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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前面有红灯,周兰偏过头看着沈栖,和她记忆里那个清瘦干净的女孩子几乎不像是一个人,眼神暗淡了很多,看着人的时候却依旧让人觉得坚定。
再提起这段,她心里同样难过,脸上却笑容不减:“景棠还闹过绝食,看不出来吧?他那么一个娇生惯养的人,还绝食。他老子一向简单粗暴,绝食怎么办?打一顿吧,一顿不行就打两顿。后来他去澳洲的时候,一米八几的大个头,体重只有一百零几斤了,知道的是出国,不知道还以为是送去服刑呢。”
沈栖不知不觉眼眶湿了一圈,他听进去了,周兰语调轻快活泼,他心里却不得一丝的轻松。
“后来呢?”他问。
“后来?”周兰专心盯着前方,继续说,“能怎么办,出国就出国了呗。在澳洲还骨头硬,被他爸安排的人监视着,还不要他爸的钱,几次差点没把人饿死。你说他作不作,一点能屈能伸的精神都不懂。”
周兰的话似乎还没有说完,但是车已经到达地点了。是一家法国菜,周兰停了车便带着他去了包厢。
这么一停顿,她忘了自己说到哪里了,索性也就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开心地给沈栖介绍这家餐厅的特色菜。
沈栖却再也没有笑过了,他的心绪还留在周兰的话里,这个时候嘴巴里吃了什么根本尝不出来了。
他突然想到,他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周景棠了。
周兰打量着沈栖食不知味的样子,眼睛都不知道飘到哪里了。她突然一阵心酸,第无数次感到深深的后悔,她当年,真的做错了。
她没能对沈栖伸出援手,没能对周景棠和沈栖之间的感情伸出援手。十年之后似乎一切依旧平静,可是十年里无数次听说周景棠的情况之后,她都会感到后悔。
她最后悔的一次,是几年前接到林远的电话,请她帮忙疏通关系找交通局的帮忙。而事情的起因是周景棠打听了一个和沈栖很像的人在山村支教,他便不顾大雪封路地进了山,被困得生死不知下落不明。那时候她就知道,她最疼爱的这个孩子,从来就没能把沈栖忘掉。
周景棠从那个山村出来之后直接送了医院,身上大大小小的冻伤数不胜数,她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正在给他处理化脓的伤口。医生走后,她哭着趴在周景棠的病床前,心疼得说不出话。
后来她便想得明白了,无关于什么同性异性,无关于是男是女,甚至无关于世俗眼光。自始至终重要的,只有周景棠是否快乐罢了。
失去沈栖的那十年,他没有快乐过。
“我还可以叫你栖栖吗?”周兰突然问。
沈栖怔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地笑了出来,说:“姑姑,你想叫什么都可以。”
“栖栖,你生过姑姑的气吗?”周兰没忍住问了出来,“当年……姑姑没有帮到你……”
沈栖只是笑了笑了,说:“换位思考,如果我站在姑姑的位置,我大概还做不到姑姑这么好吧。我没怪过姑姑,我一直很感激姑姑。”
有那么一瞬间周兰几度羞愧,她比不上这个年轻人的心胸。
是啊,这是沈栖,那个常常替别人着想的沈栖,那个善良的沈栖。
周兰接了个电话,似乎是工作上的事情,她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时对沈栖说:“栖栖,你先吃,我买过单了,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我得先走了。”
沈栖点头:“好,姑姑。”
周兰拿着手提包离开了,包厢里只剩下了沈栖一个人,他顿时放开了不少,吃起来也没有什么包袱。
他吃了好一会儿的时候,包厢的门突然开了。沈栖以为是服务员,抬起头才看到是周景棠。
他被吓了一跳,噎着了,手忙脚乱地拿旁边的茶水往嘴里灌,生生咽了下去。
周景棠眼里都是笑意,靠着门笑了好一会儿才进来,坐到了他旁边,问他:“看到我这么激动啊?”
沈栖确定了嘴巴里已经没有食物了才敢开口问他:“你怎么会在这儿?”
周景棠拆了旁边一双没有用过的筷子,跟着一起吃了起来,说:“姑姑说她请了一个小朋友吃饭,忘了买单就走了,叫我来付钱,免得小朋友被扣下来洗盘子。”
“少来,姑姑说她买过了。”沈栖想也没想地说。
周景棠翻了一下手机,拿出和周兰聊天的页面给沈栖,还真如他所说。
“姑姑怎么不和我说,我又不是买不起,”沈栖说。
周景棠笑意盈盈,给自己倒了杯茶,说:“可不是嘛,我们沈木西同学现在可是堂堂大餐厅的老板,怎么会缺这顿饭钱呢?姑姑真是年纪大了,脑子都不好使了。”
沈栖皱眉看他:“不许这么说长辈。”
周景棠被他噎了一下,突然一想还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
沈栖已经吃好了,周景棠没坐一会儿就把单买了。沈栖难得的想和他多呆一会儿,所以在他提出在附近走走消消食的时候,他没有拒绝。
周景棠很多年前就已经掌握了如何正确推算沈栖真实想法的方法了。就像他当年喜欢给他买冰棍一样,他说不想要,就是可以给,他不说话,就是很想要,他如果说了想要,就是想要得不得了了,立刻马上就要。
法国餐厅的位置是市中心,东南方向是一个人民公园,平时夜里有很多散步的人。如今天气冷,人很少,零零散散有几个带小孩的老年人。
周景棠用手比划沈栖的个子,笑着打趣他:“你好像高了,不对,也可能是我缩水了。”
沈栖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你宁愿说自己缩水也不愿意承认我高了?”
沈栖刚好到周景棠的耳朵,比高中时候确实是高了一些。
周景棠步子迈得大,发现沈栖走得很慢之后又放慢了下来。他故意往后走了一点,看到沈栖走路确实没有普通人一般利索。他心尖泛起心疼,却按耐着不说不问,只是走上前把手搭在了沈栖的肩上。
“不许挣脱,”周景棠自以为恶狠狠地威胁他,“你挣脱了我就直接锁你喉,不信你试试?”
沈栖试着挣扎几次,发现周景棠的力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得出奇,他索性放弃了挣扎,随他去了。
沈栖突然想到了一些好玩的事情,说了出来:“我之前,还以为……你喜欢我妹妹……”
“晓晓?”周景棠震惊得瞪大了眼,死活不肯相信这是沈栖说出来的话,他确定第二遍,“你说你以为我喜欢徐晓晓?”
沈栖点头:“嗯。”
周景棠乐了,问他:“在你沈木西眼里,我周景棠是这种啃嫩草的吗?你还真敢小,我再大点你妹妹见了我得叫叔叔了。”
“也不是……差多大……”沈栖没忍住小声嘀咕了出来,被周景棠一个眼神制止了。
周景棠笑容很爽朗,硬质的轮廓柔软开来,戾气散去了大半,他笑着戳沈的脑袋:“沈木西没看出来你还挺乱点鸳鸯谱的天赋的。”
沈栖无言以对,老实低下了头。
周景棠盯着他的头看了很久,四周扫了一眼,在人工湖护栏边的长椅上,让沈栖坐下,然后蹲在了他的面前,认真地看着他,问:“栖栖,我们说说上次的事情好不好?上次你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沈栖在周景棠温柔到仿佛可以把人溺毙的目光里,心里乱如麻,下意识里还是想要逃避。他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让自己多想。
如同从徐东程口中听到周景棠曾亲口承认喜欢男人的时候一样,他控制不住自己痴想妄想,却又忍不住想着万一呢?可是他到底是怕,怕十年的情感,到最后仍然逃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
周景棠握住了他的手,低着头轻笑了一声,抬起头又是看他,笑着说:“前几天我和徐叔一起吃了顿饭,他跟我说,你高中时候喜欢过一个男生。我好吃惊,我和你高中那会儿这么好,天天请你吃冰棍,带你骑自行车,给你找各种好吃的,我怎么就不知道你有喜欢的人呢?”
语毕,他还嘀咕了一句:“还是男生。”
沈栖今天看到周景棠已经很吃惊了,但是是周兰叫过来的,他也没有多想。但是周景棠提到了徐东程,他便觉得周景棠今天的出现,估计是早有预谋了。
“快告诉我,”周景棠说,“我好奇死了,哪个优秀的男生居然这么荣幸被我们沈木西同学暗恋。”
沈栖眼睛到处乱瞟,心神全乱,嘴硬说:“反正不是你。”
周景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附和着他点头:“不是我吗?遗憾遗憾。那到底是谁啊?”
“是不是打台球特别帅的?”
“是不是骑小摩托特别拉风的?”
“还是那个打架出拳都带风的那个?”
“那我知道了,一定是坐你后面老是踢你屁股的那个讨厌鬼!”
沈栖听周景棠越说是越不要脸了,他盯着他,话便跑了出来:“你还知道你是个讨厌鬼?”
周景棠收起了嬉皮笑脸,认真地看着他,语气随意却透着一丝苦意:“是啊,我知道我不仅是个讨厌鬼,我还是沈栖喜欢的人。”
沈栖被他套进去了,听到这句话立刻就慌了,他脑子里炸开了锅,组织了半天的语言,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周景棠说:“沈木西果然是沈木西,与众不同,什么年代了还玩暗恋,看我,我就坦荡了,我喜欢一个人从来就是明恋。我高中那会儿喜欢沈木西,希望全世界知道。现在我还是喜欢沈栖,我同样想告诉全世界。”
周景棠想把自己手心的温度统统都传递给沈栖,他握着他的手,坚定且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知道两个男人的路不好走,要是好走我当年也不会混成了那熊样了。我知道走下去很难,我知道这条路从来都是道阻且长,所以我出柜了,我几年前就出柜了。沈木西,我就是想把最难的一截路走了,剩下的平坦些的,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在周景棠的目光里,沈栖红了眼眶,他垂在身侧的手掐着自己的手心,因为他觉得不真实,像一个梦境。他怕自己沉溺进去之后就再也醒不来了。
“沈木西,你说说话吧,好不好?”
沈栖正准备开口,一开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先掉了下来,如同脱了线一般,稀里哗啦地哭了出来。
他埋下头,没有一点儿声音,周景棠只能看见他颤抖的双肩。
过了十多分钟,沈栖的肩膀渐渐平静了。很久之后他抬起头,红着一双眼,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我是男的。”
他想说我是沈栖,却不是曾经那个沈栖。
周景棠用拇指的指腹给他轻轻地擦眼泪,语气放柔了说:“我知道你是男的,你记不记得我曾经摔伤了腿,就是爬你窗户发现你是男的之后吓的。我当时也想了很多,后来你对我好,还对我笑了,我就想明白了。我喜欢你,你是男的我也是喜欢。”
你是男的我也是喜欢。
这句话一出,沈栖的眼泪又下来了。他这些年情感敏感,却常常都是没有眼泪的。只有遇到和周景棠有关的事情,常常触动他的心。
沈栖看着他,等情绪过去了之后,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抱着周景棠说我也喜欢你,可是小腿不经意间的疼痛却提醒着他,残破的沈栖,是否还能站在周景棠的身旁。
曾经不知道是哪本书里说过,喜欢一个人最初的心绪是什么?是卑微。在喜欢上那个人的那一瞬间,几乎可以把自己所有的缺点都看到了。
周景棠说喜欢沈栖。
沈栖脑子里却想起了在柳城的医院里,医生说他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的画面。
残破的,不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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