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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信任
下水道直通到河岸,大鲍勃在岸边仓库里留了车,等他们接到莱利的奶奶,天色已经渐亮。
一行人中有两个伤患,一个老弱,还有一个不知道通宵了几晚全靠咖啡续命的无证医生,于是最后开车的任务就交到了纳布手上。
“为什么你一定要带上这个?”第N次在挂挡时手指撞到卡在座位中间的输液架,纳布甩着酸麻的手,一阵龇牙咧嘴。
白发医生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不住地打着哈欠,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听到纳布的投诉,一双划过猩红亮色的眼睛缓缓睁开,气质陡然一变的医生在狭窄车内伸了个懒腰,她托着下巴,比了个双引号,懒懒回答:“那是‘医生’的战斗工具。”引号的内容既指他/她自己,也指医生这个职业。
纳布原本泛起困意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他警惕地瞥了一眼她,提醒道:“你应该知道,只有真正的睡眠才算休息吧?”
她瞥了他一眼,认真中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说:“他已经睡了,但我得看着你。”
“我还以为我们暂时算同伙了。”纳布佯装轻松地耸了耸肩。
“‘人总是会变的’,”她重复了一遍他之前说的那句话,语气却有些惆怅,这句话令她短暂的回忆当中,随后又恢复常态,说道:“他相信你,和我提防你,两者并不冲突。就像你本能的不信任超人类一样,我能从你的血液中尝出一种强大而危险的味道。”
纳布沉下脸来,活像是被人扒了一层遮|羞|布,他浑身紧绷,咄咄逼人道:“所以你拥有夜视能力,耳力超群,甚至还吸食人血,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吸血鬼?”
「天啊,您这话对一位女士说未免有些过分了。」
她环抱双臂,对他粗鄙的措辞感到心情不太愉悦,但还不至于动手,“我不是,也不会告诉你。说真的,你简直就是个控制狂,难道没人跟你投诉过这事吗?”
「这倒是真的。」
纳布抿紧嘴唇。
她的说话声卡壳了一下,重新转变回“他”的医生伸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抱歉,”他困顿地说,“但你们两个实在太不对付了。”
「考虑到接下来可能还得合作几天,我真诚建议你们好好沟通一下。」
“没错,我也建议。”
「……是他听到了,还是巧合?」
“不是有意冒犯,但我们距离太近了。”医生有些无奈,“这么近的距离讲话,我不可能只专注于某个人的心跳,而无视别人想对我说的话。”
「……好吧。那么、早上好,Dr.……?」
“叫我‘医生’就好。”医生不想透露自己的信息,随后他微微侧首,像是在听谁说话,犹豫了一下,才介绍道:“虽然我说的并不是这种沟通,但既然她愿意的话——纳布先生,你已经见过她了,华法琳(Warfarin),一名血液学专科医生。她让你别再瞎想了,她具有很强的职业素养,绝对分得清食物和病人。还有华法琳,这是纳布·金斯基先生和他的耳麦先生。”
「事实上,那听起来不太像个真名。」耳麦先生在那头喝起了茶。
医生被逗乐了,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正专心开车的纳布,“彼此彼此。”
…
这段时间他们辗转各种交通工具和偏僻小道,不可避免地受了一些伤,最终还是成功甩掉了那群黏人的跟屁虫。
夜幕低垂。
纳布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离开自己的城市至少有半年了,混迹在普通人当中,接触那些熟悉的坏人和坏事,他总是感到愤怒,感到血液在身体里沸腾,心底的咆哮无处宣泄。现在他又于梦中回到最初的起点,黑巷与路灯,路人和珍珠,随着一声木仓响,散落的珍珠宛如晶莹剔透的眼泪自他手中倾泻而下。
“——!!”
不。
纳布短促喘息着,捂住了脸。
“……纳布?”
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医生和华法琳的脚步声不同,前者更趋向于普通人,后者则不自觉展现出物种层面的轻盈。医生就住在隔壁房间,总是一盏灯开到深夜,房子隔音效果不太好,他一听到含糊压抑的尖叫声,就连忙赶了过来,只是没想到发出声音的会是纳布。
“怎么回事,”医生摘下眼镜,任由它依靠挂链垂到胸前。这一路上都不方便看书写字,为了不看坏眼睛,他就托人配了副眼镜。他扫了一圈屋内,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塞到对方手上,查看了一下他的脸色,询问道:“噩梦?”
纳布喝了口水,重新镇定下来,调整好呼吸。
“噩梦。”
“以前做过同样内容的吗?”医生让他拉起上衣,好方便检查他腹部的伤口有没有被扯裂。
“……有。”
“最近有做过吗?”
“没有。”
医生沉默了一下,“或许是白天的遭遇影响了你。”
纳布回想起白天他们所见的那个年幼的男孩。他家被讨债的追上门,那个男孩亲眼看着他无辜的母亲被拉出去锯断了一只手,母亲血流不止,家里没电话也没钱喊救护车,无助的男孩就哭泣着敲响了附近的所有人家,直至撞见出门买食物的他们。然而太迟了,男孩带着他们赶到家时,他的母亲躺在冰凉的地上,已然死于失血过多。
黑巷和男孩,哭泣和死亡。
这世上或许每个人的悲喜并不相通,但大多悲剧的形式都如出一辙。
一时间,整个屋子陷入沉默。
医生率先开口打破寂静,他说:“你应该知道,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是有限的。华法琳也开导我,她说自己的一位同僚曾言:单单作为医者,是无法拯救更多人的。*当医生的时间越长,见过的人越多,我就越能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我相信你也是。”
纳布听到这句话,抬眼看了下他,说道:“有个人也经常对我这么说。”
医生挑了挑眉,笑道:“我猜是耳麦先生,他非常关心你。”
纳布点了点头,脸色却更阴沉,哑声道:“但是看看他们得到的后果吧。选择待在我身边,却是更糟糕的决定。”
医生久久没有说话。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多了,纳布抬起头来,却发现医生攥紧手中的被面布料,神色有些痛苦。
他直起身来:“医生?”
医生摇了摇头,像是在试图摆脱脑子里幻象,他深吸了一口气,脸色终于平静下来。
“别说这话,”医生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仿佛看到了另一张熟悉的稚嫩面庞,“别说这种话。这世上最有价值的东西,或许就是你们还能拥有彼此的时候,所以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去否认它。
“没了它,你才是什么都不剩。”
纳布看着他,感到心头的痛苦和愤怒一点点化为苦涩。
仅仅只是苦涩。
…
又过了一段时间,莱利的伤早就好全了,大鲍勃也能摆脱病床,下地走动,联系到一位可信的朋友后,他们决定乘船去印尼安家。
大鲍勃一家的离开,也代表着他们要各走各的了。
医生敲了敲纳布的房门,倚着门框晃了晃手上的碟子,“看电影吗?”
最近纳布每天都出门,没人知道他去了哪,也没人在意。二楼只住着他们和莱利,三个腿脚利索的人,顺便一说,自从被华法琳戳穿用的是假身份后,纳布就不再装瘸了,莱利看到了也只是翻翻白眼,比出一对中指表示好莱坞真的欠你一个小金人。
纳布刚从窗口爬进来,拍了拍满是灰的裤腿,又把气味难闻的外套直接丢进厕所。
“看电影?”纳布对着水龙头哗哗冲洗着头和胳膊。
“是华法琳,”医生打了个哈欠,他平日里也很忙,导致一没事就想睡觉,“明天送鲍勃他们上船,我们就也该说拜拜了,她有点舍不得你。”
纳布关掉水龙头,脸上写满了不相信,朝他摊了摊手。
医生无奈道:“好吧,或许是舍不得你的血。”
纳布擦着头,打开房间里的电视,是的,临时暂居地的各种设备都很老旧,看片子都得用碟。
他招呼人坐下,自己躺上床,意有所指地说:“你们每天潜进医院偷的血还不够吗?”
电视上开始放映《夜访吸血鬼》。
医生把腿架上小茶几,“还不够。”
纳布心思有些不在电影上,他皱眉道:“你们至少已经对比研究了几千份血样,到底想做什么?”
医生也揉着眉心,他反问:“我才想要问,你到处收集的绿色矿石是什么?那玩意儿有放射性你不知道吗?”
「唔咳,」纳布摘下的耳麦自动开启了扩音键,「晚上好啊,先生们。」
纳布叹了口气。
医生倒是好久不见,打了声招呼。
耳麦那头的老人好脾气劝道:「既然你们两方都需要帮忙,那么为什么不敞开聊聊呢?」
纳布生硬地说:“我们的关系还没好到那种程度。”
医生也点头赞同:“你说得对。”
老人几乎被气笑了,他不冷不热地嘲讽道:「那么,请自便吧。」
听到重重的挂断音,两人都不由得有些尴尬。
纳布分心看了一会儿电影。他知道自己有严重的信任问题,那来源于幼时的经历、青年时师傅的教导和壮年长期打击犯罪的经验,他还有过两个养子,但他们一个选择离开,一个葬于三尺之下,所以信任对于他来说,不仅意味着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还意味着他没法再接受失去任何一个值得付出信任的人。但他脑子另一个声音说,试一试,医生也失去过至亲的人,甚至比大多数人都懂得生命的珍贵,试一试。
“我——”
“那是——”
医生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两人之间的尴尬瞬间不翼而飞,他伸出手来:“你先说。”
纳布握着拳头虚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那是氪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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