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树养殖手册

　　第二章

　　“啊——”
　　办公室空无一人，杨渝痛快的叫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懑和悲伤撞到对面的落地窗上，情绪透过玻璃被扔出窗外，只带着渐渐微弱的回声传回耳朵。
　　杨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清爽了，脸上不自觉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直到两秒钟以后。
　　“小……小杨啊。”背对着的办公室门口传来了一位中年男子小心翼翼的声音。
　　如果这是在动漫里，那这一瞬间杨渝一定已经石化、破碎成灰、随风飘散了。
　　但悲凉的三次元世界里，她只能迅速放下手臂，堆起满脸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飞快站起来转身。

　　“李……李主任。”
　　来人是人事部的李总监，地中海啤酒肚保温杯里泡枸杞的典型中年男子，整个画风与公司极其不符，就连称呼也是——他大概有颗当官的心吧，非得让同事都喊他李主任。

　　“小杨啊，”李主任的脸上挂满了真切的担忧，“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我们人事部有对口的心理咨询师，你说你要不要……改天，找个时间，那个……”
　　尴尬。
　　这该死的尴尬。

　　不过最要命的是。
　　杨渝一边对李主任连连摆手，一边用余光看向他身边的那个男人。
　　他还是面无表情，看不出一丝惊讶、嘲笑甚至意外，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像把电梯口的那个人复制粘贴过来了一样。

　　大约是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李主任没有过多唠叨。
　　“小杨啊，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咱们公司新来的总经理，柏可树，柏总。”
　　“柏总，这是业务部A组的小杨，杨渝。他们组现在在邻市准备项目竞标呢，小杨留在公司做后方支持。”

　　杨渝连忙伸出手，“柏总好，我是杨渝。请您多多指教。”
　　总……经理吗。
　　还以为是哪个高管呢。
　　对哦，之前的总经理升去集团了，前段时间大家还在猜测哪位总监能上位，没想到直接空降了一个。
　　等下，姓柏的话，就是母公司柏氏集团那个柏吧。

　　杨渝思绪乱飞，可无论怎么飞背景图片都是自己之前在电梯间里大惊小怪的GIF，一颗心以跳楼机的速度沉下去。
　　正想着，手上多了点冰冷的触感。
　　柏总和她握了一下手。
　　非常礼貌、一触即分、甚至能看出点不情愿的握手。

　　“柏可树。”

　　杨渝发现，即使是在和自己说话，他的目光也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
　　杨渝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去，瞄见了自己脚上那双不伦不类的帆布鞋。
　　她的心猛地一跳，欲盖弥彰地把脚往椅子下面藏了藏。

　　大概是因为人员都不在说什么也像是空话的缘故，李主任只简单介绍了一下A组的组长和组里这两年的业绩。
　　“我对业务这一块也不是特别熟悉，等回头业务部的乔总监出差回来再让他向您汇报吧……或者您找杨渝也行，A组近三年的业务情况她都特别清楚。”

　　李主任这话说得不假，毕竟她的工作角色就决定了这点。但是看到柏总清冷的眼神终于第一次落到了自己脸上，杨渝还是有一种被年级主任，哦不对，被校长盯着询问考试成绩的紧张感。

　　李主任这个人精十有八九也察觉到了柏总的注视，顺着杆子又夸了杨渝几句，什么“细心啊、经手的材料从来不出错啊、做事井井有条”之类的囫囵话，在杨渝脸上无形的鸡蛋快被煮熟之前，终于带着柏总往营业部下个小组那儿去了。
　　临走之前还偷偷给杨渝做了个夸张的笑脸以及一个打电话的手势，意思是让她开心点，真有事儿就给心理咨询师打电话。

　　看着一高一矮两个背影消失在拐角，杨渝长舒了一口气，做回了椅子上。
　　A组群聊里的同事们不知从哪儿得知了“空降总经理”的消息，正在热火朝天地猜测着，还有人问杨渝有没有见到。
　　杨渝简单回复了几句刚才的情况，就埋头进组长刚分配的工作了。

　　杨渝有一套，从未和他人说起过的，自己的迷信法则。
　　按亮手机的时候，分钟正好跳了一个数字；
　　红灯的时候，在路边看见一只小野猫；
　　或者是在堵车时看到一个包含自己生日的车牌；
　　……
　　诸如这些事，杨渝都相信会给自己带来好运。

　　这个周五的上班路上，在接连碰到了三个幸运征兆之后，杨渝怀着难以置信的小欣喜想，
　　这应该代表着昨天的尴尬事都能翻篇了，新来的总经理不会因此对我印象不佳吧。

　　上午的工作果然异常地顺利。
　　杨渝无心的一个小提议，竟然意外激发了同事的灵感，从而导致了方案中一大瓶颈的顺利解决。
　　她愈发坚信自己的这套法则，果然很灵啊。

　　怀着愉悦的心情，她往电梯走去。
　　每周五中午在公司附近的川菜馆吃饭，晚上去小酒吧喝酒，是杨渝和童娜维持了很久的习惯。
　　只要两人都在公司，每周都是如此。

　　今天桌子上也照常是毛血旺、酥肉、小面、抄手和冰粉。
　　在童娜试图痛骂贝斯手被杨渝淡淡制止之后，话题很自然地落到了新来的总经理身上。

　　“我今天上午刚给他办完入职，”童娜大口喝了半杯柠檬水，迫不及待地和杨渝分享，“他应该就是咱们集团董事长的儿子吧，才28岁！竟然就来咱们公司当总经理了。”
　　“不过他的简历真的很优秀也是事实。双语、国际、常青藤……从小到大所有学校名字都是金灿灿的。”
　　“严格说起来他也不能算空降？他修的就是广告和管理双学位，毕业之后一直在全世界排名前三的那个广告公司上班，也做到总监位置了。就算他不是董事长儿子，当咱们总经理也完全够格。”
　　“我猜他应该和她姐一样吧，在底下的子公司锻炼几年，就去集团协助董事长了。”

　　柏董事长家还有一个女儿，也就是柏可树的姐姐。
　　她之前一直在柏氏底下一个基金当高管，去年刚升去集团。
　　杨渝读大学时候就偶然看到过财经杂志对她的专访，当时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霸气和雷厉风行让杨渝印象十分深刻。
　　升到集团之后，她各方面的成绩也十分出众。现在所有关于柏氏的新闻报道里，她的出现频率已经仅次于柏董事长了。

　　“不过你知道吗？最有趣的是，小柏总高中毕业之后，没有直接申请学校，而是gap了一年。你猜他去干吗了？”
　　杨渝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他竟然去非洲草原援助大象了。整整一年！”
　　“啊。”杨渝张了张嘴，目光里流露出不少向往。
　　“我就知道你得羡慕。”童娜调侃道，“没见过你这么喜欢大象的。”
　　“不过也不一定啦，美国申请好大学很看重这类公益实践，没准儿人家只是找人弄了一份证明材料而已……”

　　童娜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杨渝却仍停留在援助大象的话题。
　　好羡慕啊。

　　不过，柏总这样的人，援助大象吗？
　　杨渝试图想象了一下，冷冰冰的柏总给可爱的大象喂食洗澡的场景……
　　脑补失败。

　　“不管怎么样！咱们公司第一次出现这种级别的大帅哥，我还是很满意的！”童娜以颜控的一贯台词结束了关于总经理的八卦。
　　这回杨渝没有多想就点了点头。
　　谁都无法否认，柏总经理真的长得很好看。
　　尤其是在远远看着，感受不到冷酷到底的气场的情况下。

　　吃饱喝足，两个女生踩着午休结束的点往回走。
　　人事部在28层，童娜和杨渝挥了挥手，约了下班去酒吧，就走出了电梯。
　　门缓缓关上。

　　一双小胖手伸了进来。
　　“哎呀，还好我反应快。”李主任钻进了电梯。
　　“小杨你在啊！正好正好，刚准备上去找你呢。”
　　杨渝看着李主任的笑脸，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上去说上去说，去你们办公室说。”

　　“您说什么？”
　　杨渝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到，手下意识地扶住了桌子。
　　“哎呀小杨你别激动嘛……”李主任显然还对杨渝昨天表露出来的“心理问题”心有余悸，“这可是柏总自己主动提议的。我一想也很好嘛，你细心、经受的材料从来不出错……”昨天那套囫囵话又夸了一遍。
　　“……所以你去当柏总的助理，协助他尽快熟悉咱们公司的业务是很合适的嘛。”
　　“您等一下，”杨渝深吸了一口气，“您是说，是柏总自己提议的？”
　　李主任显然是会错了意，连声说道，“是呀是呀，证明柏总赏识你是不是？这可是你的机会呀小杨……”

　　杨渝反思了一下，自己昨天虽然是挺没礼貌挺丢人的，但是算不上什么大错误吧。
　　柏总就因为这个开始针对我了吗……

　　“当然了，”李主任看着杨渝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你要是觉得工作压力太大，心里承受不住的话，这事儿咱们也还可以再商量。”
　　“不是的，李主任，”杨渝赶紧把眼看着就要走向心理疏导的话题拉回来，“只是我从来没做过助理，怕耽误柏总工作。而且我们组这边还有个大项目呢，我怕他们忙不过来。”

　　“这两件事你不用担心。助理呢主要就是帮忙协调一下各种工作、安排一下各种行程嘛，不难的不难的。这一个月呢，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主要就是协助柏总熟悉一下。我也是考虑到你对各个部门的工作和人员都比较了解，这才来找你的嘛。”

　　这话杨渝没法反驳，因为她几乎不出差，他们组和公司财务、人力等部门的各项事宜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负责。
　　但是……

　　“至于你们组内工作这边，我也和你们刘组商量过了。你们手头这个项目的竞标时间已经差不多定了是吧？现在方案也差不多成型了。从竞标到投放，这之间也大概是一个月吧？刘组说了，还是可以安排出人手来分担你的工作的，一些不着急的工作也可以往后推。”
　　“当然了，一些比较赶的可能还是得你顶一下。对了，考虑到这个原因，之前也商量好了，做总经理助理的这个月，给你三薪，以及额外增加五天年假，怎么样？”

　　三薪、五天年假的话……
　　杨渝眼前浮现出非洲草原上无数头可爱的大象。

　　“好吧。”杨渝点了点头，“不过李主任，还得请您帮我一个忙。”
　　涉及到工作，即使心里有点发怵，杨渝也绝对是百分百认真的。
　　之前那任总经理助理跟着一块儿去了集团，杨渝问李主任要了她的联系方式，打算向人家请教一下。

　　“很好很好，小杨你做事我是放心的，”李主任大功告成，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杨渝的肩，“我待会儿让童娜把柏总的基本信息发给你，方便你开展工作，啊。”
　　“周一上午柏总要去集团开例会，下午会正式来咱们公司上班。助理办公室已经收拾好了，你也收拾一下，待会儿就把办公用品搬上去，周一就直接过去上班，好吧？”

　　“我知道了李主任，这就收拾。”
　　李主任美滋滋地走了，杨渝坐在椅子上，把脸埋进手里叹了一口气。

　　三薪！年假！
　　非洲！大象！
　　杨渝在心里呐喊了三遍，重新起身收拾起东西来。

　　周一。
　　38层，总经理助理办公室。
　　收拾东西、交接工作、熟悉助理工作内容……
　　鸽了和童娜的酒吧约，周末也没怎么休息，可是现在站在38层的办公室里，杨渝心里还是充满了不真实和紧张感。

　　她把自己常用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坐在位子上复习起“总经理助理经验总结”来。

　　半小时车程之外的柏氏集团。
　　柏可树还是一身正装，在父亲介绍到自己之后也只是简单地说了几句自我介绍，全然无视坐在自己对面不断挤眉弄眼的姐姐。

　　例会结束后，一家三口去集团的餐厅包间吃饭。
　　“小树你上周五就去公司了？感觉怎么样？有美女吗？”在商界风生水起的女强人柏可芸在自家弟弟面前也不过是个爱八卦的姐姐而已。

　　“去了。还没熟悉呢。”
　　柏可树直接忽略姐姐带有揶揄意味的小名，一如既往用最少的字回答问题，只是在最后一个问题上卡壳了。
　　“诶？有情况啊。”柏可芸怎么会放过这个漏洞，“老爸，我问小树有没有美女的时候，哪次他的回答不是‘无聊’？这次竟然迟疑了！”

　　“哈哈哈，”柏董事长在儿女面前也是个慈父，“有觉得好看的女孩子也正常嘛！”
　　“我没有。就是懒得理她。”柏可树蹬了姐姐一眼，这才显出点二十多岁的生气来。
　　“你害羞什么，有觉得好看的就追呗！”柏可芸还在锲而不舍地逗他。
　　“是啊，男孩子太害羞可不行。你也28了，有喜欢的女孩子就去大胆追求嘛！”

　　竟然连父亲也帮腔。
　　柏可树放弃反驳，埋头吃菜。
　　害——羞——了——
　　柏可芸看着自家弟弟微微发红的耳朵，冲着老爸做口型。

　　回公司的路上，柏可树收到了人事部总监发来的消息。
　　“柏总，您的助理已经安排好了，是之前提过的业务部A组杨渝。她已到岗，之后一个月还麻烦您多多提点。”

　　于是柏可树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个叫杨渝的女生。
　　同样的事情在过去三天里发生了十一次。

　　柏可树想到了饭桌上姐姐和父亲说的话。
　　他思忖了一会儿，掏出手机，在浏览器搜索框里输入一行字：
　　“请问如何追求喜欢的女生？”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