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真情

　　国庆节。
　　寝室的同学都各回各家，留陈晴一人独守空巢。

　　十月是桂花飘香的季节，虽没有北方的秋高气爽，但也是暑气渐消，依旧温暖，且不潮湿。
　　简单来说，就是出去玩的好时节。
　　但陈晴不是会怜花惜时的多情人，脑袋里断没有趁大好时光要出去潇洒一番、拍些美照这些念头。

　　在这个天气好、时节好的小长假里，她给自己的唯一安排是——窝在图书馆里看书……

　　前三天的日子，陈晴快闲出蘑菇了，偌大的图书阅览室，就她一个人守住那里，连只鬼都没有，像一个老和尚苦守空庙，寂静又凄凉。
　　陈晴徜徉在各色小说里，精神世界虽说是得到了极大满足，但读到个别情节处，总会不自觉联想到自己。

　　“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陈晴在这句话面前停留了很久很久，“我是那个不幸的人嘛？”陈晴心里想着，“或许算是吧”。
　　陈晴有时候觉得，这世上最大的不公，就是人没有办法选择出身。她倒也不必非要什么荣华富贵，只想要一个幸福安乐、父母恩爱的家庭，足矣。她不反对父母追求各自的感情和梦想，但如果这个过程伤害了子女的成长，也会让人很难过很难过。

　　陈晴临走前和江曼两人单独吃了饭，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江曼给了她一张卡，说会定期给她打钱，叫她理解自己，不要太任性。
　　陈晴心里委屈又生气，都说她这个后爹有的是钱，这是想用钱打发自己嘛？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而她这个母亲，似乎连想送她的念头都没动过……唯一对自己好的哥哥，却在自己高考前夕没了踪影，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没人管的野姑娘，任其风吹雨打，也没人多看一眼。

　　陈晴不禁回忆起年少时那些永不安宁的争吵、无处不在的异样目光，伤感之情如潮水般汹涌而至、见缝插针，在胸口内百转千回，久久不散。陈晴红了眼眶，温热的眼泪在眼底稍许停留，便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了一阵稳重低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陈晴赶忙擦擦眼泪，低头装作看书的样子。
　　“陈晴？”
　　这声音，让陈晴一惊，她诧异着抬头，正对上刘雨沉的目光，他不去度假来这里干嘛？
　　“果然是你，”刘雨沉走到陈晴对面坐下，“好好的假期不出去玩，在这里伤春悲秋？这么刻苦？”
　　陈晴的眼泪还没干，又擦了两下，说：“老师你不也没去玩嘛，你的刻苦程度与我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雨沉“噗”地笑了一下：“刚哭过鼻子，嘴还贫。”
　　陈晴默不作声。

　　“一个人，是想家了吗？”
　　刘雨沉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说不上轻柔，也不知怎么就戳中了陈晴心头的伤痛，刚憋回去的眼泪止不住又流了出来。陈晴一向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情绪，也不是想故作脆弱，但泪水就是忽然喷涌而出，瞬间涌出一股孤独无力感，那是只有流泪才足以表达的酸楚。

　　陈晴把头埋在胳膊里，呜咽着，抽搐着，她从来只会闷声一个人哭泣，大多时候，宁愿眼泪往心里流，也不愿别人看到她这么脆弱无助的一面。
　　但此刻，陈晴将自己最柔弱最差劲的样子，完完全全呈现在了这个人面前。

　　刘雨沉觉得自己这一句话似乎是惹了祸，一时手忙脚乱，语无伦次，只好走过去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等陈晴稍微缓和了些，他柔声说：“走吧，我带你出去散散心，憋在这暗无天日的图书馆里，心情都不好了。”

　　陈晴似是没有心神的木偶，等刘雨沉帮她把书摆进书架里，就一路被他牵着走了，也不关心自己究竟会被带去哪里。
　　刘雨沉带她来到学校门口的一家烧烤店，那是一家很接地气的店面，没有精致的装潢和摆设，所有设施都简单又随意，店里除了老板和老板娘，只有两个兼职的学生。
　　刘雨沉说：“这是一家地道的北方人开的店，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北方人，来这里尝尝家里的口味，也许心情会好一点。”

　　老板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眉毛很短，眼睛有些圆，看起来非常像一只憨憨的浣熊。他把菜单往桌上一推，用亲切的北方口音笑着说：“大妹子，哪人儿啊，咱这儿是正宗的北方烧烤，口味好得很，看看想吃啥？”
　　刘雨沉冲他一笑，替陈晴说道：“是北方人，就是奔您这口味来的，您随便上吧，够俩人吃就行，我们就不点了。”
　　“哎呦，北方人啊，”本就平易近人的老板显得更亲切了，“都是老乡，今儿给你们打折，吃得开心，以后常来啊。”
　　陈晴觉得这个老板既热情又讨喜，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刘雨沉看到了她脸上细微的变化，偏头对她说：“怎么样，多见见人，多走走，心情就能好一些。况且没有什么烦心事是烤串解决不了的，当你的味觉得到强大的满足时，心就不会那么痛了。在我曾经最难受的那段日子里，我一个人去买了几十个烤串，几瓶啤酒，坐在江岸，吹着江风，肉串伴着啤酒和眼泪，一起咽进肚子里。”刘雨沉看着陈晴，悠悠地说着：“你就像那时候的我，情绪似饱胀的水球，一戳即破，不过你比我幸运，我没有人陪。人们都说要如何如何地学会坚强，但我今天想对你说的是，学会流泪，同样重要。”

　　陈晴听得出了神，没想到刘雨沉会忽然对她长篇大论，这向来是夏博文的作风，没想到也能从刘雨沉的口中说出来。
　　这番话，像是一股春风席卷她的心房，她努力抑制着，不想再像丢盔弃甲的小兵，狼狈又放肆哭，而是强忍着泪水，哽咽着含糊不清地对刘雨沉说：“谢谢你……谢谢你带我出来，跟我说这些……”

　　“行了行了。”刘雨沉将身体靠近，用手将陈晴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次哭个够，回去就别伤心了，现在我可以借你个肩膀，免费的。”
　　陈晴抽泣着问他：“你还收过钱吗？”
　　刘雨沉：“谁还没个穷困潦倒的时候。”
　　陈晴被他逗得破涕而笑。
　　“快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学校，晚上早些休息。”
　　陈晴一边吃，一边笑着说：“谢谢老师的款待，往后的课代表工作一定尽职尽责！”
　　刘雨沉眯着眼看着她说：“吃也堵不住你这张嘴。”

　　陈晴“嘻嘻”笑了两声，便开始品尝这熟悉的家乡味道，她记得自己的哥哥陈阳就十分钟爱烤肉，一年四季对他来说都是野外烤肉的好时节，这家的口味跟陈阳做的，还真有点像。
　　陈晴吃着吃着忽然想起来，便开口问刘雨沉：“对了，你今天来图书馆做什么？”
　　“哦……”刘雨沉停顿了一下，说：“我是想去借几本书，没想到竟遇见了你，也真是巧。”
　　“原来如此。”陈晴开玩笑说：“本想着去深造自己，没想到意外拯救了自闭少女。”
　　“哈哈，没错。”刘雨沉俯身对着陈晴笑：“也算是没白走这一趟。”

　　这个角度，陈晴觉得他笑得直勾魂，赶忙移开视线，闷头走路，一路只敢看着自己的脚前尖。
　　晚风习习，林荫大道，月下二人。
　　陈晴觉得日后回想起来，这段记忆大概都会萦绕着桂花的香气。

　　一路走到了图书馆，刘雨沉拿好了书，语重心长地对陈晴说：“我要走了，这几天有事不能时常过来，你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好好的年纪，不要把自己困在多愁善感的情绪里，最重要的是……”
　　刘雨沉看着陈晴的眼睛，深邃而悠远：“可不能白白浪费了我的一番心思。”
　　陈晴冲他点点头。

　　刘雨沉说得不完全对。陈晴觉得自己并非多愁善感，画地为牢，而是身陷囹圄，头破血流也走不出那遮天蔽日的阴影。而刘雨沉的降临恰好撞开了一道裂缝，即使不足以让自己走出去，却也带来了一束不朽的光。

　　在负面情绪几乎将她吞噬的时候，刘雨沉像一个勇士，带着最后一抹夕阳，走到她的身边，那一刻抵得过万千军马，浮生万物。

　　陈晴忽然觉得，能遇见刘雨沉，是这乏善可陈的生命里，最美丽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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