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头

　　终究流青没能下得去手，在公子鄙夷眼神中，央着隐匿在暗中的阿碧出面。阿碧是老爷给公子的影卫，与一般影卫不同，阿碧只有在公子遭遇性命危机时刻才会出手，但以公子的武功，在几年保护生涯中，阿碧形同空气人，若非今日有如此窘境，流青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跟在他与公子身边。

　　只是阿碧此次出来，流青不见得是因为自己的恳求，究竟为何，他也不大清楚。

　　流青心心念念地站在木门前等着，想着等会儿阿碧出来说什么样的好话。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阿碧从中出来，手上拎了一件血淋淋的布衣，显然是铃铛姑娘身上那件。

　　“阿碧，你可都处理好了？”流青上前，讨好地问道。

　　阿碧只冷冷瞧了他一眼，便转身去了主子房前。得到应允之后，才踏步进去便见一个茶盏迎面飞来。阿碧一愣，稳住欲闪躲的身形，实打实接住这一砸。茶盏碎裂在脚边，清脆的一声响起，阿碧才反应过来是因为手上的脏衣裳。

　　“公子恕罪。”迅速将手中衣物处理，洗干净身上的血腥气之后，阿碧才重新到了云淮房中。房内摆设简单，却精致文雅。除却一面墙的书架之外，别无他物奇特。

　　阿碧垂头走至案前，正欲单膝下跪，却闻公子说话：“她怎么样了？”

　　阿碧微微抬头，见公子阖着眸子，身上已不似先前一身洁白衣裳，而是换上了平日中最喜爱的黑色。眉眼微动，答到：“姑娘身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只因流血过多，还需时日修养。”

　　“唔。”云淮半睁开眸子，随手将书卷扔向身后的榻上，目光落在木屋之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道:“可有瞧出异样？”

　　阿碧眉眼间划过一丝疑惑，仔细回想着榻上虚弱的铃铛姑娘，良久摇头道：“当时属下只顾着她腿上伤口，并未顾及其他。”

　　她毕竟不是专业医者，各方面没有流青来的专业。用在铃铛姑娘身上的包扎技术，还是在自己身上经过常年实践得来。再者铃铛姑娘已陷入昏迷，看不出异样。唯一奇怪之处，便是途中她一声都未吭过，着实令人生疑。

　　再看向公子时，却见他已经从榻上起身，走到黄花梨木八仙桌旁，端起桌上茶杯把玩。玲珑的茶杯在葱段般指尖缠绕着，令阿碧微微失神。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来件事情：“公子，方才属下进来时手上拿着那件铃铛姑娘的衣物，有大小两处暗兜。”

　　阿碧话落，欲看公子作何反应，却见不知何时，他手中的茶杯已经放下，凭空多了一把银针：“这惊惶榜第二的铃铛姑娘，一手玄针使得出神入化，此番算是见识了。”云淮扯了扯嘴角：“人倒是奇怪得紧，失忆失智还能记得独门绝学，呵。”

　　闻言，阿碧心中暗暗称奇，原来那小兜便是铃铛姑娘放置银针之处，到底是杀手亡命天涯，放在那处就连睡觉都随身携带。顿了顿，阿碧又说：“公子，属下在那大兜中发现了……”

　　云淮随声转过身来，见阿碧迟疑，皱眉问道：“见到什么？”

　　阿碧抿抿唇，不再犹豫：“一把山楂。”此话一出，阿碧见公子嘴角抽了抽，倒也可以见得，在衣裳暗兜之中放玄针倒可以理解，但这山楂，难不成也是为了保命只用？

　　“她何时能醒？”云淮睨了阿碧一眼，转身将银针随手放入案几之上的锦盒中。闻见阿碧答“不久之后”，便坐上了轮椅，笑道：“去瞧瞧。”

　　阿碧应声消失在木屋之中，她的任务已经完成，若继续留在这里，难免引起铃铛姑娘怀疑。公子半月前便开始布置这林中木屋，又尽数按照喜好来设置，半点不马虎，足以预料还会在此地待上一段时日，若是过早暴露，难免对公子大计有所影响。

　　只是阿碧忽略的是，那铃铛早已变作粗神经的六岁小儿，这等子事，是万万联系不到别处去的。

　　云淮特意将铃铛的房屋安排在距自己不远，来去方便，轮椅可自由行进。悄无声息进了屋子，却见床上之人早已坐起身来，看着双手发呆。斟酌一番，往后退了半步之远，伸手在木门上敲了三声。

　　铃铛早已察觉有人进门，却并未回头。此番听见他敲门，却是有些不解。明明都已经进来了，还敲门作甚？

　　见铃铛歪着头看向自己，明眸中写满不解，云淮轻咳了两声，收回手，推着轮椅到床近前。定定看着床上之人，也不做解释。心道：这小丫头似乎比旁人更灵敏些，这样也好，省的往后再继续装模作样下去。

　　“姑娘睡的可好？”铃铛视线落在说话之人身上，一袭黑色金纹锦衣，衬得他皮肤近乎病态惨白。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答非所问地说道：“你换衣裳了。”

　　云淮自然省的她所说该是“你换衣裳的颜色了”却也并不在意，勾了勾唇，睨了一眼她身上的衣裳：“姑娘不也换了衣裳？”

　　铃铛微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见自己身上也换了一层皮，是她“喜爱”的白色。不知为何，她见到白色时，总有种异样感觉，很安心。她自然而然将这感觉当作喜欢，就连第一次见到的云淮，也是穿着白色衣裳。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跟他过来。

　　“我喜欢白色。”铃铛自顾自说着，全然没见云淮眸中一闪而过的深意。屈膝时，不自觉碰到脚上铃铛，听它发出清脆熟悉的声响，铃铛弯着眉眼笑了笑，伸脚出来，又摇了两下。这才发现自己穿的是男子衣裳。腿上也已经包上厚厚一层纱布。隐隐有些血渍渗出。

　　正欲回头，脚腕子上却募地多了一只大手。诧异抬头，却撞进一双带笑的桃花眸子里。铃铛微愣，嘴巴微微长着准备开口，却听见他好听的声音说道：“姑娘伤口才包扎好，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铃铛皱皱眉头，不舒服地动了动，却没能挣开他握在她脚腕上的手。顿时有些气闷，转过头不去看他。

　　云淮挑了挑眉头，自然知道这小丫头在同自己置气，也不理睬。将被子盖好之后，不着痕迹在帕子上擦了擦手。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铃铛听见身后说道：“姑娘看看这是什么。”明明是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却无端有种将铃铛陷入进去的力量，仿佛有只大手拉扯着让她转过身去。

　　他手上的东西用方才擦过手的帕子包着，铃铛皱皱鼻子，心道：还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呢！她都听见了，明明是嫌弃她的。莫名的，铃铛本该生气，却不以为然。视线落在帕子之上，吸吸鼻子嗅嗅气味，突然她眸中一亮。

　　云淮被她直勾勾的眼神吓住了，遇见狼群时没见她如此要了命的神情。不待他反应过来，铃铛就已经将山楂“抢”了去，还不忘道一声谢谢。

　　云淮勾勾唇，眼见她将其貌不扬的山楂吃了一个又一个，牙根子有些酸，扯着脑仁也不大舒服。再到后来，瞧着铃铛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云淮将她扔在一旁的帕子拿起。说道：“姑娘好生歇息。”

　　铃铛正咬了一口，在口中慢慢地嚼着，双眼愣愣看着黑色锦被上的花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是吃到尽兴处，嘴角浅浅笑了出来，嘴角两枚梨涡若隐若现，似乎吃山楂便是世界上最开心的事。

　　云淮不禁咂舌，突然很想知道，她好好的时候，作为一个杀手而非如今这样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儿时，是否也如此开心地吃着山楂这种没人会爱的东西？思及此，云淮勾了勾唇角，扯出一嘲讽的弧度，心道：大概没人会如此容易满足。

　　正欲将半转的轮椅移走，却听身侧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一只小手举在眼前，上头出现一颗山楂。云淮嘴角抽了抽，身子往轮椅背上靠了靠。眯着眼睛看向铃铛。

　　“姑娘这是何意？”

　　铃铛不解，看了看手上的山楂，又看了看他。犹豫着是不是要将手收回来。她原本想着他帮她包好了腿，分出一颗来感谢他，此刻却有些迟疑了──他面色不善。

　　不等铃铛收手回来，腕子上募地一疼。松手之后铃铛才后知后觉，定定看着“砰”一声掉在地上滚落很远的山楂，眸中有些不明的神色。

　　云淮收回手，淡漠在帕子上擦了擦。却也只是一瞬间，挂上面上一层皮，笑道：“抱歉，方才手滑了。”

　　铃铛眸子黯了下，点点头。将方才没说完的话说完：“谢谢你帮我包腿。”

　　云淮神色微微一滞，她口中的“包腿”应是包扎伤口。至于方才那枚山楂……一时间，云淮不知该作何心情，随口应了一声推着轮椅出了门。不想再看那小丫头受伤的神情，这种情绪头一次出现在他身上，委实令他有些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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