人想出的主意，心里不禁对她有些佩服。
　　“依我看啊，这位六夫人不仅心思机敏，而且还是位有福之人呢。”
　　许若兰有些好奇，“林夫人这话怎讲？”
　　“这六夫人进门不到半年，就怀上了孩子，虽说早产了，但总是平平安安生下来了，郑员外虽然有三个孩子，可个个都是女儿，没想到老来得子，还是个小少爷，注定未来是要继承家业的嘛，她的好日子啊，可有的过呢。”林夫人撇撇嘴，暗自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好在自己争气，刚入门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可不像郑夫人似的，管了多年的家业，到头来，竟是要为他人做嫁衣。
　　女人一说到女人，就会生出数不尽的感慨，听林夫人熟稔地谈到了梅夫人，原本坐着吃点心喝茶的何夫人坐不住了，茶盖滑过茶杯，碰出清脆的声响，“你们都说六夫人运气好，我看啊，未必。”
　　见几人都不解地看向自己，何夫人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我听说，六夫人之前是翠香楼的一名歌姬，本来是卖艺不卖身的，不知怎得，就被郑员外瞧上了，还带回家做了妾。别看她生了个儿子，还不是要在主母手下讨生活。”说着，下巴朝那头正和几位夫人寒暄着的二夫人扬了扬，”喏，要不是郑夫人病了，她一个妾哪能出来待客呢。所以啊，现在的光彩日子都是暂时的，什么时候郑夫人病好了，六夫人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那六夫人的儿子未来可是要当家的，自己生母总归是有情分在的。”林夫人有些不认同，所谓母子连心，这做儿子的再怎么说也不可能亏待母亲的嘛。
　　“呵呵”，何夫人轻笑一声，“那得看这小儿子，能不能有机会当上家主了。”
　　几位一听，等反应过来，都有些不寒而栗，郑家小儿子之前不就早产了，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那可说不清呢。

　　很快，就到了该入席的时候，男宾和女宾是分开坐的，男宾在东厢房，女宾在西厢房，饭菜都是早早备好了的，据说是专门请的三木县最好的酒楼——迎客轩里的大厨过来做的宴席。
　　丫鬟们手脚机灵得上完了菜，又麻利的一溜烟排队退下了，只留着几个伺候人的丫鬟在一边候着。
　　栾卿卿坐在位置上，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却没有半分胃口。
　　同桌的人都动了筷子，栾卿卿也不好干坐着，要了一碗冬瓜排骨汤，有一口没一口喝着。
　　“卿娘，让你来赴宴真是浪费了。” 趁着栾卿卿边上坐着的许若兰和何夫人低头吃菜的空档，憋了半天的大宝终于瞅到了机会说话，“你看你，向来挑嘴，这不吃那不吃。这可是迎客轩的宴席啊，一桌席面至少得花十多两银子，你倒好，什么都看不上，换我来该多好。”
　　身边都是人，栾卿卿不好直接开口，只是伸手狠狠捏了捏耳朵上的玉坠子，大宝“嗷”了一嗓子，立马就蔫了。
　　“卿卿，这汤这么好喝嘛，我看你一直在喝汤，都没怎么吃菜。”许若兰吃完了盘子里的菜，擦了擦嘴，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和卿娘见面，自己却觉得十分愿意与她亲近，倒像是故友一般。
　　“我喜欢清淡些的，你若是喜欢，也让丫鬟盛一碗。”栾卿卿边说，边唤来丫鬟给许若兰装了一碗汤过来。
　　许若兰喝了一口，赞了一声，“果真好喝，用料简单，味道清淡却不失滋味。”
　　“你喜欢就好，天气渐热，吃些冬瓜解暑解腻。”栾卿卿看她喜欢，也不道破。
　　正吃着，隔壁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仔细一听，似乎是郑员外让人抱来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在人前炫耀，小家伙应该是不太习惯这么多人的场合，大声哭闹了起来。婴儿一旦开始哭喊，一时半会可是停不下来的。许是被孩子的哭声弄烦了，栾卿卿依稀听到郑员外高声喊了一句“把少爷抱下去，让六夫人过来哄哄”。
　　很快，孩子的哭声就渐渐小了下去，想必是被哄好了。
　　不久，门口的帘子被人挑起，打头的是两位嬷嬷，走进门后就垂手站在门侧，紧接着又走进了几个小丫鬟，之后，郑家小少爷果然就被抱了进来。
　　不过，抱人的不是乳母，而是一位年轻的女子。
　　这女子双十年纪，头发简单梳了个发髻，只簪了一支珍珠步摇，样貌虽不是顶好，却自有一股婉约宁静的气质。她一手托着婴儿的脑袋，另一手从外向内托住婴儿的身子，两只手稳稳环住了孩子，边轻声唱着歌，边随着丫鬟走进了屋内。
　　栾卿卿只看了一眼，就暗暗皱起了眉头。
　　这女子，应当就是郑员外新纳的六夫人了，只是她身上为何有这般浓郁的黑气，竟像是个已死之人一般。
　　“卿娘，咱们过去看看孩子吧。“见栾卿卿点了点头，许若兰便迫不及待拉着栾卿卿走到了女子身边。
　　“这孩子可真好看。“孩子刚刚还哭闹过，这会儿想必是累了，睡得正酣，嘴角还冒出了一个小泡泡，显得童趣可爱。
　　“见过两位夫人。“六夫人虽然正受宠，但她总是个妾，见到客人没有不行礼的道理，正打算弯腰致意，却被栾卿卿一把扶住了。
　　“夫人不必多礼。”虽然隔着衣袖，但栾卿卿还是感知到了她皮肤上的温度，温温热热，倒是和常人无甚区别。
　　待她站稳，栾卿卿便若无其事得松开了手，盈盈一笑，”想必您就是六夫人了，今日一见，果然风流。“
　　“夫人谬赞。“六夫人嘴角微扬，她眉心有一颗红色的美人痣，不笑的时候倒没什么，一笑起来，整个人都仿佛妩媚了起来，原本六分的长相生生提到了八分。
　　“哪里，六夫人这般美艳，也难怪郑员外如此宠爱了。“
　　提到郑员外，六夫人笑意一僵，原本扯开的嘴角动了动，好不容易才维持住了之前的弧度，勉强应了一声，就默默垂下了头，看到怀里的孩子，才又浮现出一丝温情，只是眉宇间那抹淡淡的忧愁却始终萦绕其中。
　　栾卿卿不再打量，摇摇头，径自走回了座位。
　　“卿娘，这六夫人配郑员外倒是可惜了。“屋子里的夫人们都围在她身边轻手轻脚瞧郑家的小少爷，栾卿卿坐着的饭桌周围一下子空了下来，大宝自然也就肆无忌惮开口了，”郑员外的年纪，做她爹都够了。”
　　栾卿卿垂下眼没有说话，人间百态，可惜不可惜，并不是外人能够置喙的，但若是有人用了邪术，那她便不能不管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