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内省不疚

　　“田歌，我感觉自己喝到量了，快给我安排一张床。”于敏侧身抱着椅背，打了个响嗝。
　　“对啊，今天我们几个怎么睡？”曼曼问。
　　“我睡沙发。”颜硕说。
　　“废话，就你一个男的，你当然得睡沙发。”于敏说完，目光从几人脸上迅速扫过，最后停在莫尔脸上，问，“你看田歌干嘛？读大学，你俩就一个寝室，我要拆散你们。你今天跟我一个屋。”她晃晃悠悠去拉莫尔。
　　“我还真不愿意跟你一个屋。看你这么诚恳地想当恶人。我就勉强给你个面子。”莫尔佯装不情愿地离席。
　　只有田歌知道，莫尔看着她的眼神其实是在说“NO”。莫尔不想跟田歌住一间房，因为不想和她开启一些话题。
　　“那你俩睡北卧吧。”田歌指着次卧的方向。她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了。
　　胡生没等田歌继续说，先开了口，“我睡你工作间。”
　　田歌跟着胡生，一起从柜子里找出些不常用的被子，拿到工作间，“委屈你了。”她面对胡生有些内疚。
　　“说啥呢！没事。我又不方便跟你们挤一个屋，又不方便跟颜硕住客厅。不只你们别扭，我也不自在。我自己在这挺好。天生爱自由。”胡生快速给自己搭好了铺，直接倒在上面，“舒服。”
　　田歌依然内疚地看着她。
　　“哎呀，没事，你快出去吧。把门给我关上。”胡生的头枕着胳膊，惬意地抖着脚。
　　“这样睡会不会不舒服？要不让她跟我们俩挤挤吧。我看南卧的床还挺大。咱仨也都瘦。”曼曼出现在田歌身后。
　　胡生突然坐起来，“没事，挺舒服的。我不爱跟你们挤。再说你们多少年不见了。不得聊点闺蜜间的事。我可不爱听你们的秘密。”
　　曼曼抓着田歌的胳膊，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你俩快出去，不要在这打扰我。”胡生又坐在缝纫机前，玩起了线团。“我这还有玩的呢。多好。”
　　田歌对曼曼耸耸肩，“走吧。”然后，回卧室换了床单被罩。
　　田歌出来找曼曼时，看到她和颜硕两人已将残羹剩菜收拾进垃圾袋里。垃圾袋已封口。桌面上，盘子压着盘子，碗压着碗，都归好类。曼曼一摞一摞抱到厨房洗碗池边。颜硕一手提着两个鼓鼓的垃圾袋，说“我下去丢垃圾。”
　　“你们别忙了。好不容易来一次。我收拾就行。”田歌走进厨房。
　　“没事。反正我是夜猫子，现在躺下也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我收拾，你不用管我。”曼曼说。
　　田歌从厨房窗口向楼下看，看到颜硕的身影，他将垃圾丢入垃圾桶。鞋底好像踩到了脏东西。找了块干净的地面，摩擦鞋底。
　　“你一直没谈个男朋友？”田歌问曼曼。
　　“没。”
　　“不是没有硬性要求嘛，怎么还挑不到？”
　　“你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这么认不清现实啊。根本不是我挑人家，都是人家挑我。”
　　“你才认不清现实。有人不挑你。你怎么看不到？”田歌嘟起嘴。
　　“谁啊？你给我找来一个我看看。”
　　“人家自己不开口。我自然没法说。毕竟他现在工作定下了，定居的城市也妥妥不变了。而你还想飘着，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愿意安定下来。”
　　“我得有那个条件能安定下来才行啊。又不是我不愿意安定。”曼曼说完这句话，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然后，转过头怀疑地看着田歌，“你刚才说的人是指谁？”
　　“外面那个喽。”田歌把她拉到窗口。颜硕正往回走。
　　“嗨……我白做了场梦。我还以为咱班哪个男同学跟你说过暗恋我呢。哈哈哈……”曼曼笑着，将洗好的碗规规矩矩摆入橱柜。
　　“我除了你们几个，跟其他同学都没有来往。我能联系上的人，恐怕都没你多。谁能跟我说这些？再说，换了别人肯定得亲自跟你表白，还用得着我来提醒你？”
　　“那他不是没跟我表白嘛！说不出口的，就是心里不确定。”曼曼对着窗口舒了口气。
　　“你知道我说的是他？”
　　“你都说了，我当然知道了。不然外面的是鬼嘛。”曼曼转过身，对着田歌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我只是很早以前就知道他把你藏在心里了。”
　　“可是他什么也没跟我说过。他对我，和对你们，看起来没有区别。我不喜欢这种不确定的情感。”
　　“我知道。所以，我好人也当不成，坏人也当不成。”
　　“别说我了。我估计还会飘很久。人如此，工作如此，感情也如此。倒是你，现在多好啊，拼了这么多年，总算没有白辛苦一场。如今人在这里安定下来，只差一段确定下来的关系了。不过，我觉得应该不会太遥远。”她双手握着田歌的肩膀，眼睛坚定地看着她，“跟我说说，她怎么样？你们会有未来吧？”
　　田歌有点儿惊慌，“谁？”
　　“那个又帅又温暖又特别的人？”曼曼扬起脸，依然目光坚定。
　　“谁啊？”
　　“胡生啊。”
　　“哎……大姐，你想什么呢？是不是疯了？”
　　“怎么了？我感觉她对你很好啊！”
　　“她也是女的，好吗？你不会以为她是男的吧！”
　　“我知道她是女的。坐在一张桌边，聊了这么久，我怎么会看不出她男女！虽然她形象那样，但我还是有分辨能力的。”
　　“那你还说这种鬼话。”
　　“我认真的。这年头已经不稀奇了吧？难道是我想多了？”
　　田歌耸耸肩。
　　“哦……”曼曼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我最近脑子是有什么问题？肯定长时间失业在家，脑子坏掉了，竟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好意思。我想多。”她抓着头发，跺着脚，像个刚刚做过傻事的小孩子一样。
　　“失业在家？还长时间？什么时候的事情？”田歌追问。
　　“额……已经半年之久了。毕业后换了几份工作，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在这个岗位上一直做下去了。公司却面临倒闭危机。”曼曼双手交叉在胸前，靠着窗口。夜风从她背后吹来，吹起她的长发。她任由发梢在脸庞拂过。
　　田歌突然语塞，有点儿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默默陪她站在窗口。
　　沉默片刻，曼曼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用调皮的语气说，“你以为，我为何会这么有时间从千里之外过来？不过年，又不过节，还不是因为失业在家。”
　　“不会这么巧吧？我也有大概半年没工作了。经历过一些事情，正在休整期。可是他们……不会也这么巧吧。”
　　“他们没事。颜硕是把年假提前串过来的。于敏是跟领导吵架了，正犯浑呢。你看着吧，她硬气不了两天，很快就会离开咱们，回去跟领导负荆请罪。莫尔嘛，她应该本来时间也挺多。只有咱俩是真的同命相连。”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早说，你可以早点过来散散心。反正我也是闲着。”
　　“你从来不跟我们说你的事情。我一直以为你在忙。谁知道你偷偷闲了半年呢！”曼曼有点儿责怪又有点儿撒娇的态度说田歌。
　　“我是很多事情赶在一起了。对人感到失望。需要一个自我修复的过程。真正感觉要窒息的时候，已经不会诉说了。那段时间，丧失了倾诉的能力。”田歌解释。
　　“我也一样。不再像上学的时候什么都往出说了。感觉大家都不容易，所以能自己消化的，尽量自己消化。”曼曼垂着头，双手揪着衣襟儿，叹息着，“哎，以前都是我嫌工作不可心，因为工资低、加班多、瞅不惯中层领导的嘴脸，不喜欢跟同事钩心斗角等等，各种理由换工作。这次，工作我喜欢，薪水我接受，工作环境、各种关系让人很舒服。可是我忘了，这种缺少狼性的小企业，自身命运多舛。我刚去没多久。经理羞涩地说面临倒闭风险，要裁员，他也很为难。当时，全屋那齐刷刷的眼神儿都对着我。我不第一个站起来，谁会愿意先走呢？”
　　“你还是那么善良。”田歌从茶壶里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曼曼，一杯自己喝着。
　　“我是想开了。早晚的事。老板都吃不饱了，我留下能有饭吃吗？”曼曼接过水杯，捧在下巴前面，吹着热气。
　　“那你现在调整好了？”田歌问。
　　“当然。所以，我来了。跟你们见一面。回去老老实实找工作，重新开始。”曼曼如释重负地回答。
　　“大学毕业那会儿，最怕过一眼望到头的日子。现在想来，是不是有些后悔了？”田歌歪着头看向曼曼。
　　“嗯。当初如果听家里的话，回老家找份稳定的工作，不去大城市飘。现在应该在享受小城市的安逸吧。可能一辈子都没什么波澜。而如今，我选的这条路，都是血泪。30岁出头了，还在找工作，是不是很悲催？”曼曼苦笑。
　　“我们都是这样啊。后悔的时候都已经回不了头了。时间不会允许你重回大学毕业那一年。现在明白那一年的选择真的很重要。但是没有后悔药。不想重新找工作，也得咬着牙找。人总要活下去吧。”
　　“嗯，是的。走吧。我们也休息吧。他们应该都睡着了。”曼曼喝了口水，放下水杯，挎起田歌的手臂。
　　颜硕已经裹着空调被，躺在沙发上，纹丝不动。
　　田歌关了客厅的灯。余光看见工作间的门缝里有灯光。
　　“怎么了？”曼曼问田歌。曼曼依然是很细心的女孩儿。
　　“没事。”田歌说。
　　她便没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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