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柒传

　　待我醒转过来已是傍晚，睁眼发现已然躺在悠雪轩的大床上了。我祖父宋霁林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旁边娴老太太，我父亲宋云池，二姨娘柳氏，三姨娘李氏，并着丫鬟婆子乌泱泱站了一地，唯独不见红药，半夏。
　　“红药呢？”我弱弱地问了一句。
　　“小七，你醒了，你可真是把祖父给吓坏了。若不是正好被立璟那孩子遇到，还不知道要怎么样，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可让祖父这一把年纪怎么活呢？”宋霁林一看到我醒了，眼泪都要滴出来。
　　“你们这做大人的，是怎么当差办事的？好好地一个孩子，都看不住。就算是要出门，也要安排好，多带些人手，我堂堂侯府，连个像样的护卫都拿不出手，都死绝了吗？”
　　宋云池吓得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嗫嚅道：“回父亲的话，这几日忙着谦儿修府的事情，确实是儿子考虑的不周全。”
　　“小七从小长到这么大，你可曾真正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你对锦绣是这样，还是对锦芸是这样？上次出了事情，就应该警醒一些，我侯府的孙女，岂是这么容易就由得旁人欺负了去？去查到了没有？”
　　“查，查，查到了，”看祖父声色俱厉，宋云池不由的口吃了一下：“审问了红药那丫头，今日七儿去了金玉阁，再去了惠丰楼，是听到了什么话，被人追，追着了。儿子派人已经去打听过了，是……是梁御史的儿子梁盛南，还有那曹得彰，似乎，似乎还有上官大将军家的公子，上官子献。”
　　“好好好，上次梁家那贱妇在金玉阁打了七儿一巴掌，若不是亲自登门好言好语，老夫也不能忍这口气，现在那儿子又伙同旁人把小七打成这样，你们都是死人啊！”宋霁林气极，娴老太太一个劲儿的在身后给拍着背，生怕气出个好歹。
　　宋霁林这么维护我，爱护我，我心里十分的温暖。“祖父，七儿已经没事儿了，是小七自己顽皮，这事怪不得父亲。”
　　“明日你跟我，去一趟大将军府，我倒是去瞧瞧，那上官子献有几个胆子，敢动我的孙女！你去，叫上你大哥过府一趟，我有事找他。”宋霁林语气稍微平静了一会。
　　“父亲，这毕竟还是个孩子，为了小七，咱们把大将军给得罪了，这……这是不是……父亲要么再商量一下，跟我大哥思虑周全了，咱们再去？”
　　“快去，你还等什么？好端端的媳妇被人给打了，你以为那杜家能咽下这口气？若不是立璟聪慧并没有当即说出来是咱们家小七，只怕这会子整个昌平城都传遍了，哪里还有脸去见人？”宋霁林怒喝，瞧着这不成器的儿子，气涌上心来。
　　宋云池巴不得一声，再不敢多言，立刻领命离去。
　　二姨娘柳氏上前说道：“虽说咱们侯府从来不苛待下人，但是也断不容此等事情发生，看守后门的王婆子，二门上的李顺儿我已经安排人给打发了，以后永不进府录用。红药，半夏这两个丫头每人二十大板，撵去后房做浆洗，侯爷，您看这样安排还妥当吗？”
　　我一惊，连忙坐起来，央求道：“祖父，红药，半夏这两个丫头都是从小跟着孙女的，就如同孙女的姐妹一般，小七求祖父开恩，不要撵她们去后房，让她们留下吧。”
　　李氏道：“是呀，小七这时候正是需要人照顾，总归那两个丫头平时也算尽心，这会子打发人出去，二姐姐你是不是要推卸责任啊？”李氏煽风点火的力道一向足够，打击了柳氏，讨好了我，此时见那柳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心里好不得意。
　　“罢了，罚半年的月银，再有此事，撵出府去。”宋霁林很见不得这两个人斗嘴，说道：“小七需要休息了，你们，也出去吧。”
　　柳氏，李氏答应着带着各自的丫鬟婆子出去了。
　　“祖父，那杜公子咱们得谢谢人家。”一想到我昏死在人家怀里，还不知道是怎么被人送回来的，真是羞愧的很。
　　“这个倒也不打紧，毕竟再过两个月你也是要嫁去的。这杜家算起来，跟咱们也是世交了。十年前，那杜瑞海辞官归故里，回了老家崇兴县乡下养老去了，如今倒不跟着你公公婆婆槐花大街住着。立璟这孩子，倒也是文武双全，跟你哥哥同朝为官，为人大方品德端正，倒是堪为良配，祖父亲自为你挑选的女婿，错不了。”
　　哎，这么好的男人！我心里暗暗叹气，可惜了得，此生也未必有缘。
　　“在惠丰楼，七儿听得什么话了，可否说给祖父听听？”宋霁林试探着问我。
　　“也不过就是几句闲话，并不曾说得什么。就是说白家姐姐遭人陷害，镇南王回来，还要查什么当年四王爷的灭门案……”我想了想，捡着要紧的几句说了。
　　没想到，宋霁林一听此话眉头倒是皱了起来。沉吟半响，仍旧是叫了红药，半夏来伺候着，安慰了我几句，也带着寻溪走了，估摸着去找我大伯去了。
　　半夏哭红了脸，赶着上来叫着小姐，埋怨着红药不听话，勾引着我出门。红药做错了事一样，这次倒一声不吭，只跪在我床前，流着眼泪说道“下次奴婢再也不引着小姐出门了，都是奴婢不好，让小姐受了这么大的苦。奴婢明日就去给那杜公子叩头跪谢，给他做三日粗使丫头。”
　　我含笑扶起红药，说道：“这不是没事嘛，你家小姐福大命大，哪里就这么容易挂了，哎，倒是可惜了惠丰楼那一桌子菜，没吃两口就赶着逃命了，下次再被我碰见，定然要让他们赔我两桌，不，十桌子菜不可！”
　　一屋子人被我逗笑了，苏溪嬷嬷进来说道：“真要是赔这十桌子菜能平息这事儿，他们可巴不得呢，老侯爷哪里放得过他们，小姐自从回来到现在也没有进膳，想必肚子是已经饿了吧，老奴让小厨房做了一桌子平日里小姐喜欢吃的菜，赶紧的吃一些。”
　　小丫头子们早已鱼贯而入在我床前摆好了桌子放好了菜，我这才觉得肚子实在是饿的受不住了。连忙招呼着红药，半夏一起吃。

　　我在悠雪轩吃了睡，睡了吃，足足躺了一天。此间母亲也派了冬梅来探问了两次，送了一些吃食过来。杜家太太带着补品也亲自过府瞧了瞧我，没太好意思，便装睡蒙混了过去，杜家太太前往我母亲处坐了一坐，便坐轿子回了府。
　　晚间，我打发半夏去小厨房做一碗豆腐烧肉，屋内没有人的时候，悄悄地问道：“红药，你说那天我是怎么回来的？”
　　红药端着一碗玫瑰枫露茶放到我桌前，说道：“当日小姐你都昏迷不醒了，奴婢害怕的要死，那杜公子一把将小姐抱上了马车，小姐又吐了两口血，昏迷中还死死拽住人家的袍子不肯松手，所以那杜公子是在马车上一路抱着小姐回来的。”说完还很花痴的说道：“哇，小姐你有没有觉得杜公子真是太英俊了，除了大少爷，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般好看的男子呢，小姐你真的是好福气。”
　　“你才见过几个男人啊，你就敢说这样的话，真是没有见过世面。难道他能娶到我，不是他的福气吗？”我啐了一口，笑话她。不过说实在的，那杜立璟确实长的好看，声音温和，有男子气概，功夫还好。还救了我的命。若是当时他不出现，我很有可能被那个上官子献给一刀毙命扔在了乱葬岗，想想心里后怕起来，心里不禁对他多了几分感激。
　　第三日我将养的差不多了，起床活动了一下，决定出门走走。半夏走进房内说道：“小姐，你快去看看，前儿打你的那个上官家的少爷这会子背着荆条正跪在咱们侯府正厅门前呢，围了一圈人在屋外看热闹。”说完噗嗤一下，“小姐你要是不去啊，那上官公子估计要跪到天黑了。”
　　“走，咱们瞧瞧热闹去……”想必一早我祖父带着我大伯打上门去了，我心情大好，收拾了一下。穿了一件鹅黄色绣着白玉兰花的长裙子，梳了一个简单的桃心髻，插了几只星星簪，另外在发间插了一支大哥哥送的蝴蝶玉簪，越发显得我柳眉弯弯，唇红齿白，跟着半夏去了正厅，气死他才好。
　　那上官子献垂头丧气的在正厅门口半跪着，我父亲宋云池好说歹说他都不起来。见到我来，盯着看了一看，才稽首道：“前日在下并不知道是七小姐，所以多有冒犯，今日在下负荆请罪，请七小姐原谅。”
　　打的本小姐吐血，就这么就想原谅，也未免太好讲话了些。我不吭声，径自找个位置坐了下来。“我只道是哪家公子这么大的威风，逼得人要死要活，却不想是上官公子，幸会幸会，”我微微一笑;”既然是来赔罪，那自然也是真心的了。”
　　“自然是真心，家父特让我带来了两支千年上好的老山参还有其他的补品给七小姐补身体。昨日若知道是侯府七小姐，必不敢造次。”
　　“哎呦，两支参就打发了啊？咱们小七也未免太好说话了些。依本王看，还要另加珠宝玉器两箱，白银一万两给小七压压惊才行！反正大将军府也不差这点银子。”
　　十二殿下凌永润翩翩公子，乌发束着白色丝带，一身雪白绸缎。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淡蓝色软烟罗轻纱摇着扇子就走过来了。
　　这要的太狠了，这是要那上官家大出血啊，要的这么土豪，你咋不改名叫润土呢。我朝他看看，抿嘴轻笑了一下。
　　永润走到我面前，说道：“小七，觉得怎么样了？听说你都吐血了，哎呀这把我心疼的呀，我还道是那个不长眼的敢打你呢，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给你报仇不可。我们堂堂广平郡主，哪里这么容易就被人给欺负了去，你也真是没用，怎么不报我的名字？”
　　那上官子献惊的脸色都变了。我偷偷笑道;“报你的名字难道就不会被打成骨折吗？不要太过分啊，看把人家给吓得。”
　　“既然是大将军的公子，那本王也就不能把你碎尸万段了，上官公子，你看着办吧。”
　　上官子献当下不做迟疑，立马斩钉截铁的说道：“在下这就回去筹备好给七小姐送来！”说完做了个礼，转身仓惶离去。心里想必也是凄苦的，就为打了一个姑娘，赔了老参，两箱子补品，现在还要两箱子珠宝，一万两银子。这亏的也太狠了吧，恨恨的自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宋云池看着十二殿下也不敢多说什么话，只摇摇头接着喝他的茶。对于自家女儿招惹到十二殿下这事儿，想必他心里也是凄苦，要是被杜家知道，怎么也不太好交代吧。多要点银子这类事，我想他是很乐意的。
　　永润心疼道：“小七，你下次出门要记得差人去叫我，我陪你去就是了。再被那个不长眼的给打着了，可怎么好！今日一早得到消息，我立马就过来瞧你了。你知不知道，你吓坏我了。”
　　“哎呀，干什么这么紧张嘛，你看，我不是没事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嘛，”我喜滋滋的说道：“前日是立璟哥哥救了我，他武功倒是不弱的。反正我过些日子也是要嫁去杜府的，自家相公嘛，救自己娘子原也是应该的。”
　　这一番话，表面上说的喜气洋洋，凌永润瞬间变了脸色，只诺诺道：“原是如此，你再过两月就要嫁去杜府了……”说完强装欢笑：“不说我都忘记了，我皇姐要我今日来送给你一张帖子，冯国公老夫人三日后青梅园宴请各府太太小姐们，最为妙的是，还请到了德云书院的李山长，皇姐特意邀请你一同前去。”说罢，从衣袖里掏将出来一张淡粉色精致的邀贴。
　　“这张邀贴昨儿我在太太哪里也见到过，原本正是冯国公府给咱们小姐的。只是我们小姐这几日身体不适，所以便让给三少奶奶去了，可巧今儿又得一张！”红药走过来，仔细瞧了瞧，展颜笑道。
　　原本想拒绝，想想永润亲自送来，又是昭云公主一番心意，倒也不太好意思，万一真的要嫁入侯府做了我嫂子，这么点面子不给倒也是落人话柄。那锦袋我是老早拿给我哥哥了，但是宋伯韬到底拆开看还是没有看，我倒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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