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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墨
晚上七点半,赵夏晗做完清洁,将书店所有的灯关了后拉上卷帘门。
道路上行人稀疏,此刻已过了晚高峰,
来往的车辆并不是很多。
橘黄的路灯静静照耀着,赵夏晗立于路灯下,单薄的身影在暖光映衬竟显得有几分落寞。
小蘑菇站在一旁,赵夏晗替她理了理衣服,“我们回家吧。”
坐上电瓶车,小蘑菇脚踩在踏板上,抱着她的腰。
“坐好了吗?”
“嗯。”小蘑菇点了点头。
在距离四合院几十米外,赵夏晗停了下来。
外面街道上有家小超市还有卤菜摊开着,夏天天黑得晚,卤菜摊还没收摊,赵夏晗想买些素菜。
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略胖,长年抽烟熏得牙齿有些黄,脾气倒是和善,庞大的体型站在那里与小摊格格不入。
“小赵又来买卤菜啊,自己选几样,叔给你拌好。”老板弹了下烟灰说到。
赵夏晗选了些小蘑菇爱吃的,老板开始放入佐料在盆子里拌着,又倒入一勺辣椒油。
赵夏晗经常来这里买,与老板熟识了,每次他给的份量都要比别人多一茬。
赵夏晗说了声谢谢后,老板随意地挥了挥手。
院子里,赵夏晗把电瓶车停在铁门后锁好,拎着吃食,与小蘑菇一齐回到出租屋。
此刻有两三户人家还没睡,房间里传来依稀的谈话和电视声,赵夏晗刚住进来的时候不习惯,现在却是对那些声音免疫了。
回到出租屋,一打开灯,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赵夏晗淘了点米,按下电饭煲开关后,等着饭好了下着卤菜吃。
打开手机,屏幕上有几个未接电话,联系人上显示的是姑姑。
赵夏晗拨下电话,没过几秒电话接通了。
“喂,姑姑,我才到家,你有什么事吗?”
“你姑父今天出差回来,给你和冬昱买了几件衣服,想问问你们什么时候过来一趟,好久没见到,都不知胖了瘦了。”是一道女声。
“周五过来吧。”
“嗯,好的……小晗啊,姑姑有句话还是想说,高中是人生中关键的三年,要是错过就没下次机会了。”
“上次跟你提过的复学的事你再考虑考虑,学费和冬昱的病你姑父和我会想办法……你最好别放弃了上学。我和一中的政教处主任是老同学,要是愿意的话,在他那里走走门路,你还是可以回到学校继续念书的。”
听到姑姑话语里的停顿,赵夏晗垂下眸子,眼里的光彩暗淡了下去。
她按下屏幕上的静音键,深呼吸了几口气,等心绪平稳下来,再开了声音。
“喂,夏晗,你在听吗——喂?”没等到赵夏晗的回应,对面焦急的声音传了过来。
尽管知道姑姑看不到自己,赵夏晗还是揉了把脸,将失意尽数敛回去,语气也恢复了平日的淡然。
“谢谢姑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已经做好决定。这些时日以来你和姑父已经帮我和妹妹这么多,不好意思再劳烦了你们,眼下虽然生活累了点,但我还是撑得住。”
屏幕对面似乎沉默了一会儿,赵夏晗方欲说些话,一声长叹低低地响起。
“唉,你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你周五来之前打个电话,姑姑在家等你。”
“好,姑姑早些休息吧,晚安。”
“晚安。”
用时七分钟,通话结束。
赵夏晗打开列表,翻着过去与姑姑的通话记录,姑姑一向与赵爸赵妈交好,家里发生变故之后,也只有他们一家在帮扶着自己。
想到过去种种,赵夏晗怔了片刻,回神后她放下手机,看了眼正在画画的赵冬昱,走过去坐到她旁边。
“小蘑菇在画什么?”
“画今天见到的宁姐姐。”
房间里只有一张方形小桌,平时放点东西,吃饭时把东西挪开当饭桌,小蘑菇拿了支蓝色的铅笔画着裤子,认真涂抹。
“今天见了宁姐姐,喜欢她吗?”
“喜欢,宁姐姐收下了我给的糖。”
小蘑菇说着,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又在旁边勾了一个人形轮廓,画出脸的大致模样后,指着道:“这是姐姐。”
“姐姐为什么和宁姐姐挨在一起?”
“因为你们是同学呀。”
画上底部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两个小人牵着手走在路上,脸上都是愉悦的笑。
小蘑菇喜欢绘画,赵夏晗时常会给小蘑菇找些优质的绘本让她模仿着画,虽然水平不高,但通过勾勒出来的线条还是能分辨出两人。
赵夏晗的视线落在长发女孩那儿,默了默,然后让小蘑菇把画收下去。
“饭做好了,先不画了,去洗个手吃饭吧。”
饭后赵夏晗看了几页书,以往她看书都十分专注,直到困意来了才去就寝,今夜却屡屡放空。
白日里的情景一遍遍在脑海里浮现,赵夏晗想起那张平静的脸和最后的问话,胸口一阵发闷。
临川一中是临川市最好的中学,其教学质量和规范的制度受到人们的一致好评。
自建校以来无数家长学生趋之若鹜,每年都有临近省市的学生前来就读。
一中分为初中部和高中部,初中部每个年级的学生有一千多人,中考前有次校内统考,前两百名直升高中部。
赵夏晗初中在一中读,成绩不错,就此升了高中。
宁墨是转校生,初一暑假后从帝都转来,开学模拟考就摘得年纪第一的桂冠,从此开始了学霸之路,在读期间基本没掉过年级前三。
有次语文考试提前交卷,作文没写,还是在前两百名这道分水岭前。
高一上学期的时候两人分到了一班,成了同桌。
过去赵夏晗在班上算是尖子生,但上了高中,在大神云集的高一一班并不很突出。
军训两周后正式上课了,第一周自由选座位,赵夏晗要了最前排靠窗边的位置,她把书包放进桌间,上课用的文具也都拿出来放着。
门口陆陆续续进了同学,去到想坐的位置,过了一会儿宁墨进来,看到她愣了下,然后坐在了她旁边。
赵夏晗初中时和宁墨不在一个班,但听说过她的风云事迹,长年占着年级前三的宝座,奖学金证书拿到手软,文理科都很优秀,理科更厉害一点。
赵夏晗不明白分班时,她为什么选择文科。
也不明白为什么在众多空着的座位间,独独挑中了她的同桌。
后来赵夏晗才得以知晓,宁墨偏爱第一排靠窗的位置,初中一坐便坐了两年,以前上学时大家都默认那是她的专属位置。
尽管当了一学期的同桌,两人的交际并不深,宁墨向来一个人,除了看书做作业,其余时间都泡在图书馆,赵夏晗与她的对话内容大抵是:
“宁墨同学,你能借下笔记给我看看吗?”
“宁墨同学,明天语文课小组内要抽背课文。”
“宁墨同学,宁墨同学……”
每次对话,都不自觉在她名字后面加个同学,出于对学霸的敬仰,对高冷同桌的客气,还是什么……赵夏晗没有细想过。
在七月份的下午,赵夏晗再见到宁墨的第一句话亦是“好久不见,宁墨同学。”
自从上次见面,一连三天宁墨都没来,赵夏晗守在书店,对着电脑工作抑或看书做笔记时,总会下意识抬眼朝门口看去。
她忽然间有点寂寞。
可手机上的倒数日提醒她马上就要到月底了,借款,房租费,还有小蘑菇的医药费……
生活拮据,她害怕又慌张,中途辍学说是父母不在,想要照顾好小蘑菇,又有多少是不愿在人前人后暴露窘迫。
她连自己和小蘑菇都顾全不了,凭什么顾全往日的安宁和私心。
宁墨来到书店的那一刻,带给她片刻的欢喜,余下的只有无尽的难堪和悲凉。
上次和秦老板约好今天下午还账,到了五点,手机铃声按时响起,赵夏晗觑了眼看书的小蘑菇,出门接电话。
“喂,小赵啊,”电话那头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夹着刺耳的笑声。“这个月有四千该还了,你看什么时候方便转过来?”
“不是说好每个月还三千五吗,怎么突然上四千了?”
赵夏晗来到书店外面。
同条街上有家建材店最近在搞装修,电钻声搬动声扰得人心烦意乱,店里东西放不下,老板便将器材些随意堆在道路上,横七竖八地让过路人不好走。
赵夏晗接电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但眉目间隐隐看得出烦躁。
男人的话还在继续,大部分是那些虚与委蛇的辞令。
他看准了赵夏晗是个好拿捏的,即使报警打官司她也不占优势,于是耐心地放长线钓大鱼。
两个月以来赵夏晗被他三番五次地找借口要了不少的利息。
当初家里破产,赵夏晗为筹办赵光伟葬礼和赔偿工人,除了卖掉房子和所有值钱的东西外,还差五六万的大窟窿。
男人当时出现说是可以借她十万,月利率一分五。
他是赵光伟以前合作过的朋友,长着一双吊眼,面相看起来不善,当时赵夏晗没有其他救急的钱,只好跟他签了借条。
思源书店直对的行道树架着个折叠梯子,铝合金制成,有个细节没处理好,露出一小截射钉出来。
赵夏晗和吊眼男人通着话,右手食指无意按在了钉尖上。
钉尖不很锐利,不至于将皮肤刺破,但用力按下去还是会感到一阵疼痛。
电话里,吊眼男人嘿嘿笑了两声,又道。
“你知道最近生意不好做啊,我的两家门面还抵押给了高利贷,当初你爸死的时候,要不是有我哥儿几个帮衬着,你怕是连个葬礼都办不起吧。”
“我知道张叔你有难处,但这多出来的五百我确实拿不出来……你看能不能缓一缓,我过段时间一定添上。”
“缓一缓?你说什么缓一缓?”吊眼男人顿时换了语气,怒气冲冲道,就怕当面过来指着赵夏晗鼻子骂了。
“我一家七口等着这钱吃饭呢,你给老子说还不起,当初是我瞎了眼去给你爸收尸!”
“真他妈的白眼狼!”
吊眼男人又愤声道。
赵夏晗听到男人的骂声,捏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终是忍住了砸碎的冲动。
她心里也是满腔的怒气,憋闷,与酸楚。
她想与这个混账癞子撕破脸,告诉他一直以来他的行为有多卑劣下作,但她现在不能。
砸下去不止是她的手机,还有她苦心孤诣,从泥淖里奋力挣扎出来,一心维持的脆弱到不堪一击的生活。
她只得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她改用手心怼着那颗射钉,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前推。
直到有朝一日,它终将刺破她的掌心,与她的血肉相融。
临川是个多雨的城市,一年里有两百多天都在下雨,有时淅淅沥沥,有时倾盆大雨。
手上终究没有出血,只有一道深深的圆形小坑,放肆地提醒赵夏晗方才自己有多屈辱。
她记不清后面跟吊眼男人说了什么,只记得男人骂骂咧咧地让她下次把钱一子儿不落地还他。
耳边传来水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嘀嗒,嘀嗒——”
随即下起了豆大的雨珠。
树荫为赵夏晗撑开一片无雨的空间。
赵夏晗仰头看了看天空,阴云密布,银电闪烁,沉沉的乌云压得人透不过气。
理发店外的三色柱是灰蒙中唯一明亮的色彩,从旁边经过行人一个个都是匆忙地打着雨伞,或拿着遮蔽物挡在头顶。赵夏晗没去看他们,转身走进了书店。
现在只有她和小蘑菇两人,书店里的白光打在她身上,如实质般的让人有些冷。
赵夏晗以为她的心已经变得很硬了,可对着这突如其来的的大雨,她再次陷入了迷茫无助中。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小蘑菇走了过去,牵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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