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开放的路口

　　杨延武也没时间去接杨容时回国。
　　外面天色已暗，机场的玻璃映着室内一张张焦急期盼的脸。子忆非也期盼，期盼外还有点紧张。
　　穿着白色体恤、牛仔裤、白色球鞋，挎着单肩包，一脸严肃的杨容时，夹在欣喜的笑脸中，很是醒目。
　　杨容时和子忆非长得并不像。短发，五官线条凌厉，继承了父亲的浓眉大眼，颧骨略高，鼻梁高挺，大多数时候都是压着嘴唇，让人亲近不起来。
　　子忆非从小就怕她哥，犯了错，都不用杨容时开口说话，只要他脸色一沉，眉头一皱，子忆非就开始口干舌燥、双腿颤颤。
　　说是哥哥，两个人相差十岁，没什么共同话题，她感兴趣的杨容时瞧不上，她哥玩的她不懂。杨容时和子忆非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如隔壁楚西雨多。
　　兄妹俩关系也不能说冷淡。不知道杨容时怎么想，子忆非还是时不时会在心里想想这个哥哥，虽然这个哥哥对她的留言回复只是寥寥几字，“嗯，好，知道了，好好学习。”
　　杨容时回来，子忆非很高兴。那个房子再也不是只有她和爸爸两个访客，她也可以放学以后，看见家里有亮起来的灯，灯下会有一个活的人！
　　见到杨容时，子忆非雀跃里带了点小心：“哥！你饿不饿，爸爸说他有个会议要开。让我们去公司等他一起吃晚饭。”
　　杨容时淡淡点头：“嗯，好。”
　　上了车，杨容时在子忆非旁边坐下，中间隔了点距离。他率先开口：“期末考试成绩怎么样？”
　　“年级第七。还可以留在重点班。”子忆非想了想，试探问，“这次班主任说，初三了，家长会尽可能不要缺席。哥，你到时候，可以给我开家长会吗？”
　　杨容时没直接答话，思量了一会，缓缓开口：“抱歉，我会去海市，不能一直在家。”
　　子忆非不死心：“海市离家不远的，一个小时就到了，期末考试你来行么？”
　　杨容时安慰她：“我尽量。”
　　子忆非心里的期盼，他懂，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杨容时再问：“你们班主任是谁？”
　　“周济茹，数学老师，30多岁。”
　　杨容时仔细回忆了下，确认自己不认识，“应该是我毕业以后去的，没听过。”
　　到了杨延武公司，兄妹二人没上楼，等杨延武下来。
　　“哥，你去海市干什么？”
　　杨容时不想和小孩子多说，“有事。”
　　子忆非不再多问。她转头看车窗外。一个加班结束的青年男人拎着公文袋，一身疲惫地从大楼迎面走过来。他头发凌乱，领带歪扭，衬衫袖子皱皱巴巴。看样子，像是没吃晚饭，整个人无精打采。
　　子忆非想到了每天起得比她还早的杨延武。
　　不同于邻居楚家爸爸文转商也抹不掉的斯文儒雅，她爸爸身上，是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磨炼出来的机警谨慎。
　　杨延武也出来了。
　　周围围了好几个人，边说边走边比划，杨延武在很认真的听，时不时还回复几句。
　　上了车，兄妹二人齐声开口，“爸爸。”
　　杨延武一一应答，系着安全带侧身朝杨容时说：“好久没吃正宗的中国菜了吧，福来居我订了小包厢，走吧。”
　　杨容时口味偏重，最爱的是福来居的花雕鸡。
　　菜齐了，服务员拆了鸡，端盘子走了。子忆非把两个鸡腿夹给两个男人一人一个，从小奶奶教她养成的习惯。
　　杨延武把鸡腿又夹给她，杨容时回了一块嫩鱼肚。
　　木耳乳鸽山药汤，浓鲜可口，热汤下肚，消了杨容时大半疲惫。儿女俱全，春节之外，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这种天伦之乐，对他来说，真是奢侈，实在没时间。
　　“容时、非非，下周杨书记儿子结婚，你们和我一起去。尤其是容时，举止多注意，那天会来很多人。”
　　杨容时点点头，没多说。
　　子忆非乖巧应声好。
　　这些菜，从小到大一直吃，子忆非没有什么兴趣。但是难得一家人在一张饭桌上吃饭，子忆非很满足，连带多吃了半碗饭。
　　到家已是夜半，杨延武和杨容时房间都在二楼。
　　多了一个人，却多出来好多声音，每个人都多说好几句话。
　　上了三楼，子忆非还是有点兴奋，跑到阳台上吹风。夜里的风，带来阵阵茉莉花香。子忆非往楚西雨家那边看。
　　他家阳台上被花草填满，一派生机。繁花似锦，使得子忆非心情更好。楚家书房灯还亮着，照的阳台昏黄朦胧。
　　子忆非看了一会，推门声响起。楚西雨出来了。
　　子忆非往阳台上靠近楚家那侧走，楚西雨也是，俩人站在各家阳台上隔了几米远。
　　子忆非看着楚西雨，一直笑。
　　楚西雨也跟着笑，像四月的风，轻柔温暖。
　　楚西雨问：“这么高兴？”
　　“嗯。”子忆非笑容不减。
　　“那我过生日还来吗？”
　　“去！等着我。”
　　“好，快点去睡。”
　　“你呢？膝盖怎么样了？”
　　“没事了。我再刷会题，背篇作文。”
　　子忆非说好，转身回房。快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楚西雨没动，还在阳台上看着她，站在花丛中单手插兜。看她回头，他笑着摆摆手。
　　子忆非笑得更灿烂，才迈步真正进房了。
　　楚西雨心情被带得莫名的好，直至躺在床上的时候，子忆非那张笑脸都挥之不去，他不禁蒙头感叹，自己怎么会这样，子忆非还小呢，自己就陷在她身上了，陷得甘之如饴，真是……
　　楚西雨过生日那天，一大早，张大山带着张小迪拎了刚捞上来的一筐刀鱼来了。
　　王秀梅接了鱼，嘴里一直感谢张大山父母，说麻烦他们起大早，真是过意不去。
　　张大山被说的不好意思。楚西雨领着他俩去客厅。
　　张小迪默默感叹：好大的房子！装修并不豪华，中式风格，格局简单，摆设别致典雅，一看就知主人品味不俗。
　　张小迪和楚西雨并不是很熟，转了一圈，问：“子忆非呢？”
　　楚西雨在给他俩倒茶，眼睛盯着茶杯：“还早，她应该还没起。”
　　张小迪说：“那我去叫她。”没等楚西雨回话，她风一样的跑出去了。
　　楚西雨端着茶壶，看着她走的方向，呆看了一会，“欸……”
　　张大山目光从门那转过来，捧着茶杯，学老方的样子，拍拍楚西雨肩膀：“雨哥，我要是女人，我都想嫁给你。”
　　楚西雨看看他，欲言又止，叹口气，不说话了。
　　张大山笑他，“雨哥，你实在太温柔，要是百里长风，他肯定得的回我，”张大山学起百里一脸傲慢的表情，捏着嗓子，“你这样，倒贴1000万我才可以考虑考虑。”
　　楚西雨笑着说他讨打，背后这么编排同桌。
　　张大山感慨：“不知道老方怎么想的，就百里那人人欠他八百万的样，还指望坐个同桌就能让我们俩培育出革命友情了？他就不怕我们俩感情不好，影响成绩？”
　　楚西雨：……你俩什么时候有感情？
　　张大山看见餐桌上，白瓷花瓶里的向日葵，问楚西雨，“摆这花，有什么说法吗？”
　　楚西雨看看张大山，想起楚父，有点无语：“我爸送我妈的，向日葵的花语，一生相伴。”摆这里，就是想婉转的秀恩爱。
　　张大山感叹：“你爸真浪漫！”
　　张小迪知道大部分时间都是子忆非一个人在家，站在楼下，双手围成喇叭：“非非……，非非……，子忆非……起来啦！”
　　子忆非确实没起，昨晚太兴奋，睡得晚。
　　里门开了，出来的是一身运动装的杨容时。
　　张小迪有点懵，盯着杨容时半天没反应过来。
　　杨容时走过来，打开铁栏门，眼神坦荡，声音低沉：“非非同学？”
　　“啊……是”，张小迪又加强语气，“对，我是她后桌！”
　　“你好，进来坐吧。”
　　楼上子忆非也醒了，她披着头发，穿着深紫睡衣，更衬得皮肤雪白，趴在窗户上：“小迪，客厅等我，很快。”
　　张小迪被子忆非那张漂亮的脸笑的晃了神，又悄悄看了一眼杨容时。心想：这兄妹俩，哥哥身姿挺拔，一身阳刚，剑眉星目，长相周正。妹妹有双独一无二的眼睛，鼻梁直挺秀气，双唇饱满，不点而红，面部线条柔和。怎么都这么好看啊。
　　虽说她和张大山都算五官端正，跟人家比起来，对比惨烈。
　　杨容时带她进来，倒杯茶就出去跑步了。张小迪去子忆非房间里等。
　　子忆非房间没有女孩子喜欢的布偶、贴画，也没有多余复杂的装饰。过于简单，显得冷清。
　　子忆非洗脸刷牙很快，挑衣服的时候有点犯难。最后按张小迪建议改穿直筒裤和白色棉T恤。
　　子忆非留张字条给杨容时去了楚家。王梅秀正在刮刀鱼肉，准备再包点刀鱼馄饨。两个女孩子来了，她也给两个人一人一碗红豆年糕汤。
　　四个少男少女围着桌子喝汤吃年糕。年糕，年年长高。
　　子忆非想起来，小时候会背的第一首诗就是楚西雨教她的《红豆》，她抬头看了眼楚西雨，又很快垂下眼。
　　红豆软烂沙绵，颗颗甜蜜。
　　王秀梅在厨房朝她们喊多吃点，中午饭要很晚才吃，别到时候饿肚子。
　　四个人玩了一会大富翁，楚西雨一直给子忆非放水，酸的张大山牙根痒，跟着他俩一起坑张小迪。
　　午饭确实够丰盛，张大山说不出的海鲜，进口小牛排，手掌那么长的海虾，烤鸡，最近电视上总是演的生鱼片，还有一瓶开好的红酒。美酒佳肴间，平平无奇的芦笋马蹄和赤豆猪油年糕显得格外质朴。
　　刚要开席，王秀梅接了个电话，看看时间，三点一刻了，边穿衣服边嘱咐楚西雨几个先吃，别等她。晚上饿了把菜热热，柜子里有零食，实在不想吃剩菜，让楚西雨带他们去外面吃。
　　几个人门口送走王秀梅，回到座位上，少了一个长辈，气氛更活跃。
　　楚西雨把几个家常炒菜挪到他和子忆非这边来，把牛肉烤鸡挪到对面。一桌菜，四个人，两种吃法。
　　“西雨哥这么喜欢芦笋马蹄？”
　　“嗯，很喜欢，清爽脆嫩，我妈还加了点鱼丸，更鲜甜。”
　　子忆非也尝了一口，确实不错，但她还是更爱馄饨。
　　楚西雨盛的馄饨，刀鱼和荠菜一半一半，嘛种滋味也不会落下。和荠菜馄饨比，刀鱼馄饨确实鲜美，但是过于难得，求而不得也没什么意思。
　　张大山和张小迪这边，对着小牛排和龙虾猛吃，把对面二人的口味理解成：好的吃多了。
　　吃完饭，杨容时电话来了，问子忆非什么时候回家。
　　子忆非像汇报作业一样，一一说明白天干什么了，都有谁，并表示自己还想再玩一会。
　　杨容时同意了，嘱咐她，注意安全。
　　张大山摊在椅子上，瞄到红酒，问楚西雨：“这是什么？”
　　楚西雨把酒递过去，“别人送我爸的，长白山特产。酒味淡，葡萄味浓，我妈很喜欢。”
　　酒瓶靛蓝纸上烫了几个鎏金大字，张大山感叹：“包装历史感真强。”倒出来点尝尝，“嗯，好喝。不像酒，像果汁。”
　　张小迪也馋。
　　楚西雨建议：“那一会我们玩牌吧，输的喝酒，把这个分掉。”
　　四个人全吃撑了，张小迪和子忆非开始收拾桌子，楚西雨拦她，子忆非说：“阿姨辛苦一天，饭都没吃上。总不能我们吃完了，还要把盘子留给她洗吧。”
　　张小迪说：“就是，你是寿星，你和我哥去玩。非非你也去，我在家也刷碗，我干习惯了。”
　　张大山在旁边拆台：“难道我家里每天吃完就沙发上一躺那个妹妹是假的？”
　　张小迪气得拿起锅铲要打他，张大山拉着楚西雨跑了。
　　客厅里坐下，俩人玩楚西雨新买的游戏机。张大山连连赞叹：屏幕太清晰了，画面太唯美了，速度太感人了……
　　楚西雨不满足，希望有一天会有更酷的视觉效果，甚至能裸眼完成3D效果，画面更刺激更梦幻。
　　张大山笑话他：“别说太远，一会打牌你再放水，我让你也感受下刺激。”
　　楚西雨笑不答话。
　　收拾完厨房，子忆非做最后的擦拭，让张小迪先去休息。
　　都结束了时候，子忆非站在厨房门口，客厅里楚西雨和张大山玩的兴致正浓，紧盯着屏幕振臂呼喊，关键时候张小迪摇得张大山像颗摆动的海草。子忆非的心被这平凡的热闹填的很满。
　　四个人开始玩牌，有了张大山的警告和压制，楚西雨收敛许多。即使有几次想帮忙，也被张大山的眼神给威慑住了。
　　张小迪输的最惨，子忆非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个人牌技差的一流。一瓶红酒基本被她们俩分了。
　　张小迪气的哇哇大叫，牌也不打了，拉着张大山和她游戏世界再决胜负。
　　两人在客厅厮杀得难舍难分。子忆非觉得无聊，楚西雨应其要求，带她去看阳台上的花。
　　经过书房，子忆非看见了完成大半的瓶中船。瓶口细长，深棕色三桅帆船迎风起航，船下是蓝色浪花。
　　子忆非凑了过去，感叹一声：“哇，好漂亮！”
　　“喜欢吗？”
　　子忆非点点头，坐在桌旁，托腮盯着帆船。
　　红酒虽甜，也有度数，刚才喝得太猛，现在酒精上头了，子忆非有点晕。
　　楚西雨看子忆非一直盯着帆船，眼神有点不聚焦了，有点急，真怕她刚才喝酒喝坏了，试探问了句：“非非？”
　　子忆非托腮转过来，看他，声音带了明显的鼻音：“嗯？”
　　楚西雨迟疑的问：“你是不是喝多了？”
　　子忆非轻晃几下站起来，“才没呢？”
　　“那还看花吗？”
　　“看！”
　　“那走吧。”楚西雨起身往楼梯那里走，子忆非直接跟上。
　　喝醉的人从来都不会说自己喝醉了，还好没去阳台，摔倒掉下去可怎么办。楚西雨心里捏了把汗。
　　把人带到二楼，楚西雨嘱咐她在小方厅等他，他去下卫生间。
　　出来的时候，发现子忆非坐在门口，双手抱膝。小时候，他每天放学，就能看见小子忆非也是这样坐在门口等他，他就把白天新学的课文教给她。楚西雨说一句，子忆非学一句，简单的一遍就会，难的重复两遍也会了。
　　子忆非抬头看他，这双眼睛生的实在是美，内尖外圆，眼尾上翘，睫毛浓密，瞳仁黑大。盯着人看的时候，像一泓秋水。
　　楚西雨蹲下来，“还好吗？”
　　子忆非摇摇头，自己扶墙站起来了。楚西雨伸手虚扶，怕她跌倒。
　　下楼的时候，楚西雨发现他快，子忆非也跟着快，他慢子忆非也慢。他靠左，子忆非也靠左。他绕桌子走一圈，子忆非也跟着绕桌子走一圈。他去给张大山拿果仁和巧克力，子忆非就在旁边盯着他拿东西。
　　他回头，子忆非一脸无辜看着他，楚西雨心软成一片，看着眼前的人，想起饭桌上的赤豆猪油年糕：又粘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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