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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霄华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起他的父亲，知道这些的很少，也大多只在他就读的中小学和南一中，梁唯尔一开始见到袁俊松的时候，心里第一反应就是这是林霄华的亲爹。如果不是林霄华那一番话，他可能会一直这样认为。
　　那天那个人的言行已经给他带来了极其恶劣的印象，但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张口闭口以“老子”自居的人，居然能干出撕一个应届生准考证的事。
　　“对啊，就叫这名，白瞎了那个松字，我呸，就是个小白脸。”
　　梁唯尔的手动了动，“那您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让校……小林读书吗？”
　　这样成绩优秀模样又俊的孩子，搁哪家父母不当宝似的疼？怎么会有逼这样的孩子放弃学业的父母存在？
　　曾阿姨操着一口锦普说：“……害，他那个继父喜欢装嘛，就爱搞阔绰，不是名烟名酒都不得碰，自己又没得工作，就靠吃小林屋头他爸爸留下来的东西。他妈又是给娇惯惨了的，从来不理事，也完全不得管这个娃娃，所以两个都觉得男娃娃十五六岁可以出去打工了，读书没得用了。”
　　说着她又叹了口气：“我们这些邻居啊，硬是看到干着急，恨不得把这娃儿塞进自己肚子里生出来。我屋头那个要是有小林一半出息，我们祖坟都要冒青烟！”
　　可惜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别家梦寐以求的孩子，却被自己的家庭当做累赘。
　　“哎哟娃娃诶，我跟你说太多了，你莫往心头去哈。”曾阿姨摸了摸林霄华的头，叹气：“我是真的高兴……我屋头的娃儿说小林这孩子可能都有点那啥子，抑郁了，没想到转个学还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
　　梁唯尔勉强笑了笑：“应该的……”

　　他们回去的时候，这帮同学已经走了七七八八，还剩一些负责料理位置上瘫软着的几个醉鬼，看了他连忙说：“跑哪儿去了，快过来搭把手。”
　　“没带手机。”他弯腰从座位里面捞出只套着风骚外壳的黑色手机，脸色还是不太好看。赵随坤问他怎么了，梁唯尔就摇摇头，说：“我先走了，校花儿也喝醉了，刚吐我一身呢。”
　　“啊？那你慢点儿。”
　　他用手机叫了个网约车，扶着林霄华到了扶梯的位置，问：“你还能走吗？”
　　他生怕林霄华待会一个犯糊涂栽哪儿去。
　　林霄华没有任何反应。
　　得了，还是背吧。梁唯尔认命地蹲了下来，费老大功夫成功让他同桌当了只乖乖待自己背上的八爪鱼。上车后这八爪鱼的吸盘还吸得贼紧，怎么都扒拉不开，梁唯尔征得司机师傅同意后开了瓶后座的水，虽然人师傅心好不肯收钱，他还是决定待会儿下车后用系统打赏给点表示。
　　喝了点水又睡了一阵后，林霄华终于清醒了一些，保持着趴在梁唯尔腿上的姿势，慢慢睁开了眼。
　　“小同桌？”梁唯尔伸了只手在他面前晃，“这是几？”
　　“……你是傻逼吗？”
　　梁唯尔：“……”得，好像醒了不少。
　　“行行行，我傻逼，你好点没？”
　　林霄华却完全没听进去，张嘴就是：“……这是八啊。”
　　梁唯尔看着自己比出来的五根手指头，再看看一脸正经的小同桌：“……”
　　行吧，他确实傻逼。跟一个一杯倒醉鬼讨论他醉没醉简直是本年度最大蠢事，没有之一，跨栏那黑历史都能往后捎捎。
　　林霄华又趴回了他腿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外面。梁唯尔试探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现这霸王花这会儿真成小白花了，不仅没打他，还很无辜地蹭了蹭。
　　感受着手心的酥痒，梁唯尔不自觉喉头一动。
　　一开始在学校遇见林霄华的时候，他就知道，他这同桌不是个没有秘密的男同学。但是在严厉但是总体正常而富裕的家庭里长大的他，完全没想到林霄华有这么个过去。
　　他所知的家庭里，有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父母，豪门狗血的有，父慈子孝的也有，那种父母开放式婚姻儿女随缘成长的也不少，但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母亲，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爱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至亲。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
　　那位曾阿姨说的没错，林霄华这样的孩子放在九成九的家庭里都是心肝宝贝，他却偏偏生在了那么个畸形的家庭里。十二岁没了父亲，十三岁就四处打零工，还时不时收到来自他这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他的亲生母亲的忽视和冷漠，甚至在不久后遇见了那个顶替父亲职位，却干出撕准考证不让他读书这种事的继父……
　　梁唯尔心里一阵阵的疼。他不能说是个共情能力很好的人，他出身富裕，也看过不少人世百态，别人的苦楚他知道的很多，但是第一次遇见这样一个让他整个心窝子都拧成一团的情况。
　　这些都只是一个过去的邻居知道的事情，充其量算是皮毛，那更深层次的，还有什么？
　　促成林霄华这坚硬外壳的因素，还有哪些？
　　正出神，他的手指不经意滑到了林霄华的侧脸。腿上的人似有所感，身子微微一抖，睁开了那双刚闭上一会儿的眼睛，浅色的瞳孔里浮现出一层疑惑。
　　梁唯尔猛一回神，急忙要缩回手指，林霄华却动了动，将他的手压在了自己脸颊和他的大腿之间，嘟囔：“暖的，不许动。”
　　“……什么？”
　　林霄华认认真真地重复：“暖的，不许动。”
　　林霄华一直体温偏低，这会儿迎着窗外吹进来的冷风更是明显，梁唯尔连忙把窗户按上去，“还冷吗？”
　　林霄华点头：“冷。”
　　梁唯尔这人跟他截然相反，一年四季火力壮得没边，深秋季节身上也就穿了件卫衣和校服外套，外套这会儿还在林霄华身上盖着呢，再脱他就只能打赤膊了，这跟路边随处可见的“文明锦城”标语显然不太相符，梁唯尔也没打算被拍到网上成为反面教材。
　　他只能紧了紧外套，“乖，很快就到了。”他现在愈发后悔订车的时候怎么不订在自己的出租屋，非实心眼地把人送回家。
　　“冷。”
　　梁唯尔听了就去按衣服，结果一只手突然从里面扑腾出来，一下子落在他脖子上，掌心正对那个有着明显凸起的地方，下一刻人脑袋也跟着凑了上来，“我冷。”
　　“你、你先松开……”
　　“不松。”林霄华执拗地重复：“我冷。”
　　这一回，梁唯尔是打心眼里觉得空气都燥热粘腻得厉害。他清晰感觉到身体里有一股热血在往某些不该的地方涌去，而这种感觉，所有男同胞都不陌生。
　　梁唯尔在这一刻身体力行地展现了什么叫瞳孔地震。
　　林霄华还很迷糊地歪了歪头：“什么？”
　　“嗯？”
　　“什么东西？”林霄华轻轻蹭了蹭他的喉结，声音很飘：“这是什么东西？”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
　　完了，这次是真完了。梁唯尔一边躲他的手，一边用尽毕生意志力控制自己的某种不可言说的生.理反应，苦笑：“祖宗诶，你摸哪儿不好你摸喉结，喉结他妈的是能随便摸的吗……”
　　林霄华不说话了，直愣愣地把他看着。
　　梁唯尔咽了口口水。
　　林霄华的手抓住他的脖子，掌心与温热的肌肤紧紧贴合。他说：“就要摸。”
　　他眼睛很亮，唇瓣也很红。
　　很适合亲下去。
　　也就是这一瞬间，梁唯尔突然意识到，糟了。
　　他好像……真摊上事儿了。

　　*
　　撒了三天欢的同学们开始痛苦的复习生涯。
　　十一月学期已经过半，这回的月考基本就等同于期中考试，这种时候名校总爱搞个什么联盟，再时不时一起来个联考，做过的都说好。
　　赵随坤就吐槽：“一会儿是七校联测一会儿是九校联考有时候还是百校联盟，真以为自己是连连看啊，我就没搞明白它到底哪儿扒拉出这么多花样。”
　　但是这次梗王梁校草却没接他的话，他低着头，正装模作样看着一套一向只抄答案应付的政治试卷。
　　一连几日都没怎么说话，迟钝如林霄华都发觉了什么。某天下午在两个人传阅一份表格的时候，手指不经意相触，这本来是很平常的事情，梁唯尔却跟触电一样缩了回去，林霄华刚想开口，他就低头奋笔疾书，一副“我爱学习别打扰我”的模样。林霄华若有所思地盯了他侧脸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低头刷题去了。
　　然后林霄华也再没有主动跟他说过不必要的话。一个星期下来，他们就说了五句：
　　“这份名单确认一下。”
　　“铅笔？不是我的。”
　　“老师让你过去。”
　　冷淡得好像一朝回到解放前。
　　结果梁唯尔先憋不住气了，特别扭地拿笔戳戳小同桌手肘，“你怎么不跟我说话啊？”
　　林霄华翻书的动作一顿，神色倒是看不出一点异样，手往回缩了一点，“有什么好说的吗？”
　　梁唯尔得寸进尺，又去戳他：“想说啥说啥呗。”
　　“……没什么想说的，做你的题。”
　　这么冷淡！！
　　梁唯尔内心小火苗一下就烧了起来，随手摸了本题就扔他同桌面前，“我想问题！”
　　林霄华扫了一眼，“这题你不该问我。”
　　“啊？”这句子难到他的英语小学神都不会？
　　林霄华冷笑：“出门左转三百米，有一道大门，里面随便抓一个。”
　　正门出去就是状元街，又称一条龙街，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无一不有，出门左拐就是本区最有名的小太阳幼儿园。
　　梁唯尔原地气成河豚，但是好歹松了口气，至少……至少看林霄华这个样子，肯定已经忘了那天晚上的事。
　　林霄华看着梁唯尔的样子，无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笔。
　　其实有一件事他没有说。
　　他酒量确实非常不好。
　　但他从来没有喝断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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