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群众修炼手册

　　“周承旭，你等一等。”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承旭不受控制的转身回头，立正站好。
　　那位垒岩的最高决策人看着她惊讶的神情，微微一笑，神色温和异常，“负责现场的是有一个叫郭广的小伙子吗？你去把他叫进来吧。”
　　“好的，董事长。”承旭一呆后很快回神，利落答应，小心的退了出去，轻轻关上门。
　　门后的一小片阴影里，承旭缓缓闭上眼，手放在门把上平复如雷心跳，待到恢复正常，给郭广发完微信，立刻觉出不对，除了现场和厨房这两处，项目部安静的诡异。
　　皱眉走出两步，眼前一花，一个小小人影直直撞过来，承旭堪堪小退半步才站稳。
　　那小小人影清灵灵出声，“好痛！你赔我飞飞！”
　　条件反射的低头，那被自己本能握在手中的小小人影大约七八岁，一副虎头虎脑的样子，正满脸不快的瞪着她。
　　“我讨厌你！你赔我飞飞！”那男孩踮起脚，举高手中模型，魔音穿耳，“你赔我飞飞！你赔我飞飞！你赔我飞飞！”
　　看看分开两半的飞机模型，承旭不免苦笑，这是哪位同事家的魔童？今天可真是--诸事不宜。
　　她蹲下来，视线与男孩平齐，松开一只手，平等协商一样，姿态放至最柔，“对不起，我帮你拼好好不好？”
　　“它坏了！坏了！坏了！”男孩跺着脚一撇嘴，竟像是要哭，“爸爸不回来了！坏人！讨厌你！”
　　“我会魔法,一定拼的好的。”承旭一眨眼，不避不闪的与他对视，“真的，你不要不信。”
　　当年她在C国做完手术之后，老克里斯托弗为了帮她重新建立手眼脚三个部位的协调性，连只许用手指脚趾给五谷杂粮分类这种魔鬼训练都做到了知觉全无的程度，一个她在克里斯托弗处见过又类似的小小儿童模型自然不在话下。
　　那男孩眼睛倏的亮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听一道焦急语声响起，气急败坏，“任亦桐！让你不要横冲直撞走路，给我看着点人，我说了几百次？！”
　　男孩扯着承旭的衣角往身后一躲，承旭缓缓起身，第一次在任意脸上看到了第三种表情，那焦急语声仍在继续，“快向这个姐姐道歉！我教了你多少次！”
　　“任姐！我们快进去吧！”郭广的声音横进来，“怕洪董会催了。”
　　男孩看看母亲，再看看承旭，把飞机模型往承旭怀中一塞，跺着脚向楼上跑去，“妈妈最讨厌！最讨厌妈妈！”
　　承旭低低地语声飞快接上一句，话音未落，就追了上去，“我会照顾好他，任姐放心。”
　　任姐一跺脚，望向楼上儿子的方向，“拜托了！”

　　金属楼梯咚咚有声，承旭刻意放重脚步，自言自语似的，“有人特别坏，飞飞能拼好他也不要，哎，太可怜了，我还是把它藏起来的好。”
　　前面的小小人影一个急刹车，拐回来，清醒了，“它是我的！你答应了拼好它！骗人长长鼻子！”
　　“好啊，那你就拿好它，别再乱给人了。”承旭弯身，把模型递过，“你等一下，我先开门。”
　　门开处，承旭侧身，示意男孩先进，男孩抱着模型让开，脑袋扬得很高，“女孩子优先！”
　　承旭忍俊不禁，“你妈妈说的吧？”
　　说起来，这母子俩的表情神态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血缘真是神奇的东西。
　　先进门倒水，哪知男孩将模型高高举过头顶，无声示意。
　　小孩子不似大人，表情转换尚在初级阶段，脸上仍留有承旭方才提到妈妈一词的别扭表情，她把纸杯递过去，将模型接过来，口中温声安抚，“你喝水，我才拼飞飞。”
　　男孩接过杯子，从杯口偷瞄，承旭手下不停，眨眼间已将模型拼回原样。
　　“原来你真的会魔法！”将男孩惊讶神情和话语尽收囊中，承旭太想大笑，又不敢，只好绷着脸，一脸肃然，露出“说了让你不要不信我”的神色。
　　果不其然，男孩回以一脸崇拜，“你好厉害！”
　　啧啧啧啧，毛孩子还真是好骗。
　　连任意都被亲召来了，垒岩是要抢在行业之前大地震吗？
　　衣袖被小心扯了扯，男孩把模型小心放到承旭桌上，很小声的问，“你有纸吗？我想叠飞飞。”
　　无用的废纸承旭一般都随手撕掉，她想了想，拉开抽屉，从自己买的全新活页纸中抽出几张，“给，拿去叠吧。”
　　“哦，好！”
　　古来帝王，对下臣之间的争斗，向来是为了方便制衡而选择睁只眼闭只眼，实在闹得不像样才会亲自下场左右平衡，各打五十大板。
　　县官不如现管，承旭本无意和任何人闹得太僵，但，季清叫她一试试了个清楚，显然她不这么想。
　　在这场倒计时的风暴中，谁是赤脚踩水，谁是坐船过江，也是风暴过去才能知道。
　　现在，她要做的就只有等。
　　这工作，真是，夹心饼干最难当。
　　“姐姐，你坐过飞飞吗？”男孩一边折纸一边问，“好玩吗？”
　　“嗯，坐过的。”仅有的几次空中飞人体验，几乎全被凄惶填满，非常不愉快，不过，无端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的成年人无疑很不道德，“蛮有趣。”她答的相当简洁。
　　“爸爸说，如果坐上飞飞看得到彩虹的话，就能找得到他！”男孩口中呜呜有声，举着纸飞机跑到承旭面前，“爸爸不会骗人的，比妈妈好，妈妈总骂我！”
　　心中最隐秘一角被触动，承旭推开椅子蹲下身，把他小小的身子扭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睛，恍如时空骤然倒转，她看到了过去的小小承旭，“是，爸爸不会骗人，可是你知道吗？以前有人和我说过，人有两张嘴，一张在鼻子下面，一张在这里。”承旭回手，按在自己胸口上，“我们要多听听这里，鼻子下面那个，有时候可以不用听的，妈妈是女孩子，或许她是着急了，爸爸回不来，你就是小男子汉，要让着妈妈一点。”承旭唇角轻扬，“你看我刚刚说要把飞飞藏起来，但是也没有对不对？”
　　小男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承旭福至心灵，翻出手机相册，把照片调出来，“你看！”
　　“哇，飞飞上真的有彩虹啊！”男孩兴奋地大叫起来，“我要坐飞飞，找爸爸！”
　　“我是坐在飞机后面拍的，一不留神差点错过彩虹，飞机前面，有个地方叫驾驶舱，那个地方离彩虹最近，绝不会错过。”
　　槐花雨润新秋地，桐叶风翻欲夜天。
　　原来任意私下的生活，如此忙乱而孤清，怪不得她的微信个性签名是这一句。
　　“我长大要开飞机！”
　　“那你大概要读比这多很多倍的书，学很多很多东西，它们也会很难很难。”承旭打开柜子，看向男孩，她或许说过很多谎，但没有哪个谎言，令她像现在这样，既有最大忐忑又有最多真诚。
　　男孩看了好一会儿，“我今天的作业还没有写，书包在楼下。”一声惊呼，捂住嘴，“我现在去拿！”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任亦桐作为最年轻的军（河蟹）用运输机驾驶员，在给政（河蟹）委的定期思想汇报中这样写道，“我的母亲，她用最严苛的方式让我成长，我的父亲，他有着不完美的过去，但他用心织了一个梦，降低了往事对我的伤害；而另一位跟我非亲非故的阿姨，她补缀了这个梦，把梦，化成了生命的种子，支撑着我，一路走过来，没有他们三位可敬的长辈，就没有今日的我。”
　　而那个时候，在一个名叫故乡山川民宿里，不惑之年的老板娘则像个普普通通的人，指着镶在镜框里的照片，对着熟客念叨，说她有个孩子，在军（河蟹）区，个性严肃方正，在她心里，是最最了不起的军人，可能，只是有一点点赶不上她爱人而已。
　　站在老板娘身边的老板就会很不服气的看过去，一点点？太口是心非了吧，怎么说话的。
　　老板娘就会笑着回他，嗔一句，差很多，差很多，这不是鼓励年轻人么，你和一个小孩子置什么气。
　　不止络绎不绝的游客，也远远不止当地的居民，这么说吧，白天的太阳和晚上的月亮也知道他们十分恩爱，因为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到哪里都是成双结伴，在一起。

　　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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