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关系

　　夜色一点一点的被黎明替代，我没有等到闹钟响起，就先起床了。
　　拉开抽屉，看着空空的药瓶，想着昨天晚上的失眠，看来今天从叶家出来后，还是先去一趟医院，买一些助眠的药物备用吧。
　　推开公司的旋转玻璃门，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一看时间，八点十五分，又是这个时间！
　　“初桐早啊~”
　　“早~”
　　“哎，老唐到现在都还没来，看来还再奋斗着啊！”
　　响起的高跟鞋声音，进来的齐文凤，看向林雪芹的眼神，“早啊~”我向她打着招呼。
　　“早~”
　　“文凤早~”
　　听着林雪芹和齐文凤的打招呼，再看着她脸上的笑意，看来她已经收到了我刚刚的提醒。都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这一点上，她和唐明月比起来，要强上许多。
　　早会的时候，唐明月没参加，吴敏淑也没有点她的名。
　　中午到来，我拒绝了林雪芹一起去吃午饭的提议，去了工地。
　　“林小姐，你来啦~”
　　工人师傅们已经把院子整理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点了。
　　我请他们吃了中午。
　　“林小姐，你不必每次都请我们吃饭的，你的心意，我们心里都知道。你放心，只要是你的事情，就是我们兄弟几个的事情，我们保证给你完成的漂漂亮亮的，绝不让你操心！”
　　听着其它师傅的附和，再看着他们拍在胸脯上的手，关于这一点，我倒是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来到这个公司一年多了，和他们接触的时间也不算短，每一次，他们也都是很认真的在做，有时候甚至还超出了我的预想。俗话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请他们吃饭，我也只是想互相处好关系，至少在工作上，会少一点不必要的麻烦。
　　午饭过后，我又和他们一起来到施工现场，和两位老人打了声招呼，再嘱咐了工人师傅们一些必须要注意的事项后，这才提着包包，离开了。
　　我故意错过午饭时间，就是想要尽量减少在叶家呆的时间。虽然不能不去，但是我可以尽量减少在那里呆的时间。既然明知那里不欢迎我，我何必自找没趣。
　　回到租屋，换下身上的工作服，我又拿着包包，去了一次商场。
　　衣柜里的衣服都已经旧了，有的也破了，甚至还有着补丁。去到叶家那样的地方，虽然我买不起贵的，但是至少也得看得过去，也顺便过去茶社看看，他们有没有把东西都包装好。
　　西装，礼服，每一个前来给叶庭风祝贺的人都穿的很正式。
　　低头，我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再看着这些走向里面的人，和往年一年，根本就是一百块和一万块的差距。
　　有人前来，我让开位置。
　　“吴叔，你好！”直到没有人再过来了，我这才出现，来到吴叔的面前，和他打着招呼。
　　“大小姐？”
　　看着吴叔的惊讶，我只是笑笑。在整个叶家，这么多年过去，也就只有吴叔还会像现在这样，和蔼的叫我一声“大小姐”了。
　　“茶社那边已经把东西送过来了，可是.......”
　　吴叔没有说完的话，吴叔眼睛里的难过，我只是看向了那如洋房一样的别墅。
　　“既然来了，就先进去吧，别在这里站着了。这里风大，怪冷的。”
　　跟着吴叔，我走进了这个一年只回来两三次的“家”。
　　“叶初桐，你是怎么回事？！”
　　我都刚刚才在沙发里坐下，就听着了陈蓓华的质问。顺着她眼睛看向的地方，我低头，看见了自己这身廉价的衣服。和她身上的订制礼服比起来，又何止是寒碜！
　　“今天是你爸的生日，外面来了那么多的亲朋好友，工作上的合作伙伴，你就给我穿成这样就来了？好歹你也给我穿件像样的衣服啊，你丢得起这个人，你爸和我也丢不起这个脸！”
　　这还不够像样？对我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就是因为要来这里，就因为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才没穿那些已经旧的不能再旧的衣服，才特地跑去买的，拆了标签，还连洗都来不及洗，就穿着过来了！
　　衣服，五百！
　　裤子，三百！
　　鞋子，两百！
　　就只是这点，都已经花完了我这一个月的开销！
　　“好了好了，现在时间还早，亲戚朋友都还没怎么过来，一会儿你爸下来，你捡要紧的说，说完就赶紧给我走，别让别人看见你这叫化子的样子，简直就是丢人现眼！”
　　陈蓓华上去了，可是她厌恶我的话却留了下来，也让我看见了那些下人看向我的眼神。
　　丢人现眼吗？既然陈蓓华都已经这么说了，我又何必还要赖在这里。
　　起身，我离开了客厅。
　　反正我人已经到了，东西也已经送到了，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说不说都无关紧要。既然这个家里的人这么不待见我，怕我给他们丢脸，我又何必杵在这里，碍他们的眼。
　　来到院子里，一个最角落的地方，我在椅子里坐了下来。因为时间还早的缘故，这里并没有人，只除了那些忙进忙出的下人。
　　刚刚在椅子里坐下，吴叔就给我送来了一杯温开水。
　　“大小姐，你......”
　　“我没事的吴叔，你去忙吧，别担心我。”
　　吴叔面有难色的走了，可是他留下的这杯水，却不只是温暖了我的手，还温暖了我的心。
　　客人一个一个的到来，他们的手中也拎着各种各样的盒子，包装都很精美别致。
　　“叮咚”
　　欧阳菲菲：初桐，陈蓓华没有为难你吧
　　欧阳菲菲：要是不开心，就早点走
　　欧阳菲菲：反正你的心意已经到了
　　我：没事的，别担心
　　欧阳菲菲：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欧阳菲菲：说的不好听一点，那两个女人可是巴不得你马上去死呢
　　欧阳菲菲：初桐，要是难受就别憋着，有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们是朋友
　　我：嗯
　　欧阳菲菲还再继续发消息过来，我也在和她有一句没一句的继续聊着。就在我和她聊天的这个空档里，院子里的灯光亮起，人来人往的。和之前的安静比起来，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豪华又热闹的世界。
　　“各位，我非常感谢大家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参加我的生日，我......”
　　抬头，循声望去，只见叶庭风穿着西装，站到了台中央，拿着话筒，正说着他的生日感言。
　　陈蓓华就站在他的身边，换了一件礼服，优雅又高贵的笑着，尽显着她的优雅、高贵，和展现着她和叶庭风的幸福恩爱。
　　“子俊，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这样正式的应酬，一会儿要是我做的有什么不对，或者是说错了什么，你可千万要记得及时提醒我啊~！”
　　“放心吧，我会的！”
　　进来的顾子俊，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西装，挽着他的女人，一身洁白的露肩晚礼服，远远看去，好不相配！
　　“书愉，一会儿见到叶叔叔和陈阿姨，记得不要提叶初桐的事情，连名字都不可以提，知道吗？”
　　“我知道！”
　　原来，这个女人就是陈书愉啊！
　　只是，我很难把这个如百灵鸟般优美动听的声音，和那个吼在电话中的声音，以及那个在电话中警告我的声音联系到一起！
　　于是，我不禁多看了她两眼。但是因为隔的太远，我连她的侧脸都看的太过模糊。
　　叶庭风的讲话结束了，他们也向着他走去。
　　我喝了一口已经冷去的温水。
　　“这么好的东西，真的要丢吗？好可惜~”
　　“老爷吩咐的，你敢不听？”
　　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对话，我转头，看见两个下人正抬着一个盒子，丢进垃圾桶中。虽然有些距离，但是那个盒子的包装都太过熟悉了，那不就是......
　　等到那两个下人走了，我这才来到垃圾桶前，看着这个包装，难过的笑了。这不就是我送给叶庭风的那套茶具吗？
　　我这人都还没走，他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扔掉它了！
　　“大小姐~”
　　“吴叔，能帮我把这个送去我的租屋吗？”
　　已经这么多年了，可我还是红了眼睛。一千七百九十九块的东西，他们嫌便宜，看不起，但是对我来说，这却是我的一片心意！
　　吴叔答应了，我在他的面前躬身，向他说了一声谢谢。
　　在吴叔的帮忙下，我从垃圾桶中搬起了它，放到了吴叔的车子里。
　　回到现场，回到我之前的位置上，我看见叶肖肖出现了，现在就站在叶庭风的身边。今天的叶肖肖和陈蓓华一样，为了漂亮，为了展示她在叶家的身份，穿着漂亮又高端的订制礼服，戴着亮眼无比的公主头冠，无论是裙身独有的鳞片设计，还是公主头冠上的珠子，都在灯光的反射下，闪闪发光着，就一如她让人羡慕的身份，叶庭风的女儿，叶氏的掌上明珠！
　　有人上前，不是夸着她漂亮，就是夸着她懂事，总而言之，他们都是在夸着她的好，例如现在这个女人。
　　“叶小姐是越来越漂亮了，叶总真有福气！”
　　“是啊，叶小姐还是我迄今见过的那些千金大小姐中最懂事的那个！”
　　一口冷开水入口，我看向了别的地方。见惯了这样的谄媚，听多了这样的阿谀奉承，呵呵......
　　“叶小姐~？！我还以为我刚刚看错了呢？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到你！”
　　“林总你好！”
　　“现在不是公事时间，你只要叫我林先生就好，林总这个称呼，听起来太生疏了。你是不知道，我夫人可是对你赞誉有加，不仅是你对工作的认真态度，还有你在困难面前的不焦不躁，这几天一直都在我的耳边念叨，说哪天非要请你吃饭不可！新房子装修才多久？她就已经把她的那些个朋友都带过去看了，还骄傲的说是谁设计的，引的她那些朋友直吵着一有机会，一定要找你！”
　　“看来有了林夫人的帮忙，我以后就算是坐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也不愁没有生意主动上门了~”我和林总开着玩笑。林夫人虽然难缠了一点，但是她的为人却非常爽快。
　　“就凭林小姐对工作的那股认真负责劲儿，你绝对不会那么做！”
　　“那我还得多谢林总对我的信任了！”
　　“林总，你怎么坐在这里啊？”
　　“来来来来，我来给你说一个事情，你那天不是在问我，我家里是谁给设计的吗？咯，人就在这儿。顶盛装饰公司的设计师，叶初桐！”
　　“叶小姐，你不仅设计的漂亮，就连人都长的这么漂亮，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那天见了老林家的装修，我一眼就被吸引了，想......”
　　就在我和林总聊着天的时候，走来一人。这人的手里端着高脚红酒杯，脸上也是一片柔和又稳重的笑意，最后还是因为林总的介绍，我在这个最不受待见的地方就接了一个单子，只是这个单子的地方，却是我始料未及的，它在最后竟然成了我和顾辰景之间的又一个梗，而这个梗更是让我和顾辰景越离越远，直到我......
　　突然，人群中传来骚动。
　　看着这些后退的客人，听着他们窃窃私语下的好奇，似是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到了。
　　抬头，我想要看看，但是因为人太多太挤太密，而我现在的地方又太过角落，我只是在看了一眼，确定看不见后，就没有再去看了。能来到这里的人，还能受到叶庭风这样相迎的人，想必一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林总和这位陈总去找叶庭风了，而我在把陈总的名片放进包包里后，哪儿都没去，依旧坐在原来的地方。隐约中，我听见叶庭风叫他“顾总”，还从忽然让开的缝隙中，看见了叶庭风脸上那曲意逢迎的笑。
　　趁着这个机会，我离开了。反正这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无关紧要！
　　冬天的风霜，夹杂着雪花，打在脸上，冷冷的，也疼疼的。
　　紧抱双臂，我一步慢过一步的走在已经没有了行人的大街上。因为公交停了，又没有出租车经过，再加上因为那套茶具，和身上的这身衣服，我身上剩下的钱已经不多了，能省则省！
　　偶尔会有一两个行人从我身旁走过，但不是行色匆匆，就是在和他身边的人聊着什么，只有一样东西不变，那就是踩进积雪后，响起的“嚓嚓”声。
　　“小姐，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要送你一程吗？”
　　一辆大众在我身边停下。
　　从摇下的车窗里看去，开车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西装，系着领带，戴着一幅黑边眼镜，看上去思思文文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从这辆车里感觉到了一种比这冬天还要冷的冷。不对！不只是冷！还有一种由心底而起的恐惧！对！就是恐惧！
　　刚好一辆出租车经过，没有犹豫的，我拦下了它，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两车交错而过，我从那扇摇下的车窗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是他！
　　但是立刻的，我又摇头，勾起了自嘲的嘴角。那个人已经出国多年了，也已经多年没有音讯了，甚至现在还连生死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会是他！
　　他的眼睛不会这么冷！
　　从来都不会！
　　幻觉！
　　刚刚一定是幻觉！
　　药房面前，我下了车，然后去买了些药。
　　“嚓”
　　“嚓嚓”
　　“嚓嚓嚓”
　　昏黄的路灯，鹅毛般的大雪，只有我一个人的街道，深一步，浅一步，陪着我的就只有这踩雪时的声音。
　　雪，越下越大，不管是光秃秃的樱花树上，还是那些小青瓦上，都顶着一片片的白，银装素裹。偶有一阵寒风“呼呼~”的刮过，便会发出“唰唰”的声音，那是积雪落下了树梢。
　　“喵~”
　　突然，一只黑猫从我脚边一窜而过，吓了我一跳，药都掉在了地上。那幽绿的眼睛，像极了两盏飘浮在空气中的绿色灯笼，更如同两道鬼火一般。
　　租屋面前，我又看见了那辆车，就停在距离我租屋不到十米的地方。
　　我以为我看错了，于是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我记得刚刚那辆车的车牌。
　　没错！
　　就是它！
　　或许只是巧合吧？我这么想着。
　　可就在我经过它时，车窗却突然摇下。
　　转头里，我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坐在里面。
　　他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翘着二朗腿，晃着铮亮的皮鞋，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放在车椅上，修长，又骨节分明，只有那条蓝白相间的领带稍微歪了那么一点，但不影响他本身的气质。
　　四目相对，我有着一瞬间的晃神。这张深刻如鬼斧神工般的脸上镶嵌着一双如黑宝石般的黑亮眼睛，在沉稳中带着内敛，又在内敛中带着寒冷，让人望而生畏！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双眼睛，我竟然又一次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它们和那个人的实在是太像了，像到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那个人的眼睛不会这么冷。他是笑的，是暖的！
　　而且最重要的还是，他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在这里了！
　　“这位小姐，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请讲！”听见这一如那双眼睛的冰凉声音，我自晃神中回神，看着他。
　　“今天刚回国，没地方去，看见你面熟，就不自觉的跟过来了！”
　　“从这里往前走五十米，左转，一百米的位置，有一家福利来酒店，二十四小时营业！”看着这双突然升起笑意的眼睛，我给他指了路。
　　车窗摇起，车子开走了，而我也向着我的租屋走去。
　　开门。
　　关门。
　　我靠在沙发里，一动都不想动。
　　每一次从叶家回来，我都会像现在这样，很累，很累，身心俱疲。
　　肚子叫起，我这才起身，走进厨房，煎了一个鸡蛋，煮了一杯泡面，算是我一个人的晚餐。可是当我拿起筷子，看着它时，我却一点食欲都没有，最后只草草的吃了两口，就把它都倒进了垃圾桶中。坐在车里的那个男人，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即便是到了现在，都一直在我的面前晃动，怎么都挥之不去。
　　打开电视，转眼一个小时过去，可除了那几张一张一合的嘴外，我却是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最后伸手，在脸上一拍，把电视一关，向着房间走去。
　　睡着了，总不至于再想吧？
　　然而事与愿违！
　　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我连衣服都没脱，就那样靠在墙上，由着它们兜头而下。
　　闭上眼睛，想要好好的静一静，什么都不去想，可是就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我又马上睁开了它。
　　又来了！
　　又是那双眼睛！
　　还是那双眼睛！
　　它里面的冷！
　　它突然升起的笑意！
　　不过就是一双眼睛而已，怎么就变成了怎么挥都挥不掉呢？
　　一个激灵打来，我自那双眼睛里清醒里，然后关去花洒。
　　叶初桐，别想了，只是相似而已。他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不会再回来了，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你醒醒吧，不要再想他了！
　　回到房间，打开药瓶，倒出一粒，我干咽了它。
　　药效起来了，可是我却依旧在翻来覆去中，怎么都睡不着，那双眼睛总是不由自主的出现在我的脑中，我的脑前，我最后索性批着睡衣，就那样靠在床头上，望着窗外的片片飞雪。
　　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我已经不会再想起了的，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的，就连和顾子俊结婚的那一天，我都没有再想起那个人，但是今天，仅仅是因为一双相似的眼睛，仅仅是因为我看了一眼，仅仅就只是因为相似，我居然又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人的脸，那个人的笑，那个人的声音，那个人给我的温暖，那个人给我的包容，那个人给我的陪伴，那个人给我的保护等等等等，以及那个人在离开前，留给我的那个既失望又绝望还透着冷漠的背影，还有他在最后留给我的那两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直到如今，整整十二年过去，我依旧想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要问我那两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更不知道他在离开前，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冷漠，又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失望，最不明白的还是他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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