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阿司匹林

　　游乐园一行后上了一周的课，就到了国庆。
　　学校扣扣搜搜的放了六天假，本来还应多一天，年级组让各班班主任通知收假时务必清点人数，该上课的还是得上，惹得学生怨声载道。

　　陈沁沁见到赵夏晗第一面就唉声叹气，这口气持续了六天，赵夏晗拿书背敲了下她脑袋：“不就是少放了一天，整天丧着脸干嘛？”
　　陈沁沁咬着牙，把面前的练习册一推：“本来放六天的假就已经够没人性了，还布置这么多作业，真是丧心病狂。”
　　“之前我妈跟我说好国庆去西安玩，计划取消了，只能惨兮兮地待在这儿……”
　　赵夏晗同情道，“好了好了，赶紧做完吧，做完之后可以放松地玩了。”
　　陈沁沁又叹了口气，将练习册翻到刚才的那一页，小声嘟囔着：“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

　　时间在指缝间溜走，一转眼就到了回校的日子，陈沁沁依依不舍地回去上课，赵夏晗的生活照常继续，看店，复习，带孩子。
　　今年的考试时间是10月17号，连考两天，赵夏晗提前三天将课程过了一遍，做了几年的真题，分数都在70分上下，是不错的成绩。
　　经过三个多月的看书备考，赵夏晗对即将迎来的考试有了个底。

　　考试前一天，赵夏晗意外收到了宁墨的信息，那人只有短短的六个字。
　　“祝你考试顺利。”
　　赵夏晗看着屏幕轻笑了下，回复过去。

　　考场设置在市里的另一所中学，坐车过去半个多小时，第一门考试那天，赵夏晗早早吃了饭就坐车过去。
　　随行的笔袋里备有中性笔，橡皮，准考证等，都齐全着。
　　考试的流程和以往在校时差不多，赵夏晗十来年的读书生涯已然适应下来了。
　　上午考的是基础英语，难度不大，赵夏晗提前二十分钟做完，但她没有提前交卷，仔细检查了一遍考生信息和答案，适当地做些修改。

　　考试结束后赵夏晗离开考场，走廊上是和她一样自考的人，有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女，也有二三十岁步入社会的成年人。
　　他们或许是为了弥补以往的遗憾，或许需要学历这块敲门砖，才做回了学生，经历一条与大多数人不一样的道路。
　　而现在自己也告别了正常的高中校园生活，和他们一样。

　　当初下定决心，赵夏晗相信自己会努力坚持地走下去，当真实面对自考，进去官网注册报名，还是有些许怅惘。
　　在拿起笔的时候，她的内心萦绕着一种淡淡的，却不能忽视的悲凉。

　　第二天下午考完最后一科，赵夏晗回到出租屋，五点钟，四合院里一片安静。
　　小蘑菇看着电视，播放的是少儿节目，赵夏晗经过商店时买了些水果饼干，洗净了苹果，削去皮递给小蘑菇。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备注上的名字再熟悉不过。
　　赵夏晗看了小蘑菇一眼，起身慢慢踱到门口，“喂，有什么事吗？”她温声道。

　　次日赵夏晗嘱咐小蘑菇在家，她去见一个人，用不了多久就回来。
　　小蘑菇乖巧应下，赵夏晗笑着看向她，眼底却映着一些忧心。

　　站在门口，赵夏晗手抬了抬又放下去，踌躇不前，这时从楼下上来一个人，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手臂挎着菜篮子，像是刚从超市买完菜回家。
　　见到赵夏晗笑了下：“小姑娘回家啊”。
　　赵夏晗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等妇女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间，赵夏晗犹豫了一阵子，才敲响了房门。
　　过了会儿依稀的脚步声传来，有人打开门。站在门背后的是王琦，她的脸上带着喜悦，“夏晗来了啊。”

　　王琦今天穿着居家的便服，年过四十，浓密油亮的长发仍显乌黑，眼睛虽是单眼皮，但秀气、明亮，眼角是浅浅的鱼尾纹，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却并不妨碍她的美丽。
　　相比来说，赵夏晗要像妈妈一些。

　　“嗯，”赵夏晗点点头，王琦侧过身让她进去，伸手关上门。
　　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见赵夏晗来了，站起身有些局促地笑笑，手上不安分地搓了搓，有些紧张，“好久不见啊，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赵夏晗漠然道。

　　“喝点什么？橙汁，可乐还是白水？”王琦招呼。
　　“白水就可以了。”赵夏晗应道。
　　陌生，疏离，距离感。
　　王琦清晰地感觉到了赵夏晗刻意制造的这种氛围，她从前从来不会这样和她讲话，看似是礼貌，其实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王琦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发紧，见到赵夏晗之前，她想了很久的措辞，语气，可是见到她这样冷淡，她忽然不知道要从何谈起。

　　“……那好。”王琦笑了笑，从茶几的柜子里里拿出一次性纸杯，接了饮用水，放在赵夏晗面前。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有些难捱的沉闷，赵夏晗朝那个叔叔的位置看了眼，叔叔拿着遥控板在换台，尽管不明显，赵夏晗还是能感觉到他的不自然。

　　也是，对于昔日情人的女儿，该用什么面目对待呢。

　　“我还看着书店，有什么事你说吧，说完了我要回去。”
　　赵夏晗坐得离王琦有点儿远，声音却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到她耳中。
　　“夏晗，你不要这样……”王琦被她弄得很尴尬，也很难受。
　　她知道现在的局面无法更改，她和赵夏晗是母女，自从赵光伟去世后，这个家已经名存实亡了，但这落差太大了，让她这么久都无法适应。

　　赵夏晗始终维持着那种客套的态度，像是对待普通的生意伙伴或是不熟悉的人，对于王琦的话，她沉默着没有接。

　　赵光伟车祸去世，留下一个将垮的公司和大笔债务官司，王琦去联系律师的时候，意外看到在事务所工作的老同学陈科。
　　陈科是她以前读书时交往过的对象，三年感情，因陈科远赴异地求学，不了了之。
　　时隔多年再次相见已是物是人非，两人难免唏嘘。
　　一次见面后老同学说起自己的经历，这些年结过婚，因性格不合又离了，有个读初中的儿子判给了前妻，自己会每个月打生活费过去。

　　之后不过是个庸俗的旧情复燃故事，陈科追求，倾诉爱意，两人在一起，同居。
　　本来她与赵光伟十几年的感情早就没了，婚姻的坟墓将当初的喜欢和陪伴都变成了一抔黄土，陪葬的还有她的青春。
　　要换了陈沁沁，可能叹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赵夏晗的茫然，失措，难受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淡了去。
　　只是被背叛的感觉还停留在心上，不肯放过王琦，也不肯放过自己。

　　王琦自知在情感上不算一个有担当的人，只是有些东西必须要解释，有些话必须要讲清楚。
　　在此之前，她没有好好跟赵夏晗说起陈科的事，开口时说话还是有些磕磕绊绊。
　　“我和陈叔叔，认识已经快二十五年了。”
　　她的眼神陷入了无尽的往事中：“这不是个多复杂的故事，当初我上学时……”

　　听到这里，赵夏晗无意识地眯了眯眼睛，有点儿怜悯。
　　她原本不想听王琦说这些陈年往事，但是他既然来了，又说有话要说，那就让她说吧。
　　之前王琦找过她好几次，虽然她一直置之不理，但大概也能够猜到她想要说什么，来来去去无非是那几句老套的话。
　　“对不起，我也是爱你的，但是我没有办法。”
　　“想念这个家，但是能再回头了。”

　　爱和不爱，这两个宏大的命题之间，有许多深深浅浅的复杂情绪总是被人忽略，赵夏晗知道，自己只是厌倦了。
　　厌倦这样来来回回的，互相折磨。

　　当王琦第一次引见陈科时，赵夏晗让小蘑菇在房间里看书别出来。
　　她看了会儿面前的男人，又转头望向王琦，嘴边有无数决绝伤人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她安静了很久，眼里好似浮着一层脆弱易碎的薄冰。
　　“跟他在一起，你会开心吗？”她问。
　　王琦苦涩地笑了笑。
　　老成持重的男人也随即做保证，会好好爱惜王琦。

　　“那随便吧，你开心就好，只是我不想和你们一起生活，也不想认一个陌生人做父亲。你也知道，冬昱她不跟你亲，我会照顾好她，以后无事的话就别联系了。”
　　赵夏晗凝视着这个被她叫了十六年妈妈的女人，直到王琦落了泪。
　　然后转过身去，收拾好所有物品，和赵冬昱一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而现在赵夏晗隐约明白王琦说这些往事的用意，无非是想要她理解自己和陈科之间有着怎样的渊源，希望她能够谅解自己。

　　可是我呢？她心底有个声音在轻声问。
　　我和妹妹的感受和处境呢？

　　故事确实不复杂，七八分钟就讲完了，王琦平静地看着赵夏晗，赵夏晗也终于不再躲避他的目光。
　　她们凝视着对方，悲哀像挥发的酒精一样，弥漫在整个房间的每个角落里，在一静一动的呼吸里。

　　“既然你选择了和陈叔叔生活……”赵夏晗的指尖在纸杯上按了个浅浅的窝，稍一用力，那窝深了些，杯子里的水晃动了下，她盯着水纹道。
　　“那你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你自己的，还有我的，你坚定一点儿好吗？去追求你真正想要的。”

　　赵夏晗站起来，摆出了明显的要走的姿势。
　　她是心寒如铁，也是心灰如死，可是她毕竟还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知的人，她实在无法忍受王琦在她面前深刻地缅怀着青春往事。

　　赵夏晗不能否认的是对她些许的恨意，要是那天学前班放学，王琦去接了她……赵冬昱就不会受到挟持，也不会被惊吓到一周里不肯见任何人。

　　王琦决意暂时不去理会她的态度，她记得此次见面目的，她不是来求和，更不是要请求赵夏晗原谅自己，她知道以赵夏晗的性格，不会原谅自己。
　　她想把小蘑菇接到自己身边，照顾她，送她上学。
　　她到底不过是个可怜又自私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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