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晓枝

　　不知不觉，五日过去了，在黎家特制金疮药的涂抹下，祁然的伤势大好，可他依然没有要离开架势，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但他深凝漆黑的眸底又处处透着古怪。

　　山间清鸣，带露的叶尖在晨光下显得晶莹亮眼，偶见几只野味蹿过，引起窸窣的声响。

　　素馨从梦中惊醒，这次，她只看见了一片血色，漫天的红，阴森可怖，视线是模糊的，她甚至看不清眼前的究竟是染血的刀刃，还是成婚时掀盖头的喜秤。

　　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低低喃道：“幸好只是一个梦。”

　　这个梦让素馨有些心神不宁，她有些担心至今未归的父母与兄长，不知他们是否安好无恙。

　　没了继续睡下去的心思，素馨便早早的起来洗漱。

　　素馨梳妆好以后，推开房门，正准备到后院给药草浇一些水，前些日子，她好像看见地上有黄叶，它们怕是受了渴，这些可都是她爹的宝贝，哪怕只枯了一星半点，他都要心疼好一阵。

　　还不待素馨出门，便先听见了曼衣的敲门声。

　　“小姐，您醒了吗？”

　　素馨直接拉开了门，轻笑道：

　　“今日醒得早些，你们去忙自己的吧，我去院里瞧瞧。”

　　曼衣应声退下。

　　这时，黎府的大门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敲响。

　　曼紫急匆匆地来报。

　　“不好了，小姐，小福儿他昏迷了一宿啦，这可怎么办啊？”

　　素馨眉心微蹙，一边往外走，一边问：

　　“这是怎么回事？全娘子人呢？”

　　曼紫神色有些急切，连忙回道：

　　“回小姐，全娘子已被请去前厅，奴婢让曼语看着呢。”

　　素馨想了想，吩咐道：

　　“好，你先去把我药箱拿好，再把全娘子请过来。这次就由曼语与我同去吧。”

　　“对了，吩咐下去，我不在的时间，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我的房间，我不喜欢别人去我房间，你明白吗？”

　　曼紫应声，“奴婢明白。”

　　曼衣不见人影，素馨本想带她一起去的，既然如此，那她就只能带曼语去了。

　　事实上，这段时间里，曼衣有些怪怪的，但素馨说不上来哪里奇怪，直觉告诉她，曼衣有心事。

　　素馨到门口时，曼语已经带着全娘子到了。

　　全娘子三十来岁的样子，粗布素衣，头上包着墨绿色的头巾。此时神态焦急，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一见到素馨，就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

　　“小姐，小姐，求您救小儿一命啊，小人给您跪下了，求求您！”说着就要跪下去，素馨赶忙让曼语扶着她。

　　“婶子先不要急，放心，我这就去给小福儿看看，定会尽全力医治他的，你且带路吧。”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请随小人来。”

　　素馨跟着全娘子沿着小路，一直往半山方向走去。

　　一路上，素馨先细细问清症状及吃食等，心中有了大概，具体的还要见到人才能确认。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终于见到起起落落的农舍，一直走到东巷最末，全娘子才停了脚步。

　　刚进门就被全娘子一家子围了起来，簇拥着她往房里头去。

　　拉开掩着的门，房间狭小，进来几个人就已经显得拥挤起来。

　　尽管如此，素馨还是注意到了，靠在离床不远处泥墙上的络腮胡大汉 ，发梢披肩，前额被散落的头发遮住，看不清面容。

　　靠近床边，只见床架上放着一张纸，素馨察觉到这一般是大夫用来开方的纸，而她们家人用的又尤其特殊一点。

　　素馨若有所察，仿佛猜到了些什么，她先给小福儿把了把脉，并察看了他的舌苔等，观其面色，心下有了猜测。

　　拿起那张纸一看，果然如此。

　　“此药方开得极好，这位公子医术高明啊。”素馨先对大汉行礼以示尊重，转头对全祥说，“全叔，把这药方拿到镇上去找林氏药堂掌柜的，他看了就会给你拿药的。”

　　全祥连忙应道，出门借了村长家的牛车就往镇上赶。

　　素馨先从曼语拿的药箱中拿了些药丸给小福儿服下。

　　四岁大的孩子，脸颊潮红，虚弱的躺在床榻上，呻.吟着偏开脑袋，不愿吃药。

　　素馨有些不忍，这孩子早产了一月有余，当时婶子大出血，差点就去了，最后还是父亲出手，才保得他们母子平安，但小福儿的身体却一直较旁的小孩弱些，平日里也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小半个时辰过去，全祥终于回来了。

　　全娘子连忙煎上药，给小福儿喝。

　　络腮胡大汉倒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一旁什么话也没说。

　　服过药后，小福儿的脸色好多了。

　　诊疗结束后，素馨正打算带着曼语离开，侧身瞧见了那大汉靠着一动不动。

　　素馨有些好笑，也不知兄长这是去哪里历练了，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沧桑的样子，还想着他怎么这么安静，是的，这个络腮胡大汉，就是她那个风度翩翩、卓尔不群的兄长了。

　　凑近了才知道，原是太累了，已经睡过去了，素馨又好笑又心疼，这都是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不过，这是在别人家中，还是得把兄长叫醒。

　　不等素馨开口，黎云庭在有人靠近他的一瞬间就已经清醒了，身体不自觉地稍稍绷紧，脑海里也充满了警惕。

　　睁开疲惫的双眼，看到素馨的那一刹那才真正放松下来。

　　“小馨儿又瘦啦，好久不见。”黎云庭嘴角微弯，被胡子包裹的脸上，扬起欣喜。

　　自从三年前一别，他们兄妹已经许久未见了。临走时，没他半身高的小姑娘都已经长高了不少，也更瘦了。

　　“哥，我们回家吧。”素馨嫣然一笑。

　　“好，回家。”黎云庭回视，眉目疏狂，张扬着温柔。

　　……

　　黎云庭自幼跟随父母四处行医，立志踏尽羿朝锦绣山河，览遍秀丽山川，尽自己所能，医治更多的病痛。

　　所以，自他年满十四岁之后，便常年在外游历。

　　一路上，黎云庭同素馨讲了许多他在外面遇到的事，平平无奇的故事被他讲得生动有趣，惹得素馨心里痒痒，也想在外肆意潇洒，留下独属于自己的传说与印记。

　　可素馨也知，这是不可能的，家人的担忧，世人对女子的轻视，甚至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都无一不在表现着她无法挣脱的无奈。

　　不过，听兄长说起来，就仿佛自己经历了这些窘迫与欢笑一般。

　　待黎云庭回房休息以后，素馨才想起她房里的那个人，心想糟糕，把他给忘了!

　　兄长归家以后，如果被他察觉到有男子在她房间留宿的话，肯定会气疯的，从小要是有别人家的男孩子想跟她玩的话，父亲和兄长都会不高兴。

　　素馨一边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安排，一边脚步不停地往自己的闺房走去。

　　她推开房门，却发现房间里并没有人，素馨有些懊恼，今日清晨出门太急，没和他一声招呼，他不会在憋着什么大招吧？

　　素馨心一直提着，也不知道大魔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又想到就住在隔壁院子的兄长，头更加痛了。

　　素馨唤来曼衣，问：

　　“今日，我离开以后，房门有打开过吗？你们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曼衣小心地觑了她一眼，低声道：

　　“回小姐，未曾有人进去过，也没有什么别的声音，小姐可是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啊？”曼衣还是忍不住问道。

　　“没有，我就是问问，许是我做梦听见了一些声音。”

　　以素馨这么些天对大魔王的了解，他是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离开的人，几番接触下来，她也未曾从他身上感受到恶意，或许这也是她默许他留下来的原因。

　　“对了，小姐，您等的那位客人来了。”曼衣含笑道。

　　素馨微怔，客人？

　　“是霍家表姐到了吗？现下在何处？”素馨恍然大悟，原是久久不至的霍家表姐。

　　曼衣抿唇一笑，道：

　　“这小姐可就要失望了，来的客人并非是霍小姐，您去看了就知道了，人就在前厅。”

　　素馨有些好奇，不是霍家表姐，那来的又是哪位久等的客人呢？

　　素馨沿着茂绿长廊向前厅走去，经过
　　古亭时，素馨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若有所思。

　　还未走进厅中，便听到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黎小姐可是让在下好等啊！”听着声音很是熟悉，素馨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直到看到靠在太师椅上撑着头的男人，素馨才恨恨地想，这不就是早上还在她房里的大魔王吗？

　　曼衣在素馨背后欠身回道：

　　“小姐，这是祁府三公子，是夫人信中所说的那位远客。”

　　素馨有些惊讶与懊恼，原来曼衣说的她等的客人原来是这个意思，可这大魔王既然是来客，干嘛还在她房里养伤，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又转念想到，大魔王肯定会说是她自己邀请他的。

　　素馨看向祁然的眼中满是怨念，出于礼貌，只好与他见礼。

　　“小女见过祁公子，既然公子已经到了，不如让应华带公子四处瞧瞧？”

　　祁然看她愤愤不平的样子，就觉得似曾相识，她与幼时还是一点没变啊。

　　“无妨，方才已经逛过了，黎小姐怎么好似不太欢迎祁某的到来啊？”祁然故意道。

　　素馨有些不高兴，觉得大魔王就是在折腾她。

　　啊啊啊!他到底要怎样啊!素馨心中有些抓狂。

　　“祁公子说笑了，公子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叫管家添置，公子路途劳累小女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素馨故意在路途劳累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祁然看她面上顶着端庄的假笑，内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骂他，又找到了逗她的乐趣，无妨，这次就先放过她，下次他们再好好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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