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内省不疚

　　佟怡在公交车上站了很久，远远地看见自己家小区的大门。门外的狭窄小路上已经早早的摆开了晚市。有卖蔬菜水果的，卖秋衣、秋裤、袜子的，卖炸串、涮串的，还有卖小日用品……天色快黑的时候，逛晚市的人就会多起来。大概要热闹到晚上八九点才会散去。她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房子不贵，环境略嘈杂些，但很有生活的气息。
　　公交车一晃，佟怡被身后的人一起挤着下了车。人群中，只有两人径直进了大门，其余的人不用说，奔着小路两边的摊位去了。
　　佟怡想着也顺便买点菜回家。还没走几步，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宽松的中性外套，肥大的做旧牛仔裤，黑色运动鞋。身体倚着停在路边的出租车。低头抽烟。垂于胸前的长发随风刮乱。手腕上的吊坠发出细碎的小片金属撞击的声音。
　　“你怎么乱停车？往远停一停。别挡住我做生意。”旁边卖菜的老妇人叉着腰，手指着女司机，扬起嗓门嚷嚷着。
　　“阿姨，这才几点钟啊，哪有那么多人来买菜？我就停一下，交完车马上就走了。”女司机也没跟她客气。
　　“天知道你要停多久。等会儿人多了，你想走，都开不出去。要是在这久了，可不得耽误我做生意了。赶紧停远点儿去。”老妇人一脸不悦。
　　佟怡停住脚步，往老妇人的摊位里看了看，“给我来点土豆。”
　　“好嘞，姑娘。”老妇人麻利地扯开一个塑料袋，一边掀开麻袋往外捡土豆，一边碎碎念着，“还说没人，这不是有人来买菜了。挡路就是挡路。还不让说。有娘生没娘教的小东西！”
　　“诶？你老太婆，怎么说话呢？我挡住你了吗？我若真挡住你了，你还能卖出菜去？卖个菜还这么矫情。老天爷让穷人穷是有道理的。”女司机瞪了她一眼。
　　“你说谁穷？”老妇人直起身子，手指着她，“你不穷，你还开出租车？别人家这么大的姑娘都嫁人了。谁像你一样的劳碌命？”
　　“我开出租车，是我愿意的。你这把年纪了，还应该回家享儿孙福呢。你在这劳碌啥？”
　　佟怡本来想假装没看见她。可她的话越说越起劲儿，卖菜的也不像什么善茬儿。佟怡赶紧双手推着她走，“快少说两句吧。别跟岁数大的人计较。你就让她说说得了。”
　　“谁说不是，跟老太太吵架，没素质！”老妇人接话道。
　　“老人怎么了？老人就可以随便骂人。老人就应该有事没事，大家都让着你了？你家的马路啊？许你摆摊，就不让别人停车？你有证经营吗？还跟我谈素质？讲理不？”女司机被佟怡推到一边，又不甘心地扭回头，问：“讲理吗？矫情的。”
　　“天底下不是所有事都能用讲理衡量。你有你的理，她也有她的理。那么大年纪了，啰嗦几句，你就装没听见得了。还跟老太太讲上理了？你可真是无聊。”佟怡说完，回到摊位前，付了买土豆的钱。
　　这时，交车的人出来了，他也住这个小区。女司机打开车门，跟他交谈了几句。他往车里看了看，点点头，上车。她看着他将车子开走，与他挥了挥手。然后，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跟卖菜的老太太说，“喂，给我来点儿辣椒。”
　　卖菜的老太太一脸的不情愿。嘴上说着，“我才不愿意卖给你。”手里已经将摊位上的辣椒抓起一大把收进塑料袋，正要过秤。
　　“不愿意算了，辣椒还能买不着了？”她伸头看了一眼隔壁摊位。摊主急忙说，“姑娘，过来看看，啥菜都有。自家地里种的，无化肥，无农药。”
　　老太太一把将称好的辣椒塞进了女司机手里，伸着一只手，跟她要钱。
　　“多少钱？”她问，然后又对隔壁摊主说，“抱歉，下次一定买您家的菜。”付过钱后，潇洒地往小区里走去。
　　“你还不算坏。果然看人不能没头没尾的主观臆断。”佟怡紧跟着她。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坏了？”她不服的问。
　　“没说你坏啊。我就是告诫自己，不能凭借某一句话、某一个态度就给人下定义嘛。每个人的性格和表达方式不同。多观察一下，也许会发现闪光点。毕竟了解一个人是需要很久的。”佟怡像是跟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这还差不多。你对我的第一印象肯定不好。但此刻你已经为自己的武断感到了羞愧。”她笑着，然后莫名其妙地回头问佟怡，“你老跟着我干嘛？”
　　“我没跟着你啊。我家在这儿。”佟怡回答。
　　“你也住这儿？”她又一次对缘分产生了敬畏。
　　“嗯，巧了。”
　　“缘分啊。你叫什么名字？”
　　“佟怡。”
　　“什么，什么？佟……姨？”她的表情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是那个‘姨’呀！”佟怡早已习惯了。学生时代，每次入学分班，到一个新集体报道，她的名字都要引起同学们的一阵大笑。她一直想给自己改个名字，翻了好久字典，选了很多喜欢的字，但是妈妈都不同意。妈妈说她选的名字都和她的生辰命理不相符合，名字起得不好，要走霉运的。她拗不过妈妈，也只能继续用这个名字了。
　　“这么占便宜的名字！厉害了！”女司机笑起来。
　　“没办法。我妈给我起名的时候，只看生辰八字那些东西，不考虑别的。我跟她说过好多次谐音的问题，总是害我被笑。但在她看来谐音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人笑总好过五行相克。反正她不在乎。一直不同意我改名字。”
　　“哎，不让改就不改吧。占便宜还不好啊？你们家长辈都得跟你叫姨吧。我妈给我起名那会儿，要是有这心劲儿，我都得偷着乐八万回了。”她抑制不住满脸的笑意，眼角的笑纹又挤得更深了。
　　“我家人都直接叫佟怡的，从来没小名和昵称。倒是我婆婆，她叫我小怡。我一开始还挺尴尬的。但是她可能就是为了亲切一点儿，也没想到这一层，就一直这么叫着了。”
　　“小姨？哈哈哈……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因为一个名字要笑岔气了。小姨好，小姨好……”
　　“别笑了。你叫什么名字啊？”佟姨把话题转移到了她身上。
　　“我叫田歌。”她回答。孩童般的声音跟她的名字很是匹配，犹如天赐。
　　“真好听。你的名字像你的声音一样甜美。”
　　“是不是人如其名，也很甜美呢？”田歌也不知道自己从何时开始，变得这么自恋了。可能卸下压力真的是件能够令人性情大变的好事。
　　“嗯，的确。”佟怡并没否认，也没当作玩笑话，一本正经地点头。
　　“我家到了，这栋，4楼，边户。”田歌停下脚步往楼上指了指，又补了句，“你无聊的时候可以过来找我玩儿。我一个人生活。”可能是因为孤独，那一刻，她对这个陌生人充满了期待。
　　佟怡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好的。一定。”可能也是因为孤独，她也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
　　她们很快就成为了朋友。有时候，佟怡的老公出差，会叫田歌陪她吃饭。田歌无聊了，也会找佟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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