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齿

　　3月2日
　　我们亲爱的导师卫铖老师接受了委托，见一位在押当事人的奶奶。我和老大跟着一起。
　　奶奶一进来第一件事，哐镗跪下，要不是我眼疾手快给扶住了，她那个响头就要磕下去了。她死死攥着我的胳膊，指甲都要抠进肉里。我一个一米八的大汉，拉一个目测七十岁以上的瘦弱老太太硬是没拉动。她维持着半跪半起的姿势，哀哀地恳求：“你们是青天大老爷，你们要给我做主啊。”
　　很搞笑的一句话，可看着她那种无助哀求的表情，我一点笑意都没有。卫铖过来跟我一起扶她，使了狠劲儿把她的手从我胳膊上掰下去，语气温和：“您先跟我们说一说具体情况好吗。”
　　卫铖把老太太扶到桌子边上坐好，老大拿出纸笔准备开始记录。谁知那老太太说的第一句话是：“小伙子，你那么年轻，官司能打赢吗？”
　　卫铖保持微笑跟老太太普法：“奶奶，我不能跟您保证最后的结果，这个是明令禁止的。”
　　老太太又问：“我听说走通了法院的后门就没有事情的，你能找到法官帮忙走走后门吗？”她还特意强调，“钱不是问题。”我觉得卫铖书柜里一整套中国法治进步史和司法改革方案在蠢蠢欲动。
　　卫铖努力挂着微笑：“不是的，这个我们要根据具体的案情和相关法律来判断应该做出怎样的辩护。”
　　虽然我还是觉得她很可怜，但是我觉得卫铖的微笑可能要撑不下去了，于是我干脆利索地说：“奶奶，您就跟我们说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就可以了，其他的不是您要考虑的。您要是什么都不说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
　　终于，她开始长篇大论的叙述她孙子是冤枉的，不可能去抢劫，一定是有人诬陷他。
　　最终卫铖觉得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好说歹说把老太太先全回家了。
　　老大整理信息，最后总结出一句话：“入室抢劫，涉案金额三千左右，冤枉的。”
　　卫铖揉揉太阳穴：“这和没跟她谈有什么区别。我为什么要接这个呢？你俩有什么想法吗？”老大没说话，我一个司法考试考了两回才勉强考过的学渣更不敢张嘴。
　　卫铖决定带我们放纵一天。预约了和在押当事人见面之后，我们去了卫铖宿舍。
　　卫铖的室友正好在，那是个有着正常业界精英应该有的发量的年轻教授。说他年轻，是相对于教授这个群体而言的，不到四十岁的正教授确实很年轻。
　　教授正准备出门，在门口看着我们两个，说：“行啊，跟着小卫挺好的。小卫认真，有好的都想着带上你们。小卫就是年龄小，资历不够。”
　　卫铖对我们确实好。他兼职的那家律所也是我们这儿顶尖的大律所了。像我这个成绩，要不是卫铖在这儿，想进这个级别的律所实习几乎不可能。老大一心想进公检法，他在法院、检察院的实习也是卫铖给找的。
　　被人夸了的卫铖毫不自知，在那个逼仄的小厨房里面研究他的烤箱。
　　我吃着提拉米苏，暗自思考，卫铖为什么要跟一众法律系学生抢饭碗呢？我觉得他开个西点屋也能活得很滋润。
　　卫铖用小电磁炉熬糖浆，跟我们说：“我想买个房子。”
　　我被提拉米苏上的巧克力粉呛了一口，在咳嗽中挤出一句话：“老板你钱攒够了？”
　　卫铖在锅边上刮一刮硅胶铲子，说：“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不够的，我这才工作多长时间。可以贷款吧。主要是我想结婚了。”
　　我又呛了一口，差点儿没把肺咳出来。老大给我递了杯水过来，我顺过了气，忍住没尖叫，只是问卫铖：“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一点征兆都没有就要结婚了？”
　　卫铖转身从冰箱里拿草莓出来，背对着我，声音特别不真实：“异地，你俩没见过。我和前任分手没多久就认识她了。也不是说马上要结婚，只是前两天她跟我说了，今天正好告诉你们两个。”
　　卫铖把草莓特别粗野的扎在牙签上，戳进糖浆里，再拎出来，晾凉，就是简易版的糖葫芦。我和老大接手了这项伟大的事业，卫铖又从橱柜里掏出个平底锅来，说：“草莓给我留一点儿，给你们做草莓班戟。”
　　我不敢评价卫铖到底是法律专业厉害还是做甜点厉害，但我敢肯定比起本职工作卫铖一定更喜欢做甜点。
　　准备结婚了的老男人一边跟我们描述未来师母是个怎样的人，一边摊班戟皮。我把一个晾好的草莓塞进卫铖嘴里：“安静，我和我女朋友好久没见过了。你再炫耀我怕我忍不住把糖浆扣你头上。”
　　老大幽幽地说：“昨天才见过，还送了小姑娘一个包。”
　　我忘了，老大才是真的跟对象好久没联系了的那个。卫铖嚼着草莓，朝我挑了挑眉毛，做一个挑衅的表情。
　　卫铖很舍得用材料，一大盒草莓配了一大盆糖浆。我给卫铖留了二三十个，剩下的全都泡过了糖浆放在案板上，一个案板没放下。
　　还剩了半盆糖浆，我又在卫铖的冰箱里搜罗到了小橘子和小西红柿，洗干净了蘸完了剩下的糖浆。
　　卫铖把烙好的班戟皮放进冰箱，开始指挥我和老大把草莓切片，他自己打发奶油。
　　老大虽说也没做过饭，但刀工比我好了不知道多少，我就心安理得地看着他们两个干活。
　　卫铖偷工减料了，刚弄好奶油和草莓，就把班戟皮从冰箱里拿出来。一层班戟皮、一层奶油、一层草莓，重复上述操作两次，最后盖上一层班戟皮。卫铖做成了一个草莓千层蛋糕，放到一边，把剩下的十二张班戟皮包成班戟，拿小饭盒给我和老大一人装了五个，剩下两个放冰箱里留给他室友。
　　桌上一堆裹了糖浆的水果，卫铖挑了几个草莓，放到他的千层蛋糕上，剩下的给我和老大一人一半。
　　卫铖拎着蛋糕盒送我们两个回宿舍，途中收获了众多问候和目光。卫铖以前的一个老师还跟我要了个小柿子尝尝。卫铖这时候特别像个小孩子，说：“老师你喜欢我哪天给你做个大的。”
　　他老师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做自己的就行了。”
　　我们在一个岔道口分道扬镳，我直接拎着东西去了小熙的寝室，把卫铖做的班戟进贡给小熙，还顺道用我和老大两份简易糖葫芦收买了小熙的室友。
　　老大直接回寝室。
　　卫铖也笑着走了，拎着那个蛋糕盒也不知道去跟谁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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