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群众修炼手册

　　他来不及答话，那边的温柔一刀就直直补过来了，我去年卖了一套房就是的，房子都交付半年多了先生还不知道具体位置。不像方医生你，怎么装修都想到了，客厅地方又大，以后有了小孩子完全可以放开跑，医生忙得没时间照顾家里也不完全是实话啊，只看有没有心而已。对了方医生，太太在哪里工作啊，我帮你们和公司申请特别折扣吧？你们这种恩爱夫妻太少有了，哈哈。
　　那天，他在房子里呆坐到金乌西沉，把事情从头想到尾，想他被她改变了多少。
　　他那样放低姿态，刻意谦让示弱逗她开心；
　　他为了她再不被人欺负，动用家里的关系让那些混混正大光明的背上了进档案的处分，杀鸡儆猴；
　　他放弃了家人为他安排的平顺的未来和金融业，选择了充满荆棘的医学，去啃一本又一本砖头书；只因为她的一句话，也因为她怕医院怕医生，万一有什么，他想陪着她，她怕少一点，心里会更安定一点；
　　在他入院实习的时候，抽空踏遍E市每一寸土地，以姑姑的名义写了一份关于E市无障碍设施的现状调查和未来建设报告，凭借着姑姑对医疗界的贡献和人脉，这份报告顺利放到了前任市长的案头，并很快获批。
　　E市也在当年入选全国十大最宜居优选城市，原先的市长，顺利调往中央相关部委任职。
　　其后，姑姑婉拒了组织上的升职委派，仍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医生。
　　再后来，妈妈打趣说，你倒不像我儿子，更像你姑的孩子。
　　他翻来覆去怎么也想不通，是，所有这些，他是没明说，但是，平时对她那么好，她全无感觉吗？
　　真有人这心是顽石做的，一点触动都没有？
　　他看着纸杯里满满的烟蒂，心说自己可能，真的，是个傻子。
　　他这是在干什么？冲回音壁喊话吗？学精卫填海吗？有意义吗？有必要吗？
　　他开始接受家里的安排，去见各种女性，要求就是，皮肤不必很白，略微一点麦色看着健康，眉毛得是细细的，特别黑那种，头发要又黑又顺又长，眼眸一定要亮，没有杂质的那一种，看人的时候却须晶莹温柔，鼻子小小巧巧，嘴唇完全不必嫣红似樱桃，自然的淡色就很好……
　　没等说完，姑姑斜斜横他一眼，这哪是选女朋友挑老婆，手工高级定制差不多，选物件一样。
　　他只是笑，说，一定有，找找吧。
　　他的话到底是被听进去了，那些女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些符合他提出来的要求，但是他见了两次，又都放弃了，似是而非的，算了算了。
　　他离婚姻最近的一次，是姑姑介绍过来的女孩子，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书香门第，他们开始约会，两个礼拜以后她拉了他的手，一个多月下来，她要亲他的时候他躲了，再之后他们看电影，是一部老港剧改编的，原班人马出演，她跟他叽叽喳喳说电影结局太烂了，浪费票钱和时间。他在那一瞬突然想起，不知道多少年前，有人也跟他吐糟过电视剧的结局，说她要是监制或者编剧就送双男主一个一颗木仓子，然后大结局。其实这种没法为自己选择负责，爱慕者足足一个军，在不同的选择面前挑来跳去的人，还是死了好，结果编剧偏偏发神经，俩女主一个昏迷一个心破成稀碎，还都要和男的在一起，这这这，这是真有病啊。
　　他知道自己完了，也终于明白，其实，他是有点怨她的。为什么，为什么只要她一句话，她出现就可以解决的事，她偏不？
　　她凭什么？
　　在他付出了那么多以后，她凭什么？
　　他把女孩带到了房子外，一门之隔，她又说，以后呢，我要做家庭主妇照顾孩子照顾你，所以，你要养我。
　　看着那张足有五分相似的脸，他听见心里有两个声音争执激烈，一个干脆冷笑，行啊你，玩得一手好双标，替身找的有意思吗？多少年了还没放下把你搞得七零八落的女人？你看你那点出息！你爸汉武帝你妈武则天，你就无能成这样？
　　另一个振振有词，放屁，这算个鬼的替身，那会给她租电梯房是你自己愿意的，她没求你此为一；第二，她在那房子里的时候自己洗衣服拖地干什么不行？再说，一有空闲她就在学校和房子之间来来回回，想着出来进去找最短最快路线少给人添麻烦，知道钱是你各种比赛拿的奖金，就跟你一本正经的签了合同，时时刻刻想着还你钱，女孩要人养也不错，问题是，你愿意吗？不是，我就想知道，她欠你什么了？就因为她一点消息也没有？没消息怎么了，那不是你自己愿意的吗？和她有关系吗？你有什么可怨的？她有多难你是瞎还是聋了失忆了所以听不见看不见？
　　他抬高了声音喊，别说了！
　　然后，对着那个女孩说，你看真是不好意思，我天天对着病人都快魔怔了，我觉得我不适合结婚，太对不起。
　　然后，他的生活回归正常，上班下班，很偶尔的绕着小区或者公园跑跑步，下意识的，他想她不会回来，就这样算了，算了。
　　但是，G省地震他去支援的时候，他才知道，那有那么多像她一样的人，天倒地倾命运改写，有人没撑住，走了，但，也有苦苦支撑的人，努力换一点微末的生机。
　　他在救一个灾民的时候，偏偏就那么巧，遇上余震，倒下来的东西形成了一个三角区，他被困住，动弹不得，一分一秒，漫长的像多少年，他隔着倒下来东西形成的缝隙，在缝隙间握住谁的手，不停地说撑住，你撑住，不许自弃，会有人来救我们，你放弃了我会恨你，恨你一辈子！
　　原来这就是坐轮椅的感觉，一动不动进退维谷，和坐牢没什么区别是吗有的时候我还觉得你太消极，对不起。
　　他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道了千千万万遍歉。
　　那次，他被困了三个小时，冷锋用毛巾蒙住他眼睛的时候，他自嘲的想，才三个小时你就有点忍不了了，那她呢？和她一样的那些人呢？
　　再后来，他遭遇了人生重大的滑铁卢，倒下去的时候开始没感觉到痛，他知道有人不停叫他的名字，让他坚持下去，他听到有人让他救她，救她，救她，他怎么敢放弃啊，连他都撑不住的话，那她怎么办？他得护着她，她大概，只有他了。
　　最后，他重遇她，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去抓她肩膀，冲她一声声质问，为什么不联系他？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做到音讯全无的？
　　回来的当晚，他想，把这些东西拆了好了，免得她有朝一日看见，又想起沉重往事。
　　他打电话给工人，师傅用一口方言说你当时为了稳定，不是都做了特别加固，早就成了房子的一部分，没得拆了。
　　没有关系，什么都没她回来了强，他没时间也能挤时间出来，他们会在一起的，他不会放开她的手。
　　直到今晚，那个陌生男人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侵（河蟹）占意味，他太熟悉了，终于，他再静不下去，直接把她带走了。

　　“你居然就这样把我給舍了，你为什么觉得会有立场或资格替我做决定？你来这房子也不是一次了，你为什么不愿意仔细看一看，稍微想一想？当年连个答案都不愿意给我，就怯懦、吝啬到这种程度吗？你会因为我的手，就对我有什么特殊的看法吗？”他松了一点力道，看着她，沉积于心的疑问连珠般抛出。
　　“你并不缺人爱，没有程臻，还会有李臻、王臻、张臻……”承旭抬手，落在他颈间，把他领带的双环结解开，跟着是衬衣纽扣，第一颗，第二颗，“我要回国的时候，托朋友在国外的支付中介机构给你把钱汇到你卡里了，可你没有收不是吗？”
　　“那几千块的外币，我缺的是这个吗？”他按住她作乱的手，声音又紧又沉，“你口是心非欺我到这份上，就想这么了结？你把我当什么？救生圈？浮木？”
　　“我居然让你这么挫败和痛苦，是吗？”承旭任他按着自己，与他目光相缠，字字说得冷绝，“你在我心里的份量占很重，但那是曾经。我会辞职转行，你没什么机会见到我，你放心。”
　　“你忘记仔细看合同了宝宝。”方卓然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脱下自己的正装，抬手扬向角落，“那份合同里有项特别条款，但凡你对金额有异议，要么你签了它，在垒岩待着，要么，你就等着被封杀吧。”
　　他笑，在那双眼眸里看见残忍冷漠的自己，一个从不会为什么人的眼泪心软心疼的混账，“你向来来去自由，可你就没想过，这几年时间，通货膨胀率高到了什么地步？无数光阴，无数心血，一点点外币就想抵偿？你真不愧是会计出身。”
　　承旭完全理解，很少有人被这样辜负了还神经大条到不崩溃的，她呼吸渐重，努力笑了下，“谢谢你的认可。”
　　他还真是了解她。
　　“解人纽扣这种事，也得当事人同意。”他喉结轻动，一个翻身压过来，“谁许你擅自代我决断的？嗯？”
　　她涨红脸，呼吸困难，“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宝宝是什么意思？戴着我送你的吊坠去和别的人约会？”他把挂绳从内里拉出来，“心里装着我和别人恋爱，宝宝你真心宽，实在让我刮目相看。”
　　承旭合起双眼，这样冷嘲暴怒的方卓然，她并不算太陌生。
　　那个时候，她的杯子在几个混混手里，被当成沙包一样丢来丢去，后来杯子碎了，她去捡，她已经很小心了，可玻璃还是扎了进去，方卓然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小旭，来，把玻璃碎片给我，你慢一点。
　　然后，他抱起她，转身，对着欲作鸟兽散乌合之众扔下一句，动手是懦夫行为，不过，你们会为欺辱她的行为付出应有代价，往后的数十年，你们都会日日追悔，食不知味，寝不安枕！

　　到底是什么人伤他这么狠，他的手真冷，冰块一样。
　　“宝宝，你都不为自己辩解一句的吗？”重重的吻落在颈侧，重的发烫，很明显的感觉到了牙齿的坚硬，这个吻与之前都不同，它非常靠近颈大动脉。
　　“我只能说我们是友人，就这样。”她咳掉话里的哑和软，睁开眼睛，“至于--”
　　灵活柔软的舌刺（河蟹）进唇间，她的舌头被紧紧压住，异军攻城略地，势如破竹，换她束手就擒，丢盔弃甲。
　　“换下一个问题，宝宝喜欢什么样的结婚祝福语？琴瑟和鸣、白首偕老？”方卓然把吊坠放回，看着她被他吻成红樱一般的唇，抬手轻揉，沉哑出声。
　　承旭深深呼吸，揪出硕果仅存的理智，冷静，一定要冷静。
　　不能跟他一样，被火烧得没一点起码的判断力。
　　但，人算不如天算，实际是，大脑空了一下，自动变成了一句安静的回答，“我可以把自己给你，真的。”
　　异常柔软的唇附上来，轻而又轻的试探着相贴。
　　方卓然僵住，“太迟了宝宝，还有，这是最后一次。”他推开她，一字一字，“你记住，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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