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在黎明

　　黎子易在寝室呆了一下午，十分想出去走走，无奈他腿上掉的那一块皮时时提醒他：你是病人，你是病人，你是病人。

　　因为天气还算热，女医生怕伤口感染，所以不仅给他进行了消毒和纱布隔离，还给他开了一些消炎药，按照女医生的话来说，就是早好早蹦跶。

　　他下午闲的没事，就在网上看别人写的论文，论文内容和他刚读过的一本小说有关，小说是法国作家福楼拜写的，叫《包法利夫人》。这部小说主要讲的就是嫁给乡村赤脚医生包法利的爱玛，在婚后不满于婚姻的平淡无奇，为了寻求心中狂风暴雨轰轰烈烈式的爱情，她背着丈夫出轨了。一前一后与两个男人醉生梦死，不过最后她才知道自己不过是被人垂涎美貌，而不是为爱情而疯狂。在她明白这一切后，对于自己犯的错致使丈夫面临高额债务，她不堪重负和自责，选择了自杀。

　　黎子易当时读完小说时也认为女主公爱玛不仅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还是一个不负责的女人。她既然不满于现状，那她就应该选择开诚布公的对丈夫讲，离婚就离婚吧，各自安生。况且她用掉丈夫那么多的钱，还背着丈夫抵押了他的房产，垒起一屁股债无力偿还就自杀，将所有问题统统抛给丈夫。

　　直到下午他看过许多与之有关的论文，他才有了新的角度去看这个故事。例如是爱玛女性意识的觉醒，觉得自己不应该行尸走肉般苟活，而是应该选择挣脱牢笼，奔赴她的自由；例如又知道，在当时社会中，离婚对女人来说是一件不光彩的事，加之爱玛已经有了包法利的孩子，她的母爱又影响了她做出抉择等等。

　　“哎，这些人啊，简简单单看个小说不行吗？非要整得如此严肃，那还叫什么小说了？”黎子易仰起头，活动了一下脖子。刚才陆可馨给他电话，算时间他们该回来了。正想着，胡逍推门而进。

　　“哎呀胡哥，你可算回来了，饿死我了。”黎子易伸手接过装饭菜盒的袋子，连忙打开，香味扑鼻，不禁一边吃一边赞叹：“好香，好吃！”

　　胡逍往凳子上一坐，将凳子转了半圈，双手撑着凳子边缘，看着黎子易道：“幸好没穿休闲装，不然尴尬死。”

　　黎子易包了一口饭，含糊不清道：“为什么？”

　　“哎，别提了。”胡逍抬起左手，脑袋微偏，抓了转头发。不过又眼里冒光道：“诶，刚有个事特别稀奇，我给你讲。”

　　胡逍将一男一女进饭店的场景和陆可馨的反应一一讲给黎子易，末了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奇怪？你说她一开始那么紧张，怎么最后和那个女人聊天的时候又什么事都没有啊？”

　　黎子易的饭吃到一半，听到胡逍说陆可馨把那女人叫钱阿姨时，他手里的筷子就放下了，他转头看着胡逍，道：“你再说一遍，陆可馨叫那女人什么？”

　　胡逍这才发现黎子易的眉毛早就拧成一团，眼睛里几乎看不见光，他吞吞吐吐道：“钱阿姨啊，我听见就是这么叫的。”

　　“那女人身边的男人长什么样？”黎子易的喉结滚动，眼睛盯着胡逍一眨不眨。

　　“那男人长得高大，看着也就四十岁上下。嗯......哦对了，近视！那男人戴了一副金丝边框眼镜，看起来像是个商人。”胡逍努力地回忆与男人有关的一丝一毫，只是他不明白黎子易为什么对这个男人也感兴趣。

　　“妈的！”黎子易咬牙切齿，一拳砸在书桌上。书桌上放着一只浅口瓷杯，水已经溅出来。

　　“你说什么？妈的？好端端的你怎么了？”胡逍脑袋里的问号更多了。

　　黎子易不回答，一瘸一拐的出了寝室。他一边翻看手机联系人，一边往寝室楼顶走去。通往寝室楼顶的最后一扇铁门一般是锁着的，但是这根本拦不住男生们善于创造又辛勤的手，所以很多时候只要学校不检查，这里的通道都是敞开的，方便他们在天台做些美酒佳肴，怼天怼地。

　　上到楼顶，黎子易的电话也被接通，一个沉稳的中年男音传来：“儿子，终于知道主动给老爸打个电话啦？”

　　黎子易双臂搭在铁栏上，眼睛望着四周。校园内外的灯光点点，一些树叶在路灯的照射下泛着绿光，比白天的颜色更要醉人。天台上风大，九月底的晚风带着阵阵凉意。黎子易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风吹过的瞬间只觉得浑身的燥热都被吹散，只是萦绕在他心头的事始终吹不散。

　　“爸，你人在哪儿呢？”他还没有回过家，因为跟妈妈赌气，所以还不想见着她。但是他并没有想到他的家人会分开。一想到胡逍描述的那个男人的模样，他再次攥紧拳头。

　　“哦，我听你陆阿姨说可馨告诉她你回国了，怎么，你人回来了还没到家里看看啊？”

　　“爸，我正问你呢，你人在哪儿？”黎子易皱紧眉头。

　　“哟，这才说上两句就不耐烦了啊？”黎锦泽沉默片刻，道，“得了，告诉你也不碍事。我在你奶奶家钓鱼呢，你要是没事就回来看看你奶奶，她年纪大了，整天抱着你小时候的照片看来看去。”

　　一提到奶奶，黎子易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弱下来，他确实好多年没有回老家看望奶奶了。他用手捏了捏鼻梁，闭着眼睛道：“爸，你总不能一直钓鱼吧，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没定呢，家里不还有你妈吗？她做饭比我做的好吃多了，你要馋了让她做给你吃。”黎锦泽顿了顿，转了话题。

　　“不，我想你做的酸菜鱼了，你回来做给我吃吧，爸。”黎子易看着远处高楼的灯火，没有一盏是为他亮起的。

　　电话那头的黎锦泽沉默着，黎子易也不着急，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行吧，明天我回来，正好你还放假。”

　　听到老爸的回答，黎子易轻轻地松了口气，道：“那行，明天我跟你一道去超市买食材。”

　　挂掉电话，黎子易静静地看着无边的夜色，晚风拂过他的头发，像是温柔的爱怜。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他出国前一天的场景。他早就收拾好了行李，要带的东西其实并不多，一个箱子就装下来。午饭的时候妈妈提议下午出去吃一顿，算是给他践行，可是老爸一直强调楼下那家上午和他们商量的事。

　　陆可馨的妈妈因为一点事需要花一下午时间，而陆可馨又住在学校，离家里太远，来回一折腾就赶不上下午的第一节课，而第一节课又是期末诊断考，更不可能耽搁。她怕自己回来的晚了，女儿进不了门。所以她就想着楼上两口子这两天一直在家，于是就敲开了他们的门。正好当时钱小梅出门扔垃圾，家里就黎锦泽和黎子易两个人。

　　“实在不好意，打扰了。”

　　黎子易还记得陆可馨的妈妈敲开他家门的时候，一脸局促不安，但还是将她来的意思表达的十分清楚。

　　“没有的事，你放心吧，今天我们都在家，等你女儿回来了我就把钥匙交给她，跟她说明白。”

　　黎锦泽接过钥匙，看着人家转身下楼，才把门关上。回头对他说：“儿子，你真的不打算跟陆可馨道个别啊？你要真不去，那咱俩就等着她主动上门找你拿钥匙吧。”说罢，将钥匙交给他，又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重新躺在沙发上看《熊出没》。

　　“那是你擅自同意的，我可没同意！”钱小梅原本高高兴兴地收拾了一番，想要和儿子一起吃顿告别饭，结果听到这样的话，她一气之下将跨在手里的包仍在沙发上。

　　“你也得有机会同意啊，你不是扔垃圾去了嘛，怪谁？”黎锦泽摊了摊手，仍旧看着电视屏幕。

　　“我不管，那是你的事。儿子明天就走了，怎么着也该好好吃顿饭吧？”钱小梅双手环抱在胸前，身体靠在玻璃窗格上，斜着眼看他。

　　“我不是说了点了外卖嘛，菜谱都是按你的喜好点的。在家吃和在外面吃也没什么差别了嘛，何况在家才更有家的感觉，对不对？”黎锦泽揉了揉太阳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道：“哎哟，外卖到楼下了，儿子，你跟我去拿，东西太多了。”

　　说罢，黎锦泽开了门往下走，黎子易也跟在后面。说实话，他觉得老妈实在没必要为了这个生气，而且他也赞同老爸说的，在家里更有家的感觉。何况他们事先就答应了人家，总不能爽约吧？做人不就是讲个信用？

　　他跟着老爸从快递小哥手里接过袋子，两人每只手都没有闲着，拎着大包小包就往回走。哪知道刚上了一层楼，妈妈就气冲冲地踩着高跟鞋下来，看都没看老爸，只在擦肩而过时说道：“我有点事，走了。”

　　黎子易愣了一下，看着妈妈下楼的背影，再回头看老爸，发现老爸也跟他差不多，呆呆地站在楼梯上。隔了好一会儿，黎子易都不敢出声，直到老爸继续迈出腿向上走，还一边没事一样的说道：“害，看来今儿下午的菜又买多了，儿子，你一会儿可得加油吃，多吃点省得浪费。”

　　黎子易也就那时候才明白，老妈并不是在生楼下陆阿姨的气，而是一门心思的跟老爸赌气。他从小就见惯了两人动不动就吵架，他心中也好奇，这样吵下去两人是怎么受得了的？他能看出来，在爱情这里，一直都是老爸让着老妈，宠着老妈。但是一旦涉及做人做事的原则方面，老爸就把爱情放在第二位了。

　　“哎，原来你真的在这儿啊？”

　　胡逍穿了一件背心，靠在大门上，看着趴在铁栏杆上的黎子易。

　　黎子易回神，转过半个身子看向大门口，淡淡地说：“什么事？”

　　“你手机关机了？”胡逍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他的手机，“陆可馨给我电话说你手机打不通，让你下去一趟，她这会儿就在楼下等你。”

　　黎子易点了点屏幕，发现手机真的没亮，什么时候没电的他压根没注意到。听到陆可馨在楼下等他，他一边朝大门走来一边对胡逍道：“谢了。”

　　“不敢当不敢当。”胡逍笑着要去攀黎子易的肩膀，被黎子易侧身躲过。

　　看着黎子易下楼的背影，胡逍抓了抓头发，嘴上嘀咕：今儿都怎么回事，一个个跟丢魂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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