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真情

　　陈晴知道陈阳的性格。大概是家庭因素，江曼整日离家，陈巍不管不顾，家里的大事小事都被陈阳扛在肩上，尤其是关乎到陈晴，他更是视如珍宝，容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陈晴小时候和几个小伙伴在一起玩，附近是一个小卖部，夏天刚进来一批饮料，一箱箱摞了好几层。几个小朋友你推我撞，不知谁失手推了陈晴一把，正好砸在摞成一面墙的饮料箱上，箱子像散了架的积木，稀里哗啦倒了一地，流出五颜六色的美味液体。陈晴看着摔坏的饮料不知所措，呆滞了片刻便手忙脚乱地上去收拢，陈晴一边捡，一边担心妈妈回头骂她，毕竟以家里的经济条件，饮料算是奢侈品，逢年过节才能摆上饭桌。陈晴想着想着就不自主的闷声哭了，双手都在发抖。小卖部老板刚搬完一个大箱子，累得满头大汗，回头看见这一地狼藉，三步并两步地冲了过去，把陈晴叫起来，问起了来龙去脉。

　　老板穿着汗衫，刚累的汗还没消，一手掐着腰，一手拿着蒲扇，对着一地的箱子指指点点。陈晴则在一旁抽抽涕涕，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抹着眼泪，活像被卖部老板刚骂完。这一幕刚好被闻讯赶来的陈阳看了个正着，当场就气炸了，加上正午烈日的暴晒，陈阳本来白净的小脸变得通红，当下就冲过去把卖部老板按倒在地，掐着人家的脖领子乱吼：“摔坏了我们赔，你为什么骂她？你凭什么？”

　　好在那时候陈阳年纪小，使出浑身力气也只是把老板的脸打了几块淤青。事情解释清楚之后，陈阳不知从哪弄来了钱，赔了老板，还给免费当了几天的力工赔礼道歉。陈晴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陈阳说：“我妹妹捅出的篓子我来担，谁敢说她一句，我见他一次打一次。”
　　而陈晴从那时开始，从不主动招惹是非。

　　香榭阁
　　这是一家雅间室餐厅，陈晴和刘雨沉来到了预订的房间，等待刘文楠。两个人并肩坐在餐桌前，陈晴显得十分拘谨，她的右耳戴了一个蓝牙耳机，用披散的头发遮的严严实实，耳机另一端连的是夏博文的手机，但至今未能接受到信号。陈晴趁刘雨沉和服务员说话的间隙，拨通了夏博文的手机，并迅速将手机放进大衣口袋里。

　　这一系列安排是两个人提前演练的，夏博文像模像样地来了一段阵前指导，分析的头头是道，全程行云流水，颇像那么回事。只是在陈晴问他：“你就不能弄个窃听器来吗，又高级又没风险”时，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你清醒一点！”
　　两个人操练了一大顿，分析了各种情况，确保万无一失，唯独忘记了蓝牙信号距离这回事……
　　此时陈晴面对如此安静的右耳，十分不安，约莫着这个时间，夏博文即使徒步来也该到了，难不成是倒霉耳机坏了？

　　陈晴心里焦躁不安，急得手心出汗，六神无主。正在这时，她感觉到左手被一股凉意覆盖，刘雨沉的大手压在她的手背上，捏了两下：“紧张什么，你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
　　陈晴记得陈阳说过：“傻小子火力壮”，以前总是把家里最热乎的地方让给自己，怎么刘雨沉的大手这么冷呢？
　　陈晴反握住他的手，希望自己微薄的热度可以给他稍许暖意：“这里太安静了，有些不自在。”陈晴说这话，是希望口袋里的手机能把“安静”两个字传到夏博文的耳朵里，祈祷这个笨蛋脑袋不会坏，赶紧理解她的意思，把耳机给弄好。

　　耳机另一端的夏博文正在各个包间之间徘徊，他从陈晴的手机中偷听到一个服务员曾说过，刘雨沉订的包间叫什么名字，奈何服务员吐字不清，“明顺间”愣是被夏博文理解成了“04”间。更头疼的是，这个饭店里的内部人员为了方便记住包间的位置，都是以数字命名。夏博文张口一问，服务员还以为是哪个同事介绍来的，十分痛快的把他安排到了和陈晴相距甚远的“04”间。
　　夏博文坐在里面捣鼓半天也没能连上陈晴，心里琢磨着：“这耳机新买的，牌子也靠谱，不至于第一次用就坏吧？”

　　他对着手机来了一句：“陈晴，收到请回答，咳一声就行。”
　　没有回应。
　　夏博文又试了一下：“随便发出点声音也行。”
　　依旧安静。
　　夏博文察觉出不对劲，赶紧起身走出包间，果然看见门牌上写的都是什么“福荣间”、“流萤间”，加上陈晴刚刚的暗示，夏博文确信，自己肯定是被服务员误导，走错了地方，超出信号接收范围了！

　　夏博文拎个手机就出去了，一边找一边在心里暗骂：“陈晴这个小傻子，去个洗手间传话不比打哑谜直接吗，就知道在里面傻坐着！”
　　这时，他又从耳机里偷听到，陈晴说：“刘文楠是不是快到了，要不你去接一下？”
　　“好。”
　　夏博文赶紧钻到一个包间里，生怕一个巧合，和刘雨沉来个面贴面。

　　陈晴在刘雨沉起身离开后一把掏出手机：“喂，喂，你来了嘛？耳机坏了，收到请回复。”
　　“坏什么坏，它活得比你都好，你赶紧出去看一下，你在什么包间？”
　　陈晴“……明顺间。”
　　夏博文：“……”
　　这服务员说的是哪门子方言？

　　陈晴急得跳脚：“你最好快点，要不然……”
　　“有声音嘛？”夏博文一个纵身窜到陈晴的隔壁，“有声音就别说话了，把手机放口袋里，精神集中点。等一下他们说什么刁难的话，我会给你提示，不过你千万要忍住，别太投入，再和我搭上话了。”
　　“知道啦。”陈晴说完便十分听话的把手机放起来了，正襟危坐等着刘雨沉回来，可没想到夏博文这个碎嘴子趁这个间隙，竟然开始了即兴演讲，在耳机里把陈晴的过往罪孽来回控诉了个遍，似乎想把从认识陈晴到现在的所有恩怨来一个冰释前嫌。从陈晴没事找事，非得跑这么远来上大学，一直说到她天天跟在陈阳身边，身边那么多帅气小伙不去爱，偏偏要吊在刘雨沉这棵歪脖树上。
　　陈晴感觉自己的大脑被狂轰乱炸了一番，被炸出个大漏洞，各项病毒趁机一拥而入，不讲道理地四处乱窜，险些就要顶不住死机了。

　　这时，门外由远而近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哒哒声，随即进来了一个身穿蓝色风衣的好看女子，长长的卷发整齐的垂在剪头，刘文楠一手搭在单肩包的带子上，一手冲陈晴摆摆手：“有些堵车，没等太久吧？”
　　随着这声招呼，夏博文在另一端非常迅速地闭了嘴，停止了十分有杀伤力的语言输出，陈晴感觉耳根子一阵清净，本来对见刘文楠这件事是十分抵触的，现在竟油然而生出一股感激之情，若是刘文楠在晚到会儿，她可能要忍不住掏出手机口吐芬芳了。
　　陈晴赶紧起身招呼刘文楠坐下，说：“没有，快坐吧。”

　　刘文楠端坐在对面，将风衣脱下，衣着白色连衣裙，妆容淡雅，面上带着她那专属的刻画似的笑容，从头发丝一直精致到手指甲，与室内考究的装潢相得益彰。陈晴记得越越曾经形容刘文楠“超然脱俗”，但自上次见面后，她一直未感觉到，这次却有点明白了，她的“脱俗”并不是一种气质，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距离感。刘文楠大概是生活在条件非常优越但又很淡泊的环境里，才能在一副微笑的面孔下，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陈晴心想，如果没有变故，眼前这个人会成为自己的嫂子嘛？如果是这样，那个占据陈阳心里很大面积的自己，也该为别人腾腾位置了。
　　人是被一把辛酸一把泪催着长大的，要被迫接受那么多不可抗力的生死离别，也要主动接纳渐渐被时间冲淡的爱恨情愁。

　　刘文楠看似漫不经心地说：“还以为今天能见到你的神秘哥哥呢，听我哥说他要给你把关。”
　　陈晴心想：“果然，开门见山。”
　　“哈哈，”陈晴讪笑了一声，“我是开玩笑的。”
　　“倒也不算是玩笑，是带着几分真心说的话吧。”刘文楠见台拆台，“当哥的都把妹妹当成掌上明珠，肯定是得相相面的，要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抢了去，那还得了？”
　　陈晴想刘雨沉是随便什么人嘛？正在想着怎么有力而礼貌地回击，就听耳机里传来一句：“不用接她这茬。”
　　陈晴微笑着，沉默不语。

　　刘文楠继续开口道：“我哥知道这事后还特意来请我支招，我说这事还得有的放矢，要看你哥哥对亲妹夫有什么要求。”
　　陈晴心想：“没有仇就行。”
　　嘴上却说着：“我也不知道，之前也没有别的妹夫给他审查过。”
　　夏博文听了后微微一笑，傻姑娘偶尔也有三分睿智，没白浪费了陈阳的基因。

　　刘雨沉噗嗤一笑，偏着头对陈晴说:“那我也算是前无古人了，看来只能靠运气，看我这张俊脸能不能敲开你哥这扇门。万一运气不好，一腔真情可就要付诸东流了。”
　　陈晴还没接上话，就听到刘文楠说道：“那不如安排个时间，看你哥什么时候有空，咱们见一面，也好互相了解。若是我哥过关，正好互相认识一下，若是不过关，谁也不必再浪费感情，就……”
　　“就再接再厉呗。”刘雨沉赶紧把话接过来，“你哥我也算是一表人才，不会轻易就遭人淘汰的。”

　　身在局中的陈晴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快点结束饭局，并没有猜到被咽下去的话是什么。但在局外偷听的夏博文却听得懂，若是不合适，就一刀两断，及时止损，多付出是浪费，不如及早收手。即使没有这档子事，单就感情方面来说，刘雨沉和陈晴的情路也不会顺畅。
　　夏博文随即一晃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最近真是想太多，若是没有这件事，这俩人连开头都不会有，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

　　一顿饭愣是吃出了相亲的感觉，陈晴说：“我哥离这里很远，工作又忙，最近可能都不行啊。”
　　“哦？”刘文楠一挑眉，随即说道：“你哥是做什么工作的，在哪个城市？”
　　越发相亲化了，不过相的对象却是女方的哥哥……夏博文提示道：“做生意，地点不固定，在北方。”
　　陈晴把这话添枝加叶美化了一下：“我哥是做小生意的，没有什么固定的地点，一般得看季节和市场，但大致都在北方一带。”

　　刘雨沉和刘文楠一同笑了出来，刘文楠表情略带夸张地说道：“晴晴家里也是北方的啊，真巧，我们老家是滨城的，你是哪里的？”
　　“三江口。”刘雨沉抢答了，并在陈晴一脸疑惑的目光中得意洋洋地说道：“你的档案我早在开学时就阅过了。”
　　刘文楠一翻眼皮：“呦，离得这么近呐，看来真是缘分。”
　　陈晴也做出一脸惊讶外加心花怒放的表情来，心里想：“这算哪门子缘分，你们不是来寻仇的嘛？”
　　“真的假的？这么近？”陈晴把惊喜都摆在了脸上，“我哥的公司就在滨城，叔叔阿姨在什么位置？你们兄妹常年在外，没事可以让我哥多去照看一下。”

　　兄妹二人同时顿了一下，陈晴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看看刘雨沉，又看看刘文楠，说：“不用怕麻烦，我哥他虽然忙，但身边朋友挺多的，知会他一声，也好有个照应。”
　　刘文楠微皱眉头，目光愁苦地看向一旁：“不是怕麻烦，而是用不到，爸爸不在了。”
　　陈晴一脸的惊喜渐渐消散。
　　刘文楠眼眶发红，用手抹了一下眼角，苦笑着说：“对不起，说这些有些伤氛围了，咱爸走的突然，是被人害死的，害他的人还逍遥法外，我一想这事就有些忍不住。”
　　陈晴没想到她会说的这么突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耳机里也没给提示，只好递了张纸过去。
　　一旁的刘雨沉说道：“这是我家的伤心事，是从不对外人说起的。文楠是把你当成了家人，才会说这些。”

　　陈晴虽然早已知道事实，但突然听到这番话，还是感觉胸口被砸了一下。她其实非常同情他们的遭遇，美满的家庭突然遭受了这种变故，而始作俑者却并未付出代价。换成是谁，都没法劝自己抽身事外，一根弦的相信天网恢恢，天理昭昭。
　　人在很多情况下会换位思考，努力做一个善良无害的人，但若涉及到切身利益和自身成败时，即使换了位，仍会多为自己考虑一二。

　　陈晴提着下沉的心，强行把话从心口窝里拽了出来：“叔叔是怎么走的，凶手为什么没有抓住？”
　　刘文楠和刘雨沉一同将目光投向陈晴，似乎在窥探眼前这个女生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装模作样。
　　陈晴不知道如何拿捏表情，只好微睁双眼，用真诚的目光锁定刘文楠。
　　刘文楠正欲开口，却被刘雨沉打断道：“我爸是被人害死的，凶手逃了，警方发布了全国通缉，早晚会捉拿归案的，你说对吧。”
　　刘雨沉这话真是说了等于没说，他打了一番太极，还试图探测陈晴的态度。陈晴咽了一下口水，不知是被“捉拿归案”几个字给吓得，还是被刘雨沉给盯得。

　　陈晴知道想问话还是得问刘文楠，刘雨沉说话滴水不漏，还打了一手好太极，便看着刘文楠说：“杀人偿命，该是谁还的债早晚逃不了，不过是什么原因，让凶手谋财不行，还得害命？”
　　刘文楠点点头道：“这话倒是没错。我爸是因为做生意结了太多仇怨，无意中得罪了小人。晴晴，你也要提醒你哥哥，不能只顾着赚钱，也要时刻提防身边人呐。”

　　陈晴感觉今晚脑袋里的弦已经崩到了极致，言语间不停地绕来绕去，饭也没吃几口，就听见刘文楠又把话绕到陈阳身上，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本以为夏博文会江湖救急，没想到他来了一句：“谢谢她这个姑奶奶嘞。”
　　陈晴说：“嗯，谢谢提醒。”

　　短暂的沉默，刘文楠开口道：“不过，虽然不知道我哥能不能顺利升级，但我这确实有个事得麻烦你，别人我不放心。”
　　陈晴：“不麻烦，什么事？”
　　“是我妈妈，她在爸爸去世后，就身体不好，经常要去医院，我一直很担心。” 刘文楠略显踟蹰，“如果你哥方便的话，我希望下次可以陪她一起。”

　　陈晴大脑一刹那冒出了好多千思万绪的想法，她说探望只是想把话题往刘建宇身上引，并不是真的想让谁去照应，没想到这个刘文楠真能说出脸皮这么厚的话语来，素未谋面，就如此放心，谁信？难不成刘文楠故意使诈，实则是为了互相试探，看谁先掉了底？
　　陈晴一边在夏博文的提示下说着“方便”，一边在考虑这要怎么圆，难不成过后真弄个人去装模作样？还是表面答应，说完就算？

　　“那真是太好了，”刘文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随即拿出个手机，“可以把你哥的联系方式给我吗，我让我妈妈和他联系。”
　　陈晴呆住了，刘文楠一句话甩来，迎面砸了她个措手不及，感觉对面这个美人笑盈盈地给她出了道送命题。
　　“真的方便嘛？”刘文楠继续追问道。
　　这时，夏博文在耳机里报出了一串号码，陈晴赶紧跟着念出来：“方便方便，烂熟于心的号码，被你这么突然一问差点忘了。”
　　陈晴没想到，竟有一天，自己也能被逼得急中生智，说谎都不用打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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