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城恋

　　黑色七月。那段日子就像尾巴受伤的鱼类，只能潜伏在水底某个角落，有食物就张嘴吃。它被自己最信任的同类攻击了。它不但失去了这个信任的同伴，它还失去了自己。——黎秋

　　黎秋认为自己爱上了希城，更胜莫城。
　　她想她是热爱这里的青春和活力，仿佛这是一座充满希望和可能性的城市，不像莫城，她在那里仿佛就定格了自己，远离了所有的可能性。
　　黎秋喜欢希城碧蓝内海水的曲线座位处站立着的白色海鸥，它们通常成群地站着，红色的尖嘴和细细的双腿，雪白的身体，有些灰蓝的翅膀，以及黑色的尾巴。坐在有它们环绕着的座位处的黎秋对郑旭和郑子冉说：“我觉得下辈子要做一个鸟儿，自由自在地飞，能去很多很多地方。”
　　希城是一座海滨城市，因此他们还出海了，然后在黄昏前去到一个海岛上。
　　黎秋发誓她不曾见过这么美的黄昏海滩。
　　简直是上天对人类的馈赠，她由衷感叹道，柔软的沙子上海鸥星星点点地遍布着，海浪轻轻地拍打海岸，海水的颜色从沙滩到天际逐渐变深，一直到海平线便是深沉的蓝色，黄昏时候的天空也是渐变色，与海交界处是藏蓝色，然后逐渐变成粉红一片，再然后竟是浅紫色延伸到很高很高的地方。
　　也是在这里，郑旭和她们开了一个玩笑，他拉着她们冲往海浪，在那翻腾而来的海浪就要打到鞋子的瞬间又退回去。
　　黎秋觉得她此刻就像是孩子一样开心，戏浪这项活动竟是这么的让人心情愉悦。
　　夜晚他们乘船回到了希城主城区，郑旭带他们走过希城大桥，在那里他们可以看到夜幕下的希城，那也是黎秋最爱的地方之一，即使隔着铁丝网，他们能够与呼啸而过的列车并行，抬头便能看见深紫的夜空。
　　郑旭走在前面，回头给她和悠长的希城大桥拍了一张照片。

　　夜晚当黎秋和郑子冉在酒店的床上休息的时候。
　　郑子冉说：“你知道吗？和你和郑旭一起的时候，我觉得我好像是一个电灯泡。”
　　黎秋笑起来：“毕竟很多年朋友了”
　　但其实黎秋心里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有些忐忑。似乎某个答案在呼之欲出。
　　郑旭明天无法再来陪伴她们两人了，他也有自己的事情需要忙碌。
　　他把她们送回酒店，黎秋回头对郑旭说：“谢谢。”
　　黎秋记得那一刻她的心跳得很厉害，她几乎不敢再去看他的眼睛。
　　复杂的心情让黎秋几乎想了一个晚上，辗转反侧间，一直到天边黎明。
　　第二天，离踏上回程的航班还有半天的时间，郑子冉独自去了拜访朋友，她们约定正午时分在酒店大堂见面。
　　还有半天的时间用来消磨，黎秋走在希城的街头，漫无目的，她随意上了一辆公交车，又任意挑了一个站点下车，等她回过神来时，她远远地可以看见蓝天白云下，那座古堡般的校园建筑，那是郑旭的学校。
　　她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心跳得更快起来。后来她决定进了校门再说，可当她正打算踏上那长长的台阶之时，有人猛地冲了过来，随之而来迅猛的风速，和用力刹住的自行车。
　　“Sorry！”她下意识地道歉，她猜想是自己过马路的时候没留意路况。
　　阳光很好，金颜色一片一片地洒下来，大树底下是斑驳的阴影。
　　黎秋抬头看向那人，似是从很远的地方骑行而来，他的手臂晒得有些古铜色，他摘下了太阳眼镜，露出他那双很大的双眼皮眼睛。
　　黎秋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希城的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遇到他，她心里想着一会铁定要微信郑以俊。
　　“你怎么在这？”菲利克斯问。
　　他的背后阳光正盛，黎秋差点睁不开眼睛，她说：“我和朋友来玩。一会的航班就回去了。”
　　菲利克斯点点头：“好吧。再见。”他戴上眼镜就要走了，然后突然又停了下来，问道：“你知道斯姆敦大教堂怎么去吗？”
　　黎秋又给他指了路。
　　菲利克斯跟她道谢，她说祝他好运，他回道：you too （你也是。）
　　可是那天幸运女神并没有降临在黎秋身上。郑子冉鼓励她做的事，她做了，在有些朦胧充满香气的希城午后，在她的飞机起飞前。

　　从希城回来后，黎秋度过了一个漫长又痛苦的七月。
　　她几乎无法提起精神面对生活，她甚至险些失去了自己的兼职工作，因为她心烦气躁，几乎惹恼了经理。
　　她变得愈加的不自信，她觉得自己做什么都做不好，她一个人行动的频率越来越高，她甚至关闭了自己的社交软件，她觉得自己消极又自闭。
　　让她雪上加霜的是，在一次发烧以后，她的牙齿开始了剧痛，从前她可以依靠止痛药缓解疼痛，但如今连止痛药也无法拯救她。
　　黎秋开始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她会在夜里被牙齿的疼痛疼醒，那种尖锐的痛似是深入神经，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她因此状态极其的不好，这呈现在她糟糕的皮肤状态上。
　　在又一个被疼醒的深夜，她忍不住哭起来，这种疼痛那么的深刻和绝望，以至于她一度想要打电话给救护车，也是这天夜里她决定第二天就去看牙医，即使这将会让她付出一大笔钱，一大笔她或许短时间都无法承受的巨额牙医费用。
　　黎秋前往她的房东布莱恩的牙医诊所治疗牙齿，因为她无法预约到M大的对学生特别优惠的牙医，但她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布莱恩，事实上布莱恩已经远赴欧洲旅游两个月，因为他在旅行的时候几乎不使用社交软件，她也很难联系上他。
　　黎秋也没有告知邱文森，毕竟她也是一阵子没有见过他了，因为他忙于牙医的繁重功课，和越来越频繁的外宿。
　　在去诊所以前，她与所有普通的病人一般打电话去预约，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今天无法预约到，那么她将至少要再煎熬一个晚上。
　　接电话的女生有一口纯正的莫城英文，十分甜美有礼，并且具备前台的专业素质，听说她希望尽快就医，在查阅系统后，竟高兴地告诉她，今天下午三点到三点半就恰好有一个空位，问她是否愿意过来。
　　“当然。我会很乐意。”黎秋感激涕零地回答道，她觉得心里暖暖的，甚至疼痛似乎都有些减轻，因为在此之前她曾感受过学校牙医诊所前台的冷酷无情。
　　“我很抱歉，但已经没有空位了，下一次可以预约的时间是一个月后。”
　　“可是我真的很痛，你看可不可以…… ”但黎秋还没说完就被冷酷打断了。
　　“不可以，你知道市中心吧，那里还有很多其他诊所。”那头冷漠地说。
　　黎秋顿时说不出话来，过了几秒，她才无可奈何地说：“好吧。”
　　而如今这个令人愉悦的声音说：“那真是太棒了，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和电话吗？嗯，autumn ，多么美的名字，请问电话是？嗯，好的，没有问题。那我们下午见，autumn。”
　　布莱恩的诊所坐落在莫城的一个富人区，距离市中心中央火车站有大概有四个火车站的距离，黎秋匆匆下车，匆匆出站，根据手机谷歌地图，迅速定位了诊所的位置，她平常并不具备这么强的方向感，是否当情况糟糕到一个极限的时候，总能激发一个人的潜力。
　　拉开一扇小门，黎秋走上一段狭窄却干净的楼梯，她马上闻到了属于牙医诊所特殊的味道，她走到前台的时候，正好有一名客人结束了疗程，笑容灿烂地与前台女孩聊天，他是典型的莫城白领人士，高级西装裤以及无可挑剔的白衬衫，他在说话的时候，手指夹着信用卡，似乎随时等待付款。
　　黎秋站在后面安静地等着，她是那么希望自己也可以彻底解决牙痛问题，笑容灿烂地重新面对生活。
　　付完款的男士离开的时候对黎秋点头微笑，黎秋僵硬地报以微笑，因为她担心一旦大尺度地扯动嘴角，她将牵动牙齿的神经，剧痛会再次袭来。
　　前台女孩名为杰斯卡，她请黎秋先填写一个病史表格，“那边有椅子，autumn。”
　　黎秋道了谢，坐在椅子上认认真真地回答问题。
　　“您是否有牙科保险？”她辛酸地勾选了没有。
　　“最近五年您有住院吗？”没有。
　　“您是否有对任何的药物或物质过敏？”依旧是没有。
　　然后是要求她一一确认是否有这些病，包括心脏问题，胸口疼痛，甲状腺问题，高血压，气喘，胃溃疡等等。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黎秋低头忙于勾选没有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很礼貌地叫她的名字。
　　“autumn，”见到她抬起头来，女护士很职业地微笑了，“你好吗？请随我来。”
　　这位白人护士有着金黄色的头发，扎起了马尾，在她白色的衣服一晃一晃，黎秋觉得真是美。
　　她带着黎秋穿过洁净明亮的走廊，路过窗户的时候，还能看见布置得极为精美优雅的小庭院，有几名年轻的牙医正趁着休息间隙，坐着喝咖啡，他们谈笑风生，露出洁白的牙齿。
　　护士推开一扇门，像黎秋介绍道：“这是doctor 费利克斯。”
　　坐着旋转小椅子的人转过身来，白大褂，里面是白色衬衫，长腿和黑色皮鞋。
　　他戴着口罩，对黎秋一点头：“autumn？你好，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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