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群众修炼手册

　　程臻奋力挣扎，不管不顾踢打，在承旭身后几乎上演全武行，“梁军你王八蛋！臭不要脸！”
　　正在这头深深懊悔自己演技不到家，更被她不分场合的大叫大嚷吵得头疼，承旭忍不住厉声呵斥，“闭嘴！”
　　郭广和那陌生男子冷眼旁观二女一见面就剑拔弩张，都是一脸幸灾乐祸，此时再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把腹部高耸的程臻和承旭背靠背绑在一起，用了比原来更大的力气。
　　这种废弃的工地就是老百姓俗称的“烂尾楼”，流浪汉也只是深夜无处可去时，才愿意光顾，眼看着绳子越缠越紧，重获自由再无希望，承旭紧紧咬唇一言不发，不愿有一丝一毫软弱显露。
　　“照梁总你要求，我已经来了。其实，何必为难两个女人呢。”
　　一个高大身影稳稳近前，若神兵天降，淡淡一语更如同天籁，承旭看着他从外套到鞋面无一例外都染上脏污，却仍是义无反顾的镇定，眼前不由一片模糊。
　　透过泪雾，静静看着他，而后，很轻微的摇了下头。
　　方卓然也在看她，无声回以一记安抚眼神。
　　“卓然救我！”程臻利声尖叫，响彻房梁。
　　方卓然看着灯光照不到的漆黑，下颌绷紧，一语不发。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伴着一声志得意满的恶意大笑，“好说好说，不过向来甘蔗没有两头甜。这两个女人，你只能救一个！”
　　阴影处转出另一个壮实身影，正是程臻的丈夫，梁军。
　　他啧啧连声，故作惊奇，“厉害厉害，我手下的人带着你东奔西绕，你居然还能找来。”
　　“虽然没有办法撤下那篇报道，不过，可以从另外的角度诉说观点，只要引起争论，在大众心中制造犹疑情绪，再配合一点优惠政策，梁总的地产公司应当能平稳过渡。”方卓然语意流畅，显然是在路上就已深思熟虑过了，“梁夫人之前有过流产先兆，哪怕只为孩子考虑，也不应该绑的她那么紧。”
　　梁军目眦尽裂，一把扯过承旭，“那孩子不是我的！”他一扭头，“放！”
　　随着一声令下，情势陡然倒转，承旭和程臻一边一个被吊在水泥柱间！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人随着绳子形同钟摆一样，不停地左摇右晃！
　　方卓然神色一变，心头恨极，“孩子都这个月份了，你要是心里有怀疑，大可带上证据申请做亲子鉴定！不过我告诉你，承旭受过伤，整个脊柱不大好，她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到时候梁家有什么变故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哎呦，那不就是……原来方总这么博爱。”梁军阴阳怪气的大笑，一拍郭广肩膀，“郭总，残疾人你总不会也要争吧？这万一，嘎嘣！哈哈哈哈！”
　　周遭寒风刺骨，承旭在下面被冻的知觉全无，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无忌说笑，泪水直欲涌出。
　　“不是我说的！”程臻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咳嗽。
　　承旭顾不上自己，只问，“你怎么样？孩子没事吧？”
　　“我……好……冷……”程臻语声断断续续。
　　承旭努力看向她，“做了母亲，就必须得坚强起来，不然等孩子出生，你怎么给他当一个好榜样？”
　　“我后悔，我恨死他，这一辈子我都不要再生孩子！尤其不要给他生！不要给姓梁的生，这是我一辈子的耻辱！”程臻放声大吼出来。
　　承旭怔怔看她扭曲面容，散乱的头发，耳听吼声仍在持续，“我被一个人骗了又骗，孩子，哈，我要杀了他！”
　　如同一道电光毫不留情劈下，暗红色的一点无声扩大，是谁在狂怒中同样伤心咆哮，“既然你不想要，也不回头，我就把这废物丢下去！你永远记得，欠我一条命！”
　　心脏和头同时被前所未有的疼痛席卷，狠狠无声抽紧，泪水陡然铺了满脸，“不要！妈妈，不要！”
　　“承旭别怕！闭上眼睛，别往下看！”
　　感觉到绑着自己的绳索上提，程臻抬头大叫，“快拉绳子，承旭冻哭了！”
　　分不清是谁的语声，看不清是谁的脸，越来越多的陌生画面扑入脑海。
　　手脚的绳索被解开，承旭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却不是她意料之中的，而她熟悉的那个怀抱，此刻正抱着别人，她扭转头，强打精神，“家铭哥？冷锋？桐桐呢？”
　　“承旭，小鬼头，你还好吧？”家铭打量她，半是阴沉，半是紧张，“你没按时回去，我就定位了你的手机，来迟了，对不起。”他抬手为她拭去泪水，“好了，没事了。”
　　冷锋一抬下巴，“幸好这几个人对桐桐那孩子没防备，他行动自由之下趁乱跑出来，用电话手表给卓然和我报信，现在他很安全。”
　　明显一番心血也不算全白费，连同郭广在内的四个人已经分别在柱子上被绑好，个个脸上都是青红交加，99%的可能，已经被揍过。
　　家铭顺着承旭目光，嘴角一歪，露出几分匪气，“反正折在我这条舌头上的人已经不少了，不差再多几个。”
　　“你怎么样了，有不舒服吗？”方卓然低头轻问程臻，“刚刚没被勒到吧？”
　　程臻惊魂未定的摇头，“没有，就是承旭刚刚哭起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
　　尚未弄清那莫名其妙的画面、语声缘何而来，紧接着就看见这一幕，承旭心头烦乱异常，“我们一会儿怎么出去？”
　　“那边有一个施工电梯，不过,总觉得不大保险，已经打过110，一会儿先送你们去医院检查身体。”
　　身体逐渐回暖，承旭克制住颤抖，从家铭怀中站起，也不看方卓然，只望着夜空，突地轻轻开口，“从你把手搭在她肩上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恨你，在那之前，我也不知道我会对一个人有那么大的恨意。
　　“开头时候，我恨自己的家庭为什么如斯贫困，为什么不能比方家有钱？
　　“后来，我比从前更努力，我想证明给人看，这个世界，不是有权有钱有势人的天下。
　　“再后来，一天天过去，那一幕，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出现在我眼前，一天天过去，我寝食难安，越发想你后悔，我要你余生每一分每一秒，肠子悔青，后悔自己瞎了眼，进错门看错人！
　　“你一直很优秀，始终不会放任自己平凡，用公众人物找公众人物总是容易的，所以，我预备报复你，报复方家，把你们这些上等人的假面踩碎！
　　“堂堂方正申的独子，方正琦的侄儿，沦落到为了感情居然摇尾乞怜，乃至匍匐在地，颜面扫地是何等痛快，一毫一厘我都要亲手讨还！
　　“现在看来，效果真是好，而我，早就已经不打算陪你演下去了。”
　　方卓然愣愣的听着，愣愣的摇着头，“你最近新发的朋----友----圈里，那些精致的饭菜、小巧的蛋糕、蜡烛、桌布、电影……不是生气……全都只为报复？连以往的所有一切，甚至是我和你，都被你用来当工具？”
　　“任何一个人，一个女人，被逼到绝境，往往会不顾一切！”承旭伸手一指程臻，眼中竟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凛然杀意，些许苍白的脸上甚至又现笑意，“你自己都说过，你会爱我多一点，你做到了吗？没有啊！如果你不知道我对程臻有多介意，那好，我告诉你，我告诉你！我可以不嫁人，不结婚，安安心心的做方太太，或者是你的情人，随便什么都行。哈，那你呢？可以为了我，让她去死吗？”她踏前一步，“你之前说过——无论去哪里，永不抛下我，永不！可刚刚生死一线，你想也不想拉上来的是谁？你摸摸胸口问问你自己，可怜虫，哼，你是爱我吗？”
　　方卓然的脸一寸一寸的灰下去，像不认识她一样，眼神惶急渴切，“我，我，我，我早已经道过歉，我比谁都知道是对不起你在先……我没说同意分手，我都，都没反应，反应过来……”他的声音低下去，几乎听不到了，“原来，那条短信不是他发的，是你自己，是我想得太好了……”
　　一群人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七嘴八舌的人声，“快来，这里。”、“担架，被子，暖宝宝，快点，快点。”、“一个孕妇，一个年轻女娃。”

　　冷锋在旁似听得呆了，连喝止都忘记。
　　“你那就够了吗？是道歉吗？说是反向威逼更恰当点吧！我要的一直没变过，而你，始终也没能长大，你这种人，本来就只配孤独终老！”承旭闭上眼，一字一顿中，神色倨傲而怜悯，“你——是——真——脏，滚！”
　　渐渐围拢上来的人们自发的将他们隔离开，凉意重又泛上来，眼前只剩下愈发模糊的剪影，承旭一口气泻尽，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累，昏过去之前也只来得及听到面前警员操着不知名方言的一句，“这个女娃脸咋比刚刚下去的孕妇还白慌，快快快，你们别背了，看这下边还流血呢！架子！担架！”
　　原来，最关心她的，始终只是，陌生人。
　　呵，这个充满讽刺和荒唐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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