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默默崩坏

　　“这些菊花是当初成立实验室时广松去花鸟市场买的。那个傻小子懂什么园艺啊，看什么顺眼就往回搬，喜阴喜阳的混在一起，跟养蛊似的，最后死来就剩下几丛菊花，他想起的时候来浇点水，施施肥，没想到越长越好，每年广松都摘些去给他爸扫墓。”
　　许瀚辰蹲在颜色各异，开得热闹的菊花丛前向许耀星介绍这处景致的由来，适时阳光正好，照耀在花叶之间，黄花灿烂，红花娇柔，紫花艳丽，许瀚辰的笑容也被赋予了光一样的温暖恬静。
　　许耀星隐约觉得他有哪里不一样了。
　　“阿弟，我知道你怎么想的。”
　　许瀚辰折下一枝墨菊，执剑一般指向近在咫尺的许耀星，
　　“你肯定觉得我在和韩载言赌气对不对？”
　　韩载言与梅娅订婚的消息在校友会过后的第三天公布，没有任何悬念地引起圈内“大地震”。尽管大家在游轮上就见识过韩载言对梅娅的殷勤爱护，但对一个大学还未毕业的小姑娘成功俘获富豪圈最顶级钻石王老五这种只可能会出现在三流玛丽苏小说里的情节，一时还是有点难以置信。也有人想到了一直追在韩载言身后的许瀚辰，几个和韩载言走得最近的好友，着意要看许瀚辰笑话，提议韩载言邀请许瀚辰来参加他在自己私人岛屿上举办的订婚仪式。
　　韩载言拒绝了，言明他同许瀚辰已经划清界限，再无瓜葛。
　　几名好友乐得做传声筒，不出一天，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韩载言同许瀚辰绝交了。
　　什么叫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这就是。
　　更多人不信邪，输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许瀚辰咽得下这口气？他当真舍得放弃？
　　保不齐是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直到许瀚辰的婚讯传来，距韩载言宣布订婚不过几天，无怪乎许耀星觉得他在赌气，但凡对许瀚辰和韩载言的关系听过一耳朵的人，都认为许瀚辰是用闪婚这种女人都不屑用的过时招数去刺激韩载言。
　　结果如何？
　　韩载言听过也只是皱了皱眉，弹弹雪茄上的灰。
　　“阿弟，我是真心要和雨燕结婚的。”
　　许瀚辰垂下手臂，他的影子被阳光拉得斜长，有一种力竭后的疲惫，
　　“我知道自己不靠谱，可哥哥骗过你吗？”
　　没有。
　　这个问题，许耀星不需要思考就可以给出答案。虽然许瀚辰很多时候都跳脱搞怪，但他确实从不骗人。
　　可许耀星更清楚许瀚辰对韩载言的执念有多深。
　　他怕许瀚辰后悔，
　　更怕许瀚辰遇到另一个他真心喜欢的人后再来后悔。
　　“不会有那一天的。”
　　许瀚辰笑着摇头，
　　“我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了，我不会后悔。耀星，你只要祝福我们就好了，对吧，雨燕？”
　　顺着许瀚辰的目光回头，许耀星看见优雅走来的女性omega。她和许耀星的记忆中很不一样，那个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小姑娘，尽管还是瘦弱单薄的，但她平凡的眉眼中蕴藏着勃勃生机，细腿踩着高跟鞋，步步生风。
　　原来许老太太手里那张证件照只是假象，真正的涂雨燕早就脱胎换骨，完成涅槃。
　　“耀星，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
　　涂雨燕落落大方地挽住许瀚辰的手臂，对许耀星展露笑靥，
　　“算一算，我们起码有六年多没见了。”
　　六年前的涂雨燕，拖着行李箱只身飞往M国留学，许瀚辰和许耀星开车送她去机场，一向要强的小女生抱着许瀚辰哭得像个泪人一样。
　　许耀星与她只见过寥寥数面，涂雨燕的名字，也是他偶然帮许瀚辰取信在信封上看到的。
　　涂雨燕是许瀚辰的助学对象。
　　她出生在许耀星连名字都没听过的边远山区，家中有两个Omega姐姐，一个beta哥哥和一个alpha弟弟，涂雨燕排行第四。和大部分还未改变老旧观念的贫穷家庭一样，涂雨燕的父母一心想生下可以延续血脉的alpha儿子，涂雨燕及她的兄姊都是途中的失败品。Beta哥哥因为是儿子的缘故，日子要好过很多，能安安稳稳地上学，分到一些轻巧家务，到十八岁与同村的beta女孩结婚，两人一起去大城市打拼，建立属于自己的小家庭。涂雨燕的姐姐们就凄惨得多，还未等到成年，因为涂父涂母贪图高额彩礼，大姐嫁给邻村死了老婆的鳏夫，二姐被迫与一个比她大十五岁，有三个孩子的脾气暴躁的男人结婚。
　　涂雨燕未来的命运基本可以预见。
　　不幸中的万幸，她与她的alpha弟弟是一对龙凤胎。
　　在她弟弟年幼不知事时，对涂雨燕十分依赖和喜爱，涂父涂母忙于生计，也的确需要一个能时刻跟随照料他们命根子的帮手，哪怕这个帮手也只是一个同龄的孩童，但从小的区别对待和棍棒教育足够令她驯服，进而认命。
　　涂雨燕做得很好，最好的都留给弟弟，哪怕随着年岁渐长，被宠坏的弟弟学着父母的样子，仅仅因为心情不好，就随意对她拳打脚踢。
　　涂雨燕不在意，她在信中告诉许瀚辰，她可以忍，只要父母同意她和弟弟一起上学，她什么都可以忍耐。
　　那时的涂雨燕才上小学六年级，许瀚辰还是大一新生。两人因为许瀚辰参加的一对一助学活动认识，许瀚辰承担涂雨燕的学费，涂雨燕则回馈他一张比一张更优异的成绩单。
　　“谢谢你，瀚辰哥哥，我以后会报答你的。”——这是十二岁的涂雨燕在寄给许瀚辰的第一封感谢信上写的话。
　　她只写了一遍，却一直记在心里。
　　总有一天，她要为许瀚辰做些什么。
　　涂雨燕看着玻璃杯里舒展的茶叶，高级龙井特有的兰花香随着薄雾袅袅升起，对面男人漂亮多情的桃花眼也像浸润了暖白的水汽。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表面上玩世不恭，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内里比任何人都要柔软善良，也和她，一样执拗。
　　她终究没能为他多做些什么。
　　同意他的提议，也不过两个失意的人互相取暖罢了。
　　但涂雨燕仍是满怀庆幸和感激的，至少这个人是许瀚辰。
　　“说起来真的很巧，”
　　三人沿着小径散步，涂雨燕与许瀚辰相携而行，宛如一对恩爱的眷侣。她牵着许瀚辰的手，望向他身旁的许耀星道，
　　“我这次回国是为了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没想到瀚辰哥就是主讲导师之一……”
　　她轻快地叙说着她与许瀚辰巧合的偶遇，许瀚辰含笑聆听，到涂雨燕说完，他亲昵地帮她撩开扫落肩头的长发。
　　许耀星一言不发地旁观他们互动。
　　快近小径尽头，广松找过来叫走许瀚辰看实验数据，涂雨燕将许耀星送到研究所外，陪他在路边等车。
　　只相差两岁的两人之间，却像隔了一道鸿沟，相顾无言地沉默着，直至宋达飞将车停到许耀星面前。
　　“涂小姐，我先走了。”
　　许耀星按下车窗，朝涂雨燕点头示意。
　　涂雨燕笑了一下，弯腰探进窗口，目光坦诚地道，
　　“耀星，你不用担心，瀚辰哥把他所有事都告诉我了，没有半点隐瞒。”
　　许耀星目露惊讶，涂雨燕朝他挥挥手，
　　“路上小心。”
　　她的身影很快被汽车抛远，缩成一个小点，直至不见。
　　再次见面，是在许家老宅。
　　久在山中疗养院静养的许老先生都被接回来了，许老太太给他换上簇新的衣服，自己也化了淡妆，收拾得喜气洋洋，可见对未过门的大儿媳很是满意。涂雨燕穿了一身浅米滚紫边锦缎旗袍，娴静地坐在许瀚辰身侧，同他轻言细语地商量婚礼和度蜜月事宜。
　　那一刻，许耀星才真正相信许瀚辰是真的放弃韩载言了。
　　他要和涂雨燕去一个美丽的小岛举办婚礼，旅行结婚，谁都不邀请，然后环游世界度蜜月。
　　许老太太不肯，依她的意思，家中添丁进口，理所当然要大办，许家的亲友，涂家的亲友，都要全部请到才好。
　　许老先生是传统妻奴，小事懒得过问，大事无权过问，低眉顺眼吃菜喝汤。
　　许耀星恋爱都没谈过，直接被许老太太剥脱发言权。
　　家宴过后，许老太太把涂雨燕拉进房中说体己话，许老先生靠在沙发上闭眼看电视，许瀚辰殷勤地削水果给许耀星吃。
　　许耀星后背毛毛的，总觉得他要作妖。
　　隔日果然接到许老太太电话，不知道涂雨燕和她谈了些什么，竟然成功说服她同意他们的结婚计划。
　　许耀星飞来横祸。
　　许老太太不仅加大对他的催婚力度，还要给他举办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弥补遗憾。
　　“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和我哥挺配的。”
　　许耀星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评价。
　　白鸿不意外道，
　　“能降得住你哥的，能是简单人物吗？”
　　言罢，幽幽叹气。
　　当初许瀚辰信誓旦旦要当个不婚主义者，白鸿常和他混在一起玩，在他影响之下，也觉得一个人无拘无束十分自在，对结婚生子提不起兴趣。哪知许瀚辰说结婚就结婚，白鸿吃惊之余，生出一种考场上，大家纷纷交卷离场，只剩他一人茫然无措的恐慌。
　　“你们怎么还不结婚？”
　　许耀星一句无心之语，像惊雷一般在白鸿耳边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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