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无独有偶

　　第二天一大早，白阿姨就拉着我到客厅，搬着一堆相册要我看，楚莫总算获得允许，作为一只小小的白色幼犬可以蹲在旁边看我们谈话。确切来说，是白阿姨单方面的倾泻……倾泻，没错，就好像错过这二十年的时间她试图要在一个早上内统统像灌水泥一样灌进我的耳朵里，然后给大脑密封上锁，我就可以如愿变成山鬼，活得很久很久，可以跟妖怪结婚的年龄，然后大家皆大欢喜。
　　我怀念母亲，老爸跟我讲过很多妈妈的事情，不过从来也没讲过她是个妖怪，现在这一块被白阿姨补上了。妈妈是个山鬼，她曾经在山中披散头发赤着脚喝露水，坐在巨大的古树下对着月亮唱歌，她身边总是跟着两只若隐若现的动物，白阿姨说那是赤豹和文狸，随山鬼而生，可惜却没随山鬼而死。自然被污染得那么厉害，在我出生之前，它们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当然啦，要是你觉醒了，说不定你也会有的，然后我就可以给它们准备两个小窝，帮你照顾它们。”白阿姨略带惆怅地说：“藤萝的那两个可真是可爱，又乖巧，又懂事，不过我也没见过几次，那个时候，它们已经很虚弱，几乎看不见了。”楚莫趴在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尾巴，听到这里就很着急，马上抢着说：“没事，母亲，还有我呢，我会保护小花的！”
　　“你保护个屁。”白阿姨在儿子脑门上崩了一下，我则十分忐忑不安，儿子在老妈的面前抢着说要保护别的女孩，真的不会招做妈的膈应么？尤其我对楚莫也没有那种感觉，这下压力更大了。
　　果然白阿姨说：“就你这小身板，小花不保护你就不错了，想保护女孩子还是再过五十年吧！”
　　楚莫不高兴地哼哼：“都是母亲把项链抢走了……”
　　“嗯？”
　　“没有、没什么。”幼犬赶快把头埋进爪子下面，不敢说话了。我坐在一边装背景板，实际上想到更多令人发冷的东西。
　　是不是……应该明确的拒绝楚莫了？

　　要拒绝一个追求者本来应该是非常简单的事。
　　但是如果这个追求者跟自己的贴身利益相关，要果断拒绝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老爸失踪了，葛家找不到人，我自己还在被妖怪追杀，如果在这里拒绝拼着命一路保护我逃回自己家搬救兵的楚莫，是不是接下来就很令人尴尬？而且狗狗们的听力还那么好，如果我贸然拒绝，是不是就等于当着楚家长辈——好吧他们不姓楚，应该叫秦伯伯和白阿姨——拒绝他们疼爱的还是个小屁孩的儿子？
　　会被杀吗？
　　理智告诉我不会，而且我还可以继续无忧无虑地住在他们家里接受庇护，可我又害怕又愧疚，怎么咬着牙也下不了决心。身为一个根正苗红平安长大的好青年，我的良心也过不去，这明明是在利用楚莫嘛！好吧，他是有说过让我不要在意，他很开心能被我利用，反正就是这样的意思，可是，这还是在利用楚莫嘛！
　　我趁午觉时间把脸埋在枕头里发疯，翻来覆去龇牙咧嘴，用力拿头砸床板。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楚莫变成小狗就娇嫩起来的声音叫：“小花，我可以进来吗？”我咻地爬起来，深吸气，整理了下头发：“请进。”
　　门被轻轻扭开，然后肉白白的小爪子就缩小长毛，落到地上，楚莫啪嗒啪嗒地走进来，不忘踢上门，用力一跳，跳到床头柜上对我摇着尾巴，湿漉漉的杏仁大眼睛眯起来笑。
　　可爱得要命。
　　“啊……那个，你知道的，我们家这里是郊区，附近有漂亮的小树林哦，下午阳光很好，要不要去玩呢？”
　　“……小树林？”
　　楚莫开开心心地点着头，努力想劝说我：“别睡午觉啦，跟我出去玩吧，那里是我们家的私人领地，没有别的妖怪的，还有一条小溪我们可以玩水，树林有的水果，我想想，可能时间迟了点，不过还有柿子可以吃，来吧，好不好？”他渴望地看着我，那眼神就像我要答应了就能给他一个新世界之类的，我张了张嘴巴，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一个词：“……好。”
　　我从来不知道狗狗也会笑，就算在还没被揭穿身份，楚莫还在我身边扮演一只纯良的小东西的时候，我也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他看起来真的很高兴，乖巧地拿爪子挠了挠我的手，亲亲热热地说：“我等你换衣服，然后我们就出去好不好？”
　　“嗯，好。”我小声回答，他就跳下来，走之前不忘回头叮嘱我：“我在窗户外面等你，好了你就敲敲窗户。”
　　“好。”我也给了他一个笑容，他就欢快的摇着尾巴从窗口跳出去了。
　　他是不是听见了？我喉咙像被哽住一样。我拉好窗帘，蹲下来换裤子，换衣服，窗外的阳光多么好，明媚漂亮，透过薄纱窗帘照在我身上冷冷的。他是不是听见了？所以才要来带我出去散心？他是不是听见我在这边床上翻来覆去的，头疼要怎么拒绝他？我心里发冷，我刚刚有没有不小心自言自语说我要拒绝他？他有没有听见？有没有怀疑？
　　自从我搬来住在二楼，楚莫就跟着在旁边的储藏室整理出来一张床住着，我问他，他就说自己之前在大学住宿舍三四楼习惯了，再搬回一楼住反而不舒服。我也不好说什么，再说这是他家，他要住哪里哪有我置喙的余地。
　　说不清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四面八方袭来的压力，我蹲在地上，偷偷地哭。
　　可是这是犬妖们的家，又哪里是我能哭出声来的地方。我掉了两滴眼泪，赶快擦了，装作是打哈欠挤出来的，强作无事地抽了张纸擦脸，然后洗把脸，故意折腾出一点看似正常的小声响，对着镜子看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然后才走到窗口向外看。现在我知道为什么楚莫要我在窗外等着了，修建平整，阳光明媚的草坪下，巨大漂亮的白犬努力缩着身子趴在那儿，好不让自己的耳朵伸在窗户上被看见，见我过来就快乐地跳起来摇尾巴，说明这是给我的一个惊喜。
　　“嗯……嗨。”我拉开窗户，摸了摸他毛茸茸的鼻子中间，他就小心地把嘴往上磨蹭，眼睛笑得咪咪的，尾巴在身后啪啪地摇。
　　真是忠犬。
　　我跳出窗户，骑上楚莫的脖子，他回头瞅着我可爱地“汪呜”一声，意思是坐好了？我点点头，冲他笑了一下：“好了，你尽管跑吧。”
　　树林看似离得近，其实还是要跑蛮远的路，我差点被风吹成人干。裙子在我身后哗啦啦地飘，我深觉自己是个傻逼，为了体验我妈当年的仙感就穿波西米亚长裙出来遛树林，老子连长发及腰都没有，体验个鬼的仙感啊！正在吐槽自己，裙子没压好，呼的一下拍到我脸上。
　　“……”
　　“小花？”楚莫觉察到不对，试图回头看我怎么了，我默默地伸手压住他头，然后把裙子翻下来。
　　身为女汉子常年穿不了一次裙子的老子，最吐艳的就是这种一掀就能干坏事的东西了！
　　“没事，看你的路。”
　　“知道了汪。”
　　楚莫乖巧的继续回头跑步。
　　树林很多树，很多草，很多花。
　　在哈哈哈地玩着“来追我啊，你追不上我啊，追上我就打你”这样的傻瓜游戏跑到小溪旁边以后我的裙子都快被勾成破布了。
　　尼玛老子果然不适合穿什么裙子。
　　跑得有点累，我蹲下来，在溪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水，楚莫缩小到大概半人高，走过来在我旁边坐下，看了我两眼，两眼，又两眼。
　　我自己心虚，被看得很烦躁，正想问他看我干什么，突然脸上被刷刷舔了一下。
　　尼玛！
　　我捂着脸呆掉，这是要做甚？楚莫不好意思的看着我，妈蛋你是条狗还能原谅，你偏偏是个能变成人的狗，这是要作死啊！
　　“我从妖怪的店铺里买来的，这个……”见我睁大眼睛看他，楚莫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摇着尾巴，从项圈里摸出一个小小的手环。“抑制环。这个东西，原来是给幼小控制不住妖力的妖怪用的。啊，其实，也就是个玩具什么的，没多大用。”他现在从普通不好意思变成了超级不好意思。“我想你可能没见过，因为是在妖魔特别行动组买不到的东西……”
　　我沉默地看着他，捂着脸，那边被舔到的地方还湿湿温温的，很难不让人在意啊……准备如果他说不出个正当的理由来我就上拳头。
　　楚莫忸怩：“这个，正着戴的话，会抑制妖力，但是反过来的话会增加。因为妖力是血的凝聚，一会减血加血不是很麻烦吗，所以这个东西其实很容易让妖怪生病。”
　　沉默。
　　我等着看他还会说出什么来。
　　“所以我觉得这个……很适合你的样子。”
　　沉默。
　　我觉得他本意应该不是要吐槽我，但是实在是太让人觉得被喷一脸了。我握起拳头准备揍他然后走人。
　　楚莫毛茸茸软绵绵的爪子收起指甲，轻轻搭在我的裙子上，连带那个亮晶晶的手环。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又大又亮，比那个手环还要亮晶晶，里面好像装着整个世界。
　　“虽然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你要不要带上手环看看呢？试试做个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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