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送年华如羽

　　第二章
　　“你这样趴着不动，不会喘不上气吗？”
　　冷不丁从杜梦上方传来的这个声音，让她一下停住了哭泣。
　　“这狼怎么说起了人话？！”杜梦内心复杂，仍旧不敢抬头。
　　她能感受到雪地里有脚步声，慢慢接近自己，忽然间那个声音又传来，这次就在她耳边。
　　“喂，你还要趴多久？”
　　杜梦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抬起了头，进入她视线的，居然是一个男孩子。
　　这个男孩子穿着奇异，并不同于泗阳人的穿着习惯，耳边戴着个半圆形的耳坠，此时正在好奇地看着杜梦。
　　就在杜梦愣怔看着这个男孩时，那头独眼恶狼突然凑过头来，把杜梦吓了一大跳。杜梦挣扎着后退，却看见这匹狼并没有袭击自己，而是很乖顺地站在男孩身后。
　　男孩看见杜梦惊慌之下的滑稽举动，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你是谁？”
　　男孩听到杜梦这样问自己，停住了笑，脸上很是骄矜：“我凭什么要告诉你？问别人的名字之前不应该先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吗？“
　　杜梦有些尴尬，指着男孩身旁的狼问道：“那个，它不咬你？”
　　男孩拍了拍恶狼的头，没想到这狼在男孩身边却一副乖样。
　　男孩呜咽一声，居然发出了狼低吼的声音，独眼恶狼低头拱了拱他的手臂，像是听懂了什么，原来杜梦听到的那声狼嚎竟是这男孩发出的。
　　杜梦倒吸一口凉气：“你，跟它是一伙的？“
　　男孩不服气杜梦这样说，抚摸着恶狼的皮毛，十分骄傲：“什么叫一伙的？银狼王是我们的朋友，它守护着这片森林，你杀死了狼群的成员，它自然要向你复仇。“
　　杜梦觉得冤死了：“喂，什么叫我杀它，是我没招谁没惹谁，本来捉住只银狐，却被恶狼突然袭击好嘛！“杜梦指了指自己的右臂，展现给男孩看。
　　男孩看到杜梦这副狼狈相，有些不好意思，拍了拍恶狼的头，恶狼呜咽一声，看了一眼杜梦，转身向林深处慢慢离开。
　　男孩向杜梦伸出手：“好吧，谁叫你突然闯入，不是活该是什么。”
　　杜梦拉着男孩的手站起来，边拍掉身上的雪，边回嘴到：“谁闯入了，泗阳山脉难道不是泗阳国的地界？我是泗阳人，又何来闯入一说？”
　　男孩见她这样说，又不高兴了，很是不服气地说：“就是闯入，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快滚出去！”
　　两个孩子之间原本已经缓和的氛围此时又剑拔弩张了，两双眼互相瞪着，谁也不让谁。就在此时，又一枚信号弹从远处空中升起，发出蓝色的光芒。
　　杜梦看到，脸色变了，先前的信号弹还是绿色，如今潜备队发射了蓝色的信号弹，意思就是事态紧急，她没有时间耽搁了，必须速速归队。
　　“你难道不知道，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要专心吗？”男孩大声说道。
　　“我没工夫跟你斗，就此告辞，后会无期”，杜梦却没有理会他，往萧天策队伍所在方向赶去。
　　男孩气得跳脚，却看到杜梦没走出五六步，又跌到在雪地中。
　　杜梦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方才的战斗耗费了太多精力，加上失血过多，这般忽然地松弛下来，哪怕她年轻，身体也有点难以消受。
　　“你怎么了？”男孩有点小心翼翼的样子。
　　杜梦闭着眼努力调息，无暇回答。
　　忽然她感到自己脸上有点冰冰凉凉，睁开眼睛才看到那男孩在一点一点帮她擦拭脸上的血污。
　　“你长得还有点好看。”
　　杜梦内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并不回答。
　　只见那男孩摸索着身上，掏出一个兽皮做的药囊，从中掏出一颗晶晶亮的小丸子。
　　他将药丸塞到杜梦口中，杜梦紧闭牙齿，瞪着眼看他。
　　“你这副鬼样子，我还需要用毒药杀你？这晶核很珍贵的，我族拢共也就那么些，要不是看在你被孤狼伤了的份上，我才不舍得给你吃！”
　　听他这样说，杜梦心中一动，刚想张口问他，男孩顺势就将药丸塞进了她嘴里，杜梦没忍住，一张脸拧在一块纠结无比。
　　“呸呸呸！怎么这样苦！”
　　男孩看到杜梦这副样子，笑地打滚。
　　虽然这药丸苦极，杜梦却感到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小腹开始升起，直冲脑门。她立刻运气调息，男孩口中的“晶核”融化成了一道细流，修补着杜梦损伤的肌理和内脏。
　　片刻之后，杜梦眼中重复清明。
　　她站起来，郑重向男孩鞠了一躬。
　　“不管怎样，谢谢你，这下我们算扯平了。”
　　杜梦说完，转身拔腿就要离开。
　　“喂！”男孩又叫住了杜梦。
　　“什么扯平，你杀了独狼，我于狼口救了你，这算扯平，如今我又救了你一命，你还欠我呢！”
　　这回杜梦却并没有回嘴，她看了看男孩那张圆脸，此时赌气着鼓起来，忽然觉得他很可爱。
　　“我叫杜梦，希望以后我能知道你的名字”，杜梦忽然笑了，嘴边露出一个小酒窝。
　　男孩见杜梦这样，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见杜梦就要离开，将药囊扔杜梦。
　　男孩：“里面还有一颗，我不稀罕，给你了！”
　　杜梦接住他扔过来的药囊，却见男孩口中发出狼嚎，不远处又有叫声回应，男孩朝回应处奔跑着，边回头看了看杜梦，咧嘴一笑。杜梦这才发现，男孩子长了两颗虎牙。
　　杜梦挠挠头，也转身离开，往潜备队方向去了。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命运会因为这次相遇，悄悄改变。

　　泗阳山，孤云岫。
　　萧天策看着信号弹射向空中，脸色很是难看。
　　“我把她惯得越发不成样子了”，萧天策对身旁的老兵头子狠狠说道，“如今情势有异，我分身乏术，难道还要顾及她？添乱！”
　　老兵头子将靴子脱下，将里面的雪和石头子儿倒了倒，萧天策捂着鼻子嫌弃看他。
　　老兵头子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正色道：“将军，小公主性子虽胆大调皮，却很机灵，懂事理，不会这般任性不归，况且她也是好意……我担心，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才耽搁了？”
　　萧天策听到这话，心里沉了几分，斟酌道：“我便是担心这样，她年纪小，迎敌经验太少，虽然去的是山脉外围的地界，万一遇到什么猛兽，还是很危险”，他叹了口气，望向湛蓝的天空，十分惆怅，“这孩子虽说是国主之女，可跟我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跟国主的时间还多，我早把她当做自己的闺女，恨不能成才……”
　　老兵头子安慰道：“说句不敬的话，莫说您，我们又何尝不是？将军您莫担忧，我叫上两个兄弟即刻启程去找她。”
　　萧天策点头：“快去快回，有任何情况，信号通知。”
　　老兵头子喊了一声，将鞋重新套上，拱手道：“将军放心。”
　　萧天策：“翻过这座峰便是商队常歇脚的中转站，我在那里与你们汇合。”
　　老兵头子应后便叫上两个弟兄朝绥阳峰方向去了。
　　萧天策站起来，朝正在修整的士兵们招呼。
　　“出发。”

　　山抹微云，横云断岭之间，几缕炊烟袅袅飘着。
　　一队人马翻山越岭，峰回路转之间，几间木屋静静立在雪地中。
　　这种安静透露着几分古怪和诡异，骡子发出不安的声音，蹄子不住乱蹬，负责的士兵好不容易才将它们安抚下来。
　　萧天策看到木屋中空旷的院子间，摆放着几箱包裹好的货物，却没有人踪。他做了个手势，队里士兵们随即两人一队向四周谨慎探查开来。
　　而他和两个手下来到最中间的木屋门前，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没有声音。
　　萧天策给手下使了个眼色，一发力，推开了门扉。
　　一股血腥味被释放出来，涌出门外。
　　屋里，地上和桌上有大片大片黑色干涸的血迹，木质墙上好几道尖利爪痕交叉狰狞。趴在桌上的男子，双眼圆瞪，已经毙命多时，身体残破不全，后背没了肉，只有空落落的一排脊椎。
　　他的脚边，还躺着另一具尸体，上面已经趴着苍蝇，头颅却在远处被熄灭的炉火旁，眼睛睁的大大的。一地狼藉，显示这里曾经经历了一场战斗，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
　　萧天策身后的年轻士兵没有见过这场面，情不自禁的惊呼，跌倒。
　　“将军！师父！”这是杜梦的声音。
　　萧天策没有反应过来，他本应该挡住门，却没来得及。
　　杜梦闯进门来，见到的就是这副情景。

　　杜梦用最快的速度往萧天策的方向赶来，她内心很忐忑，一想到师父那双老鹰般的眼睛，心里就情不自禁的哆嗦，脚下不禁又快上几分。
　　实际上，杜梦并没有获得这次出来的许可。她偷偷溜出被师父发现乔装成小兵时，潜备队已经到达山脉深处了，这下萧天策也无可奈何。
　　杜梦原本想猎捕到仅生活在这里的银狐，为师父做一对上好的护膝。她打死也不会想到如今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副样子回去见师父，怕是以后再没有出城的机会了。
　　越快回去，卖个乖，赔个好，撒个娇，或许自己的下场能好些。
　　想到这，杜梦捏了捏那个兽皮药囊，里面有个硬硬的小东西，就是那男孩口中的“晶核”吧，杜梦甜甜一笑，虽然不知道男孩是谁，不过交了这么个朋友，也不算没有收获。
　　一路跟着师父留下的记号赶来，杜梦看到了不远处林间飘着的炊烟，她不知道中转站发生过什么，轻渺的炊烟让她以为小队在这里落脚，那么师父现在一定在木屋里“哔哔啵啵”的火苗前温暖着自己的大脚。
　　可当她冒冒失失奔进去，看到的却是那样一番惨烈的景象。
　　“啊！”
　　杜梦下意识尖叫起来，叫声戛然而止，杜梦被萧天策拦腰抱起，捂住了口和眼睛，扔到了门外。
　　杜梦惊魂未定，眼神空洞，愣怔地看着萧天策。
　　萧天策使了个眼色，让手下继续查探，自己扶着杜梦做到了院子中的树墩上。
　　现在的杜梦满眼满脑都是刚才那个尸首异处的尸体……以及那副白骨。她嘴唇发紫，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萧天策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后背，给她递过水袋。
　　好一会，杜梦终于平静下来。
　　“是狼吗？”杜梦声音闷闷的。
　　萧天策：“不像，情况还要严重……你怎么这副样子，发生了什么？”
　　杜梦：“……说来话长，师父，对不起，你怎么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
　　萧天策叹了口气：“罢了，你这副鬼样子，我还怎么惩罚你，以后我绝不带你出来。”
　　杜梦瘪了瘪嘴，大口大口往肚里灌水，似是要压下心中的委屈。
　　“师父，他们……是被什么杀死的，您知道吗？”
　　“目前并不清楚，绝不是豺狼虎豹一类，那样的利爪，一定属于体型异常庞大的怪物，或许先前我们见到的尸体就死在这怪物手中。”
　　杜梦一时默然，她仍是十分糊涂，回想起那匹男孩口中的“银狼王”，会是它吗？
　　“你见到老张了吗？”萧天策问道。
　　杜梦摇摇头：“没有啊，他去哪了？”
　　萧天策：“他去找你了，你们没有在半路遇到？”
　　杜梦心里紧张起来：“没有，真的没有。”
　　萧天策与杜梦面面相觑。
　　就在此时，一声尖啸划破了天空，红色的信号弹照亮了远处一片林地，随即恢复如常。
　　院子里的众人停下了，杜梦紧张地站起来，看向那个方向。
　　“师父！”
　　萧天策没有回答，紧拧着眉头。
　　红色信号弹——
　　是“危险，立刻撤退”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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