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酣梦

　　伴随着克罗地亚狂想曲的下课铃声响起，盛城六中终于结束了又一天循规蹈矩的课程。

　　“安哥啊，哥们儿真不想让你走啊！”

　　几乎是铃声尾音一落，杜季鸣便飞也似地冲到了田安桌前。
　　满面愁容，跟送葬似的。

　　“要死啊。”
　　“人儿田安是去集训的，不是去送死的。”伍音拿起书就朝杜季鸣砸去。

　　田安听着两人打闹，头也不抬地收拾着书。
　　宽大的深蓝色校服把她白皙的手腕衬地更加细瘦，像会朝衣服里不停灌风一样。

　　“啧，安哥，你说你......”杜季鸣捡起地上的书，看着一言不发收拾书的田安欲言又止。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少跟我玩欲擒故纵。”
　　田安连个眼神都不给杜季鸣，继续埋头收书。
　　整齐码好，放进箱子。

　　“你说集训那地儿的人瞧见你长成这样，会不会欺负你呀。”
　　杜季鸣眉头皱了皱，看着那段细白的手腕不挺地上上下下放书。

　　“杜鸡，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长成这样。”
　　“长得成她这样的集训那地儿能挑出几个来？”伍音不悦。

　　“音姐，你不觉得安哥长得就像好欺负的吗？”
　　“假设你不认识她，第一天看到她，你不觉得这丫头就是一副小白兔样儿好欺负得很吗？”

　　伍音不出声了，看了一眼身旁至始至终眼神都没离开过书的田安。

　　田安生得好，皮肤天生白皙，不管盛城夏天的太阳再怎么毒辣也不见把她晒黑过。她不是那种具有攻击性的漂亮，更多的是一种天生的温顺感，人儿往哪儿一站哪儿就是一阵柔气。

　　“杜季鸣，你为什么叫伍音叫姐，叫我叫哥。五年多了，对我的性别是有多大的误会啊？”
　　田安终于抬头，一双杏眼顾盼生辉。

　　“主要是你太威猛了，那性格，真够刚的。我一个男人看着你都自愧不如。”
　　杜季鸣看着田安的脸犯了嘀咕，真是可惜了这张脸。

　　“别，省的一群女的来加我，问我是不是把你六中泷谷源治的名号给抢了。”

　　“谁给我取的这外号，还挺拉风。”杜季鸣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恰逢这时，阳光照进教室打在他身上，颇有几分逆光的少年感。

　　“这是泷谷源治被黑的最惨的一次。”伍音摇摇头。

　　“说起这个，田安，你集训的地儿是在画语吧。”

　　田安从鼻腔里发出恩的一声。

　　“得，以后想去看你什么的，还得带几个人去。”
　　杜季鸣垂下脑袋，耳垂上掉落着的挂饰被阳光照得反光，原本撑在桌上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握成了拳头，青筋暴起。

　　田安手顿了顿，抬眼看了看杜季鸣。
　　薄唇紧抿，神色冷漠，与刚才那个扑过来满满少年气的他截然不同。

　　“早告诉过你别去招惹甘饴的，自己不听劝。”伍音修长的玉指在白色的手机屏上划了划，说得漫不经心，有些预料到的样子。

　　一阵风带着盛城六月的燥热吹进教室，连带着那个名字的响起，吹得田安的心里涟漪一阵一阵地涌向深处。
　　不堪的回忆涌入脑中，支离破碎的画面被拼凑出一幅幅记忆剪影，飞速在田安的脑海里流转。

　　那个少年，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存在。

　　“妈的，谁知道那小子那么能打。”
　　“私生子他妈都这么横啊。”
　　杜季鸣舌尖使劲抵了抵后槽牙，手上握拳的力度不减反增。

　　私生子。
　　这几个字眼轻飘飘地落入田安耳中。

　　她喜欢的少年，是别人口中唾弃的私生子。

　　书都收拾完了，被整齐的装在收纳箱里，挺多挺重的。

　　“安哥，这点小事儿不劳您费心，我来我来。”
　　看着田安面对庞大的收纳盒有些手足无措地模样，杜季鸣立刻恢复了他那面春风和气的模样。

　　田安不拒绝，任由着杜季鸣帮她搬起收纳箱。

　　“走吧，姐们儿送你最后一程。”伍音站起身，修长的身段窈窕迷人，头发打卷的披在肩上。

　　“别说的那么悲壮，又不是不回来了。”
　　田安笑笑，拉起伍音的手离开了教室。

　　田栋此时已经在外面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了，无聊地在玩消消乐，转头看见田安三人从楼梯上下来了，赶忙下车来。

　　“安安，都收拾好了？”田栋看着女儿，眼里溢满了温柔。

　　“恩。”田安不怎么擅长与人亲近，即使是田栋也是如此。

　　杜季鸣把收纳箱放进后备箱内，喘了喘气，看着田安娇小的背影思考了一会儿。

　　“安哥，再见面不知是猴年马月了，来，跟哥们儿抱一个，走个形式。”他张开双臂，作势要把田安抱入怀中。

　　田安往后退了一步，说了句：“别，要抱一起抱，来，伍音。”

　　杜季鸣也不在乎，只是笑笑。

　　三人有些别扭的抱了抱才分开来。

　　田栋看着三孩子想起以前自己读高中时那段青葱往事，摇摇头感叹青春易逝，时间不等人啊。老了老了。

　　形式也做完了，田安该上车时，伍音又叫了声田安，跟田栋说了声想再谈谈。田栋一口答应下来，想着三孩子从初中到现在，感情实属不易。

　　“怎么，音姐，杜鸡矫情，你也跟着矫情啊？”田安看着伍音眉头紧皱的样子觉得好笑。

　　“别闹，田安，我说正事。”

　　“得嘞，音姐，有何要交代的。”

　　“田安，我说认真的。你不会......还想着甘饴吧。”伍音说这话时声调降了下来，刻意地避着杜季鸣。

　　又是一阵一阵的涟漪，再一次，便是波涛汹涌澎湃地击打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位置。
　　最柔软的往往也是最痛的。

　　那个名字，是田安少女心事的所有，是梦里才稍微敢靠近的少年。

　　田安低头笑笑。

　　即便是听见这个名字心也会跟着不停地颤啊。

　　伍音见她这样，也算是明白了。

　　“我就是给你提个醒，咱要不起的就别要了。”

　　“行。都听你的。”
　　“可别让杜鸡知道了啊，要是他知道了，不得闹个天翻地覆，把我耳朵叨扰下来不成。”

　　“瞒了这么久了，还不信我呢。”伍音嘟嘟嘴，媚生生的样子。

　　“怎么不信，音音最好了。”说这话时，田安朝伍音眨了眨眼睛。
　　田安五官精致，但最好看的还要数那双眼睛，杏眼溢水，晶亮澄澈，似有星子落入眸中，光是就那么看着人，就是一副含情凝睇样。

　　连伍音看了都心生喜欢得不得了，更别说正值青春期的少年们了。

　　“说什么悄悄话呢？够不够朋友，不要我听啊？”杜季鸣看着两人咬耳朵的样心生不悦。

　　“说我明儿来大姨妈，你要不要跟着讨论？”伍音睨了杜季鸣一眼。

　　“成，我说不过你们。”

　　“那音音，杜鸡，我走了哦。乖乖待在六中等着我凯旋归来吧。”田安走之前活跃了活跃气氛。
　　两人不说，她也知道两人有多舍不得她走。从初一到现在三人就没怎么分开过，感情深着呢。

　　“安哥，照顾好自己啊。有人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儿，保准他不敢动你。”

　　“报你名好挨揍啊？”

　　“伍音，我说你今天诚心呛我呢！”

　　“得得得，您二老别闹了，大哥我走了，江湖再见啊。”田安上了车，朝两人挥挥手。

　　“照顾好自己。”伍音皱着眉再提醒了一句。

　　“成，再见。”

　　“大哥，记得想我啊！”杜季鸣眼巴巴地再叫了一声。

　　见三人告别完，田亮这才开了车。

　　田安转头，车子越开越远，直到视线里两道模糊的身影完全消失后，田安才回过头来。

　　“安安，睡一觉吧。”田栋温柔道。

　　“行。”
　　“爸，我收拾的东西，你全部装完了吧。”

　　“都装好了，你放心。还有你爱吃的零食也给你买了些。集训地儿又远又偏，没什么卖东西的地方。有需要就给爸爸打电话，知道吗？”

　　“行。爸，你真好。”
　　田安侧目看向手握方向盘的田栋，满眼地真切。

　　“别说酸话啊，爸受不了你这样。”田栋笑。

　　田安也笑了笑，转过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集训的地方催的急，田安本来五月中旬就该过去了的，班主任念她成绩好想再留一留，于是才改到六月上旬才过去。
　　田安又想着担心比别人晚会儿集训会掉链子，今天才一放学便马不停蹄地朝集训的地方赶。

　　田安集训的地方叫画语，全国出名的绘画集训地儿。是诸多美术特长生心中的圣殿，里面的师资强大不说，软件设施也是杠杠的，整得跟个变相的私立中学一样。
　　就画语这个地方，学生更是人才辈出。能进去的除了得交比普通集训地儿多得多的钱外，还需要过硬的绘画技术，大抵都是些拿过省级国家级别奖的。

　　今年画语内部传着这样一个消息，今年来的学生中有两人最为突出。

　　一个高二上册盛城统一联考时考了全市第一，成绩好不说，画画水平也没得挑。高一时去国外参加比赛，直接拿了个青少年组第一名，为国争光！

　　还有一个，就只是个名字。

　　这两个人，一个是田安，一个就是甘饴。

　　盛城的高中生，鲜少有人不知道甘饴的名字。

　　只要有甘饴参与的打斗，那必然是修罗场。

　　那个清冷的少年揍起人来像不要命一样，杀红了眼，似夺人命的恶鬼。

　　这只是孩子们口中的甘饴。
　　成年人口中的甘饴，又是另一幅模样。

　　甘家的权贵在盛城体现的淋漓尽致，渗透到每一个细枝末节中。
　　光是报出甘家的名号，都会起到与常人不一样的结果。

　　甘家在盛城叱咤商业多年，积累的财富数不胜数。不少女人都想嫁入甘家的家门，买后半生一个幸福，可结果大多都是望尘莫及。

　　甘家的男人世代对情感专一，爱的娶得都只有一个女人。
　　但自从到了甘生这里就变了样。

　　女人换得是一个比一个娇媚动人，白天从床上起来的再到晚上爬上床的大抵都不是同一个女人。

　　甘生浪子的称号“名满盛城”，被盛城老一辈的名门唾弃为甘家的耻辱。

　　甘生的父亲甘觉听后硬是气得心脏病犯了，从病床上起来摘下呼吸机时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把那个孽畜给我抓回来。”

　　甘生被迫回家，听闻被甘觉强制自己与苏家大小姐苏明希结婚时，硬是自己把自己关进房内油盐不进。
　　甘觉不理睬，心里想的是死了算了。

　　可是，天下没有不疼孩子的娘。
　　季苓还是瞒着甘觉将甘生放了出去了。

　　这一出去，使得甘觉后来二进急症室。

　　苏家心疼女儿，不想白白把女人拱手送给一个王八蛋，但碍于苏家正逢低谷，与甘家的联姻可以分得好处，还是将女儿嫁给了甘生。

　　五年过后，一个寒冷的冬夜。
　　年仅五岁的小男孩被赶出家门。

　　那时的盛城正值冬天，大雪飘飞，浓重的空气中浸满了冷气。就连身上裹着羽绒大衣的成年人们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冻得嘴皮发紫。

　　小男孩一个人窝在一个便利店门口，别人都是跺着手脚叫冷，他则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看着白皑皑的城市目睹着车水马龙，似要将这浮世看破一般。

　　便利店老板心好，以为他是哪家走丢的小孩，把他领到公安局。

　　他不吭声，只坐在那里，不应人。

　　警察劝了半天，才从他嘴里听到冷冷如霜地几个字，“我叫甘贻。”

　　警察一听姓甘，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将甘饴领到了住在富人区的甘宅内。

　　华贵厚重的雕花大门打开后，甘觉看到那小男孩的第一眼，便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虽才五岁，但那双随甘生风流倜傥的灼灼桃花眼如复制粘贴一般带到了甘饴的脸上。

　　甘饴在这风雪交加的夜晚认祖归宗，进入甘家。

　　可进入甘家后，迎来的不是家人的心疼与嘘寒问暖，只有更为冷漠地遭遇。

　　苏明希和甘生的儿子叫甘冽，比甘饴小一岁。
　　白生生的，全家上下都把他当皇上供着。

　　可命运磨人，甘冽天生就比别人体子弱，一副少爷的金贵身躯。

　　明明都是太子爷的孩子，甘饴与甘冽受到的待遇却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时常不给饭吃，犯一点小错就被关小黑屋。
　　年幼的他怕黑，无论怎么求着闹着，用手敲打门直至红肿发紫也无人理睬。

　　直到某天甘觉发现了此事，大发雷霆，怒气冲天，里里外外骂了个遍。
　　甘饴的待遇才稍微好了些。

　　甘觉是心疼这孩子的，多得是愧疚，隐匿在心里。

　　甘饴在这样的环境中野蛮生长，戾气一天盖过一天，因无人看管也缺少家庭的爱护，导致他性格冰冷，没有感情可言。

　　他是漫天冰雪中的无尽深渊。

　　另一个传言，更是成为了盛城名门口中的茶余闲谈——
　　传闻：甘冽的死与甘饴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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