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宦

　　飞霰阁明灭的灯火中，女人冷白的皮肤出现在光下。
　　她皮相干净，轮廓生得漂亮，比蒲甘上供的白玉更莹润。水瞳里映着烛火，波光粼粼。

　　只是脸上那股散漫的笑意让人着恼。

　　“从早朝等到现在才出现，”魏郯冷着脸开口，握紧手中的匕首，“你的耐性倒是很好。”
　　黎星的眼睛柔和地弯了弯。
　　“督公大人的耐性也不差，憋了一整日的气，却只骂了九个人……比传言里说的要和蔼多了。”

　　魏郯压制住胸口升起的不耐。
　　他说不清是厌恶这女人说话的语气、还是厌恶她那懒洋洋的笑意、又或者是厌恶她整个人，从上次到这次，黎星总是能用最简单的一个眼神或一句话，将他的的烦躁激起。

　　“你可知道擅闯禁宫是死罪？”
　　魏郯的眼神更冷了一层，倘若是魏七对上他此刻的神色，一定立即躲得远远的，连衣角都不让他瞧见。可黎星却像是丝毫不懂得察言观色，反倒还又走近了一步。
　　“这天下罪名律法不都是督公说了算吗？”她道。

　　魏郯眯了眯眼：“你这是在讽刺本督专权？”
　　“怎么会呢？我的意思是……督公大人大量，定不会为了这点小事降罪于我。”黎星唇角微翘，“更何况，我是为了督公才来的。”

　　“哦？”魏郯挑眉，“本督倒想知道，什么叫做……为我而来？”
　　他不动声色地往右侧挪了挪，手在袍子的掩护下摸到了身侧桌案下一道凸起——只要按下那机关，宫内护卫的羽林军便会收到讯号，即刻冲进殿内。

　　“这个。”
　　黎星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盒，递给魏郯。
　　“上次在莳香馆见督公身上伤口很深，就去配了疗伤的药膏，想着给你送来。”莳香馆便是绮娘的娼馆。

　　魏郯摁着机关的手停住，也没接那药盒。
　　“药膏？”他讥笑，“你凭什么认为，本督需要你的药？”
　　他话语中的不屑着实明显，可黎星却像是听不出来，仍噙着笑意：“这是我师门特制的药膏，疗伤愈痕效果极好，配制也麻烦——”
　　她声音停了停，突然靠近：“——倘若换了别人，我可不费这个事。”

　　她离得很近，魏郯几乎能清晰地看到她脸颊上的绒毛。或许是被她接近的举动惊到，魏郯手指下意识地一使劲，桌案下的机关被按下。

　　偌大的殿宇中，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响起。
　　那声音很轻，若非魏郯事先知道，怕是也听不出来异动。可正是在那机关被按动的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魏郯的错觉，他仿佛看见黎星勾了勾唇。

　　正要细看时，黎星已经侧过身，将手上的药盒放上了桌案。
　　“药膏早晚各抹一次，伤好之前禁食荤腥，督公大人可要记住了。”说完，她便往窗口处迈了一步，“药膏送到了，我也该走了。”

　　魏郯轻蹙眉，再次捏紧了匕首，上前拦住黎星。
　　他冷笑一声：“你以为本督的飞霰阁，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黎星的目光在魏郯脸上逡巡一番：“那督公大人是要留我过夜吗？”

　　魏郯语塞一瞬，紧接着一股久违的羞恼便冲上了心头。
　　这女人……当真不要脸！
　　“你……放肆！”他嘶声低喝，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脑子还未想好要说什么，匕首已刺了出去。

　　自他当权，从未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这女人他总共见了三次面，说了不过十句话，却次次折辱、句句戏弄，丝毫不曾将他放在眼里。
　　他是天下人恨极却又怕极的当朝权宦，即便是这盛朝的天子见了他，也要被他的身上的血腥气吓得直打哆嗦——从什么时候起，他竟还要受一个女人的气了？

　　魏郯胸口怒火骤起，手上招数也越发狠辣，带上了凛冽的杀意。可对面的黎星却并不接招，只闪避着跃上了窗。
　　隐隐的抱怨传来。

　　“你可真容易生气。”

　　*

　　魏七跟着羽林军冲进来的时候，魏郯正站在窗前，高挑的背影被窗外莹莹的月光拉长。
　　魏七上前一步，正打算询问是否有人行刺时，便见到魏郯将手中的匕首恶狠狠地插进窗棱，力度之大直接废了半扇窗子，将魏七吓得连干爹都不敢叫了。
　　“……督公大人？”

　　魏郯盯着空荡的夜幕，确定连黎星的一缕影子都看不见了，才在魏七颤颤巍巍的声线中回过神，将匕首从破碎的窗棱中拔了出来。
　　他缓缓转向魏七：“你阿姐……”

　　话还没说完，此时的飞霰阁又跌跌撞撞地闯进一个人来。
　　“督、督、督公大人！”
　　来人是尚宝监的太监良玉，一进门便跪倒在地，声音惊惶。

　　这良玉专司看守印鉴宝玺的闲散之职，惯来极少离开尚宝监，今夜怎么突然来到了飞霰阁？
　　魏郯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何事慌张？”他沉声问。
　　跪倒在地的良玉将脑袋贴上地砖，哆哆嗦嗦地开了口。
　　“督公……南境、南境虎符……不见了！”

　　这盛朝虎符分为左右两符，左符由领兵的将帅持有，右符则由天子保有，左右两符相合、内中机关相扣，便能调动将帅手中兵马。这虎符，自来一地一符，一共九道，倘若有人手持盛朝九道右符，便能倾尽天下兵马。
　　这虎符实在太重要，向来都保存于尚宝监，被重兵重重把守，怎么会无故失踪？

　　魏郯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恰恰正是今日，有一人，不知底细、轻功过人，且在宫中无声无息地潜伏了数个时辰……
　　绝不会有如此巧合。

　　送药膏？
　　魏郯薄唇抿成一条线，大步走向桌案，将桌上的药盒拿起，狠狠掷向大殿正中的香炉。
　　“嘡”地一声，殿内站着的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将魏五叫起来，集合厂卫随我出宫。”魏郯的声音冷得冻人。
　　“咱们去哪？”魏七惊讶。

　　魏郯转过头看他，咬着重音缓缓吐字。
　　“莳、香、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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