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群众修炼手册

　　随着“噗”一声响，面前巨大的心脏模型各个“部分”全部打开，露出后面一张张纯真笑脸，齐齐出声，“周阿姨，方叔叔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不要生他的气了，他想光明正大追求你，你不要因为他一时口快讲错话就不理他。”
　　一张脸孔最先从布偶后面转出来，那女孩推着轮椅来到承旭面前，她缓缓将手中的画缓缓展开，“周阿姨，我还记得你们在地铁通道口弯身对我微笑的样子，下个月，我就装仿生义肢了，是你和方叔叔给了我全新的生活。”
　　画纸边缘有些时光的旧印记，上面画的是，多年以前，小小承旭作为合唱的领唱抱着一大束鲜花向台下致意的样子，双腿站的笔直，像春天里秀挺的新树；
　　然后是第二幅，她仰起脸看学校窗外的漫天云霞飘飞，脸上有一种种悠然而安静的神情；
　　……
　　那女孩默默把一截红绳交到承旭手里，被红绳牵着，承旭把孩子们手中的画一幅幅安静看过去，她从来不知自己还有这么生动的时候，会因为不小心塞多了一口饭而两腮鼓鼓；会因为沙包丢的远而欣喜的拍手；会因为试卷上不该丢分的错题而撇嘴皱眉……
　　这条路很长，仿佛永远也看不够，走不完；这条路很短，转瞬之间已经看到眼前一双熟悉臂膀。

　　“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可否答应，让我正式追求你？”
　　这沉沉静静的有力语声，一波一波回荡在厅堂里；如电流般，震得承旭的心都紧紧蜷缩发疼。
　　承旭缓缓点头，如一只历经千万里跋涉的归巢倦鸟，同时也将永无可能寻回的亲缘牢牢摒绝在一卷红线之外。
　　她紧紧拥抱方卓然，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见的声音问他，“这都是你以前画的？”
　　“我怕会忘记你，也是用画来放松。只最后你举着单反笑的这幅是我的线稿，再让冷锋指导孩子们来上色。”他怜惜的吻她发顶，隔空同脸色青白的洪氏夫妇对视，目光如锥，字字似刀，“我知道你是周承旭，是我此生唯一爱的人，永远都是。”
　　空阔的室内，一根羽毛的飘落也听得见。
　　不知是谁，猛然在此时大叫一声，“怪不得女主角那次出去连蹦带跳的！”
　　洪天志对妻子沉默对视，终于，他站起来，一下一下，慢慢鼓掌。
　　冷锋看着洪天志，蓦然想起那句--“周培早当年的心智若有今时方卓然一小半清醒坚毅，也不致为尘土堆里的旧事沾染赌（河蟹）博，令一家三口饱尝痛苦多年。方卓然性情果断似其母，个性圆柔肖其父，只要给他时间，必定能将承旭从泥潭中拉出来，承旭，承旭也不是全然糊涂的软弱女子。”
　　他跟着大力鼓掌，目中满含祝福与宽慰。
　　☆ ☆ ☆ ☆ ☆
　　小小加长段落过后，亲子乐汇即在温暖甜蜜的氛围中宣告结束，方卓然紧紧牵着承旭的手领着员工欢送宾客，更有大胆的好事群众说一句，“两位什么时候派喜帖、送红蛋可不要短了我这一份啊，咱也算见证历史了。”
　　回答竟是默契之极的异口同声，“那要随他/她喜欢了。”
　　唷呵，这就是备足礼金等信儿的意思了？
　　于是，在垒岩的人陆续离开后，恒铭的这批灯泡也纷纷光速闪人了。
　　承旭的温柔娴静瞬间破功，一个矿泉水空瓶冲着方卓然丢过去，“你这无耻癞皮狗，滚远点！”
　　哪知道方卓然比她反应更快，竟捂着被打中的腹部满脸痛苦的蹲下，跟着整个人朝后一仰，就地躺在草坪上，一侧头，居然装重伤。
　　矿泉水瓶子骨碌碌一滚，大喇喇滚到承旭脚边，无辜的迎接着承旭凶巴巴扫射过来的目光。
　　太太太，太会演了，承旭拱手一揖，躬身而拜，“方影帝，好演技，佩服之至。”
　　冷锋放声大笑，这俩小孩！他脚底抹油，以免做了池鱼，“就这么定了，我叫上婷婷大家晚上聚一聚。”
　　“我大学时候的照片是你问惠婷要的？”承旭气了半天，到底慢慢挪到方卓然身边坐下。
　　“嗯，没办法，怕露馅。”方卓然继续委屈，“你都不关心我伤成什么样了？”
　　承旭翻白眼，“好好的趣味科普被你搞成现在这样，我还没维护自己的肖像权呢！”
　　“那个女孩，我找到了他们当地的扶贫干部，医保报销40%，医院免去10%。”方卓然睁开眼睛，“剩下50%个人自费好了，等她好起来该读书就读书，想学手艺开店就自己走相关部门的绿色通道去跑手续。”他笑了笑，“我一向都这么小气的，尽可能的保全利益。”
　　承旭一把掩住他的嘴，“你是为了她，为了不影响她的后续康复，让她没有心理负担自己自立。”
　　“你也一样。”方卓然坐起来，把她的手牢牢握住，“那天听你说，我才知道你对人性那样害怕和绝望。”他凝视她，“但我并不不令你害怕、绝望，是吧？”
　　“我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不被人喜欢的那个，所以当外公跟我说，我能回到父母身边的时候，我除了好奇就是忐忑，好奇他们的样子，也忐忑他们再把我抛下。”承旭感觉到她肩膀上的力道，顺势窝进方卓然怀里，“他们开始争执、羞辱对方，极尽怨毒的辱骂、攻击彼此。”
　　“不要以为小孩子全然无知，我比桐桐更早懂事。有时候会想，他们有没有爱过呢？如果爱过，为何这样尖刻伤害，如果不爱了，为什么不体面的分开，要这样一直反复纠缠？”
　　“现在想想真是傻，我那个时候经常会希望家里的天花板掉下来、台灯落下来、柜子倒下来、桌子砸下来……我更会想，要是我没有回来，他们是不是还是这滚滚红尘里最恩爱的平凡夫妻呢？”
　　“没有我，这个世界必定太平清净许多吧？”
　　手背上和手腕处的烧灼连成一片，方卓然心痛难当，立即铿声驳斥，“胡说八道，没有你，我此生势必孤独终老。”
　　承旭语声沙哑，“妈妈是个情绪化的人，心中一有不快当下就立刻发作，我和她是一模一样的人。”
　　“直到我有一天收拾屋子，在已经开裂的书桌里，发现了一张巨额支票，出票人正是洪天志。”
　　方卓然浑身巨震，“你怀疑，他是你生身父亲？”
　　“我明白了为什么妈妈那么喜怒无常，爸爸为什么这么冷漠。”承旭双眼空洞，“我这个有感情洁癖的人，居然会是别人的私生女，哈哈哈哈，私生女，别人想要就要，不要就不要的私生女，哈哈哈哈。”
　　那笑声，如悲泣似嚎啕，方卓然躬下身，同承旭虾米状的脊背紧紧贴合，记忆里，她从来没在他的怀抱里颤抖的如此剧烈过，而他居然，毫无办法。
　　“那个空瓶子，他，刚刚用过。”承旭终于不再笑，她的语声前所未有的安静，“我查过法律条文，如果不是两方情愿，且有切实证据，法院是不会让做亲子鉴定的。”她唇角有讽刺的弧度，“还要什么证据？我的眼睛就是证据，我的存在……更是……铁证如山！”
　　承旭轻忽一笑，“洪氏贤伉俪何其恩爱，我横在中间，算什么呢？”
　　“你和你的母亲一点都不一样。”方卓然扳过她的脸，“在你一次又一次克制情绪，清晰表达的时候，我被小孩子的问话问住，你站在我身前，用小孩子的方式回答他的的时候，一切的一切，早就已经不一样了。”
　　他吻去她脸上眼泪，“情若春起之苗，不见其长但日有所长。”方卓然呢喃，“这世上哪来的完全相同的两株树木呢？”
　　承旭不理他胡搭乱语，“先答应我几件事。”
　　“你说。”
　　“如果我有什么让你不开心的地方，你要讲出来，不要闷在心里；如果有一天，你烦腻了不爱了，说或不说都随你，假若不说的话，用你的方式叫我知道。”她把手全然放入他掌心，脸悄悄然有些红，声音更低，“如果，如果你以后要求婚，花你送过了，我就不要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我平等，我不需你跪我；戒指还是要的，虽然生活里用处不大，但是你只管买女戒，男戒我来买。”
　　方卓然从头到脚完全愣住，傻傻反问，“今天我是不是应该直接求婚？”
　　“人山人海的，你想被拒就直说！”承旭背转身，往前倒走，“快走快走，别叫人家兄妹俩久等。”
　　方卓然冲过来一把抱住她，无限欣喜，“我唱歌比李健好听。”
　　“我知道，看得出来。”承旭无比温柔的回答他。
　　方卓然豪兴不减，“待会去KTV我唱给你听。”
　　“那对唱呢，你不愿意吗？”承旭轻轻眨眼。

　　当KTV里响起多年之前那首粤语老歌的潇洒旋律，当有情人无需多言，自然而言对着彼此前后唱出，“盼望你没有为我，又再渡暗中淌泪，我不想留低，你的心空虚。盼望你，别再让我象背负太深的罪，我的心如水，你不必痴醉。你与我之间有谁，是缘是情是童真还是意外，有泪有罪有付出还有忍耐，是人是墙是寒冬藏在眼内，有日有夜有幻想没法等待，多少春秋风雨改多少崎岖不变爱。”
　　方卓然和冷锋都极其清楚的知道，那把沉重寒凉且锈蚀斑斑的巨锁，终于消失了。

　　子夜时分，刚刚收工的武家铭收到了一条短信，只得五个字，“我改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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