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

　　“你为什么离开了？”吴际涯拉着我的手问我。
　　“我……进去再讲吧。”我把他推进了屋，关上了门。
　　我和他面对面坐着，他的眉头紧锁，他的双眼幽深而悲切地看着我。
　　我喝了口他递给我的水，正色道：
　　“你相信……超能力吗？”
　　“世界这么大，发生一点超现实的事情，我也不会感觉意外的。” 他的回答没什么停顿，语调也没有什么起伏，像是意料之中。
　　“我……能够预知未来。”
　　他沉默良久，才说道：“你离开我是因为你预知到了什么吗？”
　　“嗯。”我低下头，“我要死了，明天。”
　　他又是沉默良久，然后却问了我个奇怪的问题。
　　“你害怕死亡吗？”
　　我害怕死亡吗？我当然怕。我怕匕首闪烁的光芒，我怕胸前喷溅的血液，我怕这世上还有我惦念的人，我更怕我惦念的人会把我遗忘。
　　我点点头。
　　他低头把双手插进发间，喉咙里发出的尽是痛苦的低鸣。
　　他的痛苦让我感觉既悲伤，又喜悦。悲伤于他如此痛苦，喜悦于他如此痛苦。
　　我走过去抱住他，安慰着对他说：“说不定这次不准呢……”
　　他抱住我的腰，没有说话。
　　和他分享我最后的时光，这才是我想做的，即使会让他伤心，即使会让他难过。
　　我的爱，的确很自私。
　　今晚无风无月，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听着时钟的嘀嗒，像是囚犯在等待黎明后的行刑，虔诚地祈祷奇迹的发生。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睡着了，可能我已经彷徨太久，安眠才是我最后的归宿。在梦里，我隐约感觉有人在轻轻抚摸我的脸颊，还在温柔说着什么话，我听不清。我想醒来，但是有什么纠缠住我的身躯，让我沉沉地往下坠、往下坠，坠入海底的深渊，坠入无边的黑暗。
　　我是被一阵香气唤醒的，我忽然意识到我好像很久没有进食了。我想起来吃点东西，却感觉身体很沉重，没有力气。而且双手更沉，好像挂着什么东西。我睁开眼，才看见自己的双手手腕上分别拷着锁链，锁链的尽头连接着床。房间里很暗，好像天还没亮，但我觉得应该离天亮不远了。
　　灯忽然亮起，有人推门而进，是吴际涯，他端着食物走了进来。我看见他的眼睛底下乌青，他看起来十分疲惫。
　　“这是什么？”我抬起手里的锁链给他看。
　　他放下食物，走过来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对我说：“乖，只是为了让你不再乱跑。”
　　我想一个正常人应该觉得气愤，然而我却没有，甚至觉得有些有趣，我大概已经不是个正常人了吧。
　　“手上太重了，你喂我吃吧。”
　　于是他拿起碗，一勺一勺喂我，全都是我爱吃的菜。
　　“你吃了吗？”我问他。
　　“还没。”
　　“那你一口我一口。”
　　吃完饭，他把碗筷端了出去，然后很快又转身回来。
　　“看。”他从背后拿出一捧花，是鲜艳的红玫瑰，让我觉得过于刺目，“祝你生日快乐！”
　　我觉得有些恍惚，我已然忘记今天是我的诞生日了，可是他又是怎么知道的，我好像从来没有对他提起。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空出一只手，抚过我凌乱的发，轻声对我说：“我知道你的所有事，所有。”
　　他深情地望着我，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对戒。他把我的手拉起来，给我戴上，又轻轻吻了吻我的手指，对我说道：
　　“这是我给你的印记，以后生生世世，我都会找到你。”
　　然后他拿出另一个戒指放在我手里。
　　“如果你也愿意，请你帮我戴上吧。”
　　有什么不愿意的呢？这不也正是我所希望的吗？尽管他的状态好像也不正常，但是对于一个不正常的人来说，这就是正常，于是我也给他戴上。
　　他把我抬起来，让我坐在他身上，然后扣住我的手。那束可怜的玫瑰被压在我们胸膛之间。我抬起眼，却有些看不透他的眼神，但我相信里面闪烁着的光芒，同我眼里的一样。
　　他轻轻吻我，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我真的很爱你，但请你原谅我。”
　　我不知道他想让我原谅他什么。原谅他的偏执？原谅他的自私？还是原谅他想囚禁我、完全占有我的那颗心？但他不知道，我的胸腔里，也跳动着这样一颗心，哪怕我并没有表现出来。
　　霎时间天旋地转，他把我压在床上，红色的花瓣瞬间飞散，我看见匕首的寒光在花雨尽头闪烁。
　　我忽然感觉如梦初醒。那个梦，那个插入我胸膛的匕首，在此刻尽显。
　　我以为我会挣扎，会失望，会惊惧。但我看着锋利的刀尖，感到的只是深深的释然，这样也很好，我早就该死了。不必再担惊受怕，不必再自我折磨。
　　但我还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为什么。”
　　我感觉我的喉头哽咽，不能再多说一个字。
　　他举着刀的手在颤抖，他的表情很悲切，脸上却写着决绝。
　　“我别无选择。”
　　说罢，刀狠狠地刺下。我闭上眼睛，猜想下一秒，它会像预知梦里的那样，扎进我的胸膛。
　　但是，我却感觉一阵凉风从我脸旁刮过，刀狠狠嵌进了我头旁边的床垫上。
　　我睁开眼，却看见他握着匕首，趴在我身上低声哭泣。
　　“做不到……我做不到……什么都做不到……”
　　泪水从我眼眶滚落，我不知道他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为何都如此痛苦，为何都如此心伤。
　　我转过头去，看见火红的光线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明明是早晨，却像是傍晚。外面也很安静，连鸟鸣也无，好像世界上唯余我们两人。
　　我觉得有许多事情我都不能解释，而我面前的这个人，他能给我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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