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身诀

作者:崔无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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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温凉正好,风也不急,明秋水让人把案几搬到庭院里,桌面上列着一排笑春风。小院烟柳环垂,她尽量远着柳枝坐,但飞絮依然随风飘转着,间或掠过明秋水眼前。
      四下的人与往日一样遣走了,明秋水手边搁着小铃,以备不时之需。展羽楼是这小酒宴唯一的宾客,除开被铁链紧锁在椅上的腿脚手臂,一切都显得比先前体面许多。他丝毫不见外,在明秋水凝视下动手给自己斟酒,酒液堆在杯沿颤颤扑扑,却没洒半滴到杯外。
      “你是不是以为我功夫荒废太久,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会信?”明秋水皱一皱眉,拿了离展羽楼最远的新酒瓶,“你仔细想想,我的飞燕步、侯承方的随影、燕逍遥的万变、你的杳冥……还缺了什么吧?”
      “飞燕步是你的?”展羽楼明知故问,在饮酒的间隙抽空说话,“轻身术三宗齐了,还缺什么?”
      “好啊,你故意糊弄我,我就再明明白白跟你讲。”她不知怎地分外气定神闲,“轻身术是一祖三宗,就算三宗拼拼凑凑算齐了,可‘祖’呢?”
      与其说明秋水吞吞吐吐,有恃无恐只怕更加合适,展羽楼回敬以凝视。伴身诀是支离上再破碎,像顽童推开了又踢散的燕几图,百余年间被不同的手分合调摆,早拼不回最初的二十五体,能找回大半已是万幸。
      没人敢想寻到韩祖师本人的心法,祖师其人比伴身诀还要缥缈。可明秋水偏要问他这无根无凭的事,或许是觉得他消失的十几年与这脱不开干系,或许只是找个相干的借口,存心要为难他。
      展羽楼拉出笑容,仿佛嘴角被利刃生生割开到脸颊,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姓韩。”
      “你应该是最清楚的活人。”明秋水指甲一下一下磕着杯子,打的是乐匠新作的《隔帘听》节拍,“论起学轻身术的资质,韩氏近几辈尽是些庸物,祖师若天上有知,怕是宁愿认你做今世的传人。”
      “权当你在夸我了。”展羽楼笑得更深,“我以为你清醒了,近些年一门心思开窑子卖唱卖笑,没想到还是断不了寻秘籍的念想。你的门派要叫什么?飞燕门,还是秋水派?”
      明秋水兀自喝酒,不笑也不恼。与先前追问伴身诀下落的声色俱急相比,她从容得判若两人。展羽楼在这点上没说谎,陈酒的轻功的确集各家所长,世上找不出比她轻功更“杂收”的功夫。
      小丫头毕竟年纪轻,性情寡言不近人,不论是武学修为还是江湖名声,都远没达到足以搅弄风云的地步。就算她知道了自己身上承着秘籍,一时间也挑不出事端。念着她是碧烟楼旧人,明秋水会适度回护几分,还在有托于陈酒时把从展羽楼身上搜出的飞针赠与她防身;但如果陈酒身为散人,惹到了不该惹的买家,庇护也只是点到为止。陈酒不近不信的人包括她明大掌事,遇事仍然先想着自己来,明秋水自然被隔开了,能名正言顺地袖手旁观。
      而韩祖师的心法更是随口一说,利害干系远了十万八千里,和碧沄楼风马牛不相及。得知了是锦上添花,不知则是无关痛痒。
      展羽楼说错了,错得离谱。
      “我断不了的念想只有弄死你这个畜生。”她盈盈笑起来,眼里冷光与炽意交错,“伴身诀是谁祖师心法在哪对我而言都不要紧,我只要一个借口。”
      十三年前纵火者烧尽碧烟楼的借口是展羽楼,如今明秋水也要借口,不论由头多歪瓜裂枣,甚至可以编造。展羽楼是人人喊打的过街鼠,此时打杀无妨,但明秋水知道他不怕死,故而留着他一条命和一双眼睛。他会回到常同城必是有惦念有意图,报复明秋水不消说,值得展羽楼再回故地的,只有随影门那个姓展的小子了。
      “我知道你怕什么。羽楼,你不该勾引侯承宛,作这样的孽。”明秋水慢慢说下去,“让我猜一猜。那天偷偷摸摸跑到我后院见你的人就是你的宝贝儿子,他要看看自己老子究竟长什么模样,但是他不孝顺,把你打得鼻青脸肿……或者他带了朋友来,是不是桃蕊小丫头?这事我不追究,不给两个孩子再添堵了,反正被打的不是我。”
      “既然不在意祖师心法在哪,干什么说这许多?”展羽楼笑容褪了,嘴角却放不下来,“弄死我不难。”
      “才不会便宜了你。起初说让你儿子生不如死,可不是玩笑话。”
      明秋水静静看着眼前面目可憎的男人。展羽楼年纪比她大不了几岁,眼角唇边皱痕丛生,整张脸彻底垮了,每寸肌肤都刻着颠簸风霜。这苍老并不使人怜惜感慨,而是令她厌恶。
      道道皱纹沟壑中纳着这人谋财害命的证据,他偷窃了师妹春山黛的青春韶华,拿走了飞燕步,毁掉了她曾经拥有的一切东西——明秋水恨祸端展羽楼,亦恨无力保护碧烟楼的自己。火起那夜,楼中出挑的几名舞姬应邀去了知州府宴上助兴,她和师妹逃过一劫,却因幸存而更恨更愧。
      不是我的错。是展羽楼来了才会这样。要他用命来偿,自己的命不够用就算上他儿子的。
      “难道不应该怪你?”展羽楼将明秋水的脸色尽收眼底,又桀桀笑起来,“就是你的错,是你要出风头又没用,你自大又贪心,你害死了她们,害死了碧烟楼,踩在死人尸骨上继续出你的风头。秋水,这回你又要踩谁?”
      “闭嘴!”
      明秋水一声暴喝,空酒杯直朝着展羽楼面中掷过去,竟被他躲过了。失态仅仅持续说出两字的时间,展羽楼再抬头时,她的愠色已经泯如沉船,只眼底还有一点回漾的余波。转瞬那眼神里也不见了怒气,淀出了悯然意味来。
      明掌事最会收敛自己的神情,尤其是惊俱愠怒。
      “本来你不招我,我不会拿他要挟你的。”她的眼神滑过展羽楼,移到庭中未修建的杂草尖梢,“昨天携朋擂听着热不热闹、精不精彩?令郎可是不大给你长脸面,被我的人打得仰面朝天,留他携伴一个小姑娘在台上受欺负。”
      展羽楼唇动欲言,明秋水陡然提高嗓音压住了他:“你儿子不过二十岁,天资也就那样,我选的人却都是高手。擂台上刀剑无眼,出桩削胳膊断腿的事稀奇么?别说什么点到为止江湖道义,你说当年垂名大擂打燕逍遥的时候没把人往死里逼,骗骗旁人也就罢了,哄我就是把我当瞎子!”
      “你要是敢动白风,侯承方和李玄山都要和你拼命!”展羽楼也扯开嗓子,喊得院前屋舍都能听到声响,“随影门已经半死不活,再丢一个徒弟就是割他们心上肉,你等着瞧。”
      “自己的儿子要挨打,反叫旁人维护。展羽楼,你好担当。”明秋水笑出声来,“再丢一个徒弟?我听说那路启只是受伤退赛,唐葳蕤出手治他,尚有转圜之机,可没像你一样经脉尽断呢。你好像挺清楚?”
      展羽楼咬着牙,面上一片阴鸷:“我不治你,自然有人让你长教训。从前是这样,以后还会是这样。”
      “那我拭目以待。”明秋水当真用力闭了眼睛,睁开时仍没看展羽楼,“令郎展白风虽然实力稍欠,但今年擂台也是歪瓜裂枣大把,他勉强能打进下一轮,到时候我可不会像昨天一样客气了。不如遣个向来不怎么讲规矩的人和他对垒,上了台生死不论。”
      “你,试试看。”展羽楼和座椅锁死了,挣动时铁链零零作响,“看会不会真有人来杀你。”
      “我已经决心要做,人都安排好了,那可不止是试试。”明秋水满意了,眼光飘动间,见对面石桥上飞来一道倩影——展春眉许是听到了男人叫喊,直接从楼里赶了过来,身形轻腾如柳,每步每跃都是随影的章法,脚尖踢滚了明秋水方才扔向展羽楼的酒杯,转眼间抢到明秋水身前:“姨姨,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他要被气死了。”明秋水拿了个新杯子,给展春眉倒酒,“不用这么慌慌张张。”
      展春眉调着息,接过酒没喝,更不转头看展羽楼,向明秋水道:“那就好。我刚刚听见,您不是要……安排人在擂台上把白风打输吧?”
      “这种事明大掌事干得还少么?”展羽楼插进话,但两个女人都没理他。
      “不是你该操心的事。给梁老堡主的礼金单子让人送了吗?”
      “早送了。”展春眉少见地不依不饶,蹲下身仰视她,“姨姨,白风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就是个什么都不大懂的毛小子,您别……”
      明秋水眼神一扫,展春眉不再说话了,双眼却还望向她,似是请求。
      展春眉长得像母亲,得了春山黛十足十的情态神韵,在随影门练武洗掉了娇媚气,一副恳求神情却越发酷肖春山当年。
      “师姐,求求你别伤他……至少在我死之前。”
      春山也是这样望着她,从二十四年前刚产下展春眉,望到十年前辞别人世。明秋水心头发颤,避开熟悉的目光:“我真是恨杀了你们,不争气的丫头。”
      她良久未发一语,展春眉便更凑近些,大着胆子握住明秋水的手:“您至少不要让他受伤太重……好吗?白风他是无辜的,弟弟是什么样的人,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若是他真的有做什么不轨的事,我头一个拎着他来,给您赔礼。”
      明秋水阖着眼,反而又涩声笑了起来。
      “他错就错在有这样的爹。春眉,这个人也是你爹,你与他谈,”不知何时,她从展春眉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虚虚指向展羽楼,“让他交代清楚韩祖师的心法究竟藏在哪,否则就是他亲手打残了自己儿子。”
      展春眉闻言一僵,明秋水却已经起身,在展春眉和展羽楼之间短暂驻留一阵,轻拍了展春眉肩头,一步一步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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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要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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