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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的缄默后，梁唯尔先开了口：“你，真这样想？”
　　“是。”
　　“你一直在想这些事？”
　　“……是。”
　　“你明知道我不在乎这些！”
　　“可我在乎。”
　　或许是因为已经将那层窗户纸彻底捅破，林霄华反而冷静了下来：“及时止损，过犹不及的道理你应该明白，所以……”
　　“——所以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这个问题，却没得到答案。
　　林霄华默默地看着他，瞳孔里清晰勾勒出他的轮廓，却辨不出一丝情绪。
　　“我不明白。”
　　梁唯尔看着他，“校花儿，我是个得过且过，不去想未来的人。但遇见你后，我想过的未来里，都有你。”

　　汹涌的感情再也无法压抑，他顺着胸口鼓动的心跳，凶狠地将林霄华压在床上，狂风暴雨一样的吻落在他的眼角眉梢，却避开了身下人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满是盛夏的光影，深秋的涩风，天上的寒星，巷尾的灯光。从八月的裹挟着花香暑热的一场邂逅，到如今两两相对剖心陈情，好像只在转瞬，又仿佛已是经年。
　　激烈的吻从眼角一路滑至胸膛，身体里的热气升腾着占据了整个大脑，床板发出“嘎吱”的声响——
　　床下的衣物散落一地，一切都如此水到渠成，床上的两个人却无法继续下去了。

　　“……同桌，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梁唯尔停下动作，将全身重量压在了林霄华身上，眼底跳跃着幽微的火，语气却结着一层霜：“你真能狠心不要我？”
　　林霄华睫毛颤了颤，睁眼就是梁唯尔的眉眼，还有胸口的一片狼藉。
　　零零散散加起来，他们也算亲过许多次了，这却是唯一一次梁唯尔将红痕移到下巴以下的位置。
　　他平时都很规矩——或者说克制，始终把持着最后一条底线，不曾将亲吻沾染上其他颜色。然而或许是“成年”的加成，又或许是林霄华的话刺激得他不愿再遮掩自己的本质，燥热的火在心间汹涌，化作了一个个激烈的吻痕，落在颈间、胸膛。
　　他看着梁唯尔，一时间竟然无法将脑内的词句组合成一句连贯的话。
　　梁唯尔曾经抱怨过，他那张号称能左打郭师傅右踢崔老师的嘴，一旦遇见林霄华，就跟被十八根封条同时糊嘴一样，偶尔从边缘缝里蹦出来几个字跟大脑完全背道而驰，纠结得简直跟原本的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用他的原话说，就是“一年前有人告诉我以后我会为了追对象成这样，哥会先摸摸他额头，再直接把他踢到天上和太阳肩并肩”。
　　林霄华又好得到哪里去。
　　无论是酒后装失忆，还是以为他喜欢周泽庭，甚至是几个小时前看见沈怡然……
　　……在这样的年纪遇见这样浓烈的感情，谁又不是个糊涂虫，谁又比谁好得到哪儿去。

　　“……我没有不要你。”
　　这声音很轻，却夹带着重逾千钧的力量。梁唯尔猝然抬头，对上了林霄华望过来的目光。林霄华静静地看着他：“我没有不要你，也不会有不要你的那一天。梁唯尔，我只是希望你做更好的选择。”
　　“我的选择就是你。”
　　梁唯尔的声音低沉，辨不出喜怒：“同桌，我是个固执的人，从小到大都是，我认定的事，就没人拦得住我。”他顿了顿，第一次真正将林霄华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然后毫不犹豫地十指相扣，旋即单手将林霄华的两只手一起按过头顶——在林霄华做出反应前，他先淡淡地开口：“你可以直接推开我，从此以后，我绝对再也不碰你一根毫毛。”
　　林霄华皱了皱眉头，为这种极度被动的姿势，也为梁唯尔的眼神：“你怎么了？”
　　梁唯尔望着他，张嘴却是另一个话题：“校花儿，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过去，那我的过去，你想不想听？”
　　“我跟你不一样，比起你，我应该算是非常幸运的人。”
　　“我家庭条件很好，我亲爹叫梁明久，肩膀上贴的是一麦二星，百度上能搜出一长串词条；我亲妈全名傅其蓁，中宇的那个傅，名字后面也缀了企业家慈善家一堆标签。简单来说，我是典型的政商结合家庭出身，还是家里的独子，用大众的话来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这大少爷做的，其实也没多风光。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疼了三天两夜，不仅因此失去了生育能力，还落下了十几年的病根。其实大家都明白，一个婴儿哪里能决定母亲难不难产，但我爸偏就在乎啊。当时我来的意外，他根本没做好当父亲的觉悟，我在他们的手忙脚乱里出生，结果又给我妈带来了那么多苦难，听我舅舅他们说，我爸当时硬是看都不看我一眼，直到我从婴儿暖箱里出来，亲戚们张罗着给我起名字的时候，他都没抱过我一回。”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我的名字有些奇怪？我爸妈当时给我起名‘唯尔’，其实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说我注定是爸妈这辈子唯一的孩子，另一层，就是讲我爸妈的感情了——是我爸当年对我妈的承诺，‘一生唯尔’。”
　　我这一辈子，只要你一个人就够了。
　　这是他父母的承诺，也是他名字的由来。
　　“这样看，我后来嘛，肯定就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了。但其实不然。我爸早把自己贡献给了国家，我妈呢，又是事业型女强人，一出月子就开始回公司张罗她的股票报表——哦，还有她那个据说刚刚开去非洲大草原的跨国安保公司。他们两个确实是真心相爱的恩爱夫妻，这么多年都没变过，然而我的存在，就显得十分突兀了。”
　　“他们有各自的事业，眼里也只看得见彼此，我的存在……说难听点，真的有些尴尬和多余。当时因为我妈怀了我，我外公那边才松口同意我爸妈的婚事，但我出生以后就被放在了一个非常悬空的位置上。爹妈事业脑，没办法为了我停下脚步，逢年过节都不回来；外公外婆又心有芥蒂，始终不愿把我接去国外。我一个人孤零零地长了几年，属于只认识保姆不认识爹妈的那种……半留守儿童吧。最后是我爷爷看不下去，把我接到了身边。”
　　“……那几年确实是快乐过的。虽然我爷爷也有些老顽固的意思，但我知道他是真心疼我。可惜好景不长，老人家……还是没能撑过肝癌。”
　　说起这一段，梁唯尔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已经过去许多年，但他还是得承认，这件事于他，其实相当于李如故于林霄华。

　　那段时间真的是低谷期。
　　年纪还小的他不能坦然地接受生离死别，更不能理解父母为什么甚至没来见爷爷最后一面，而且在爷爷下葬的第二天，他爹就被一通电话叫了回去，傅女士也在头七未过之时，匆忙登上了前往太平洋彼岸的飞机。
　　那时候年纪小，无法用另一个角度去设想这些问题，只觉得不公平。
　　为什么父母生了他，却不爱护他、陪伴他。
　　为什么父母永远把他一个人丢在空落落的大宅子里，一年到头都只能见到寥寥数面。
　　为什么所有亲近的人都不能长久留在他身边。
　　为什么无论他怎么作怎么闹，都抵不过一个“放养成才”。
　　后来经历过许多事，他也在慢慢成长，逐渐开始换位思考，开始理解父母的苦衷——可惜，在他心里，他仍然不愿意成为父母那样的人。
　　林霄华怔怔地看着他，忍不住想伸出手，碰一碰梁唯尔的眼睛。
　　……这是跟他截然不同的人生，是属于梁唯尔的过去。是他曾经猜测过的，如今由梁唯尔亲口说出来的过去。

　　“别这样看我。”
　　梁唯尔吻过他的眼睫，将细碎的喜欢落在两颗褐色小痣上，“我跟你一样，校花儿，我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人，心里都藏着事，不说出口最大的原因，就是从不认为自己需要同情。”
　　“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看出来了，你打心眼里觉得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始终不算真正了解我，不了解我的父母，不了解我的家庭，也不认为我们能走下去。因为你以前的经历，让你有了各种各样的顾虑。那我就把我自己完完整整说给你听，让你像我了解你一样了解我。”
　　没有安全感的人，是很难轻易放下心防的。他会忍不住反反复复推开一个人，知道确定那个人真的不会离开。
　　确实不会离开的。
　　因为从小到大，从头到尾，他都是这样固执的一个人。
　　认定了，就算头破血流，也不会放手。

　　“你是孤零零的一个，我也是孤零零的一个，我父母给我起名‘唯尔’，现在，我想把这两个字送给你。”
　　唯尔唯尔，一生唯尔。
　　他将这个名字里包含的所有感情，无论是幸或不幸，欢喜和失落，全部送给这个人。
　　他叹息：“能走多远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永远太远了，但我想，这辈子还是没问题的。”
　　“林霄华，”他松开林霄华的手，捧起这张无论端详多少次都看不够的脸，“……不要再拒绝我了，你喜欢我，是不是？”
　　两相对望，彼此眼里的光亮落在一处，交叠汇聚。

　　“……是。”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道如同叹息的声音响起：“我喜欢一个傻逼。”
　　林霄华说：“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管我的闲事，来照顾我的傻逼。”
　　他在梁唯尔的目光里，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望着他，眼中蒙了一层白茫茫的雾，然后眼角眉梢微微一弯，用很轻的声音，说了句郑重的话：“试试……就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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